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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控中心里,谢然孤零零地坐着,等着打狂犬疫苗。
谢青寄前脚进家门,王雪新后脚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你怎么给他弄了只野猫啊,他现在高三正关键,哪有功夫管猫?”王雪新回头一看,谢青寄正在给小猫洗澡,和谢婵商量着给奶猫起什么名字,只好压低声音道:“你问问你朋友有没有要养猫的,我跟你说我可不收拾啊,伺候你们三个就够了。”
谢然完全不把王雪新的威胁恐吓当回事,心想可拉倒吧,上辈子就他妈最惯这个猫,每天都给猫煮鸡肝拌饭。他有时候拿脚尖拨弄猫逗着玩,被王雪新看见就会挨一顿骂。
在往后两个礼拜的时间里,这只猫在家里的地位直线上升,以势不可挡的趋势赶超谢然。
“他从小就喜欢这些,以前隔壁王阿姨养了只猫把他馋的天天放学路过都伸着头看,过今天就十八岁了,你还不满足他的愿望?你把电话给谢婵,我有话问她。”
谢婵正好也想问谢然关于谢青寄今天对男友莫名其妙的敌意,拿着电话走到外面去接。
“然然,小谢今天怎么了?他好像不太喜欢思博。而且过去这段时间,他经常打听一些我和思博的事情,老是欲言又止的。”
“没有的事,你别多想。”谢然语焉不详地敷衍,继而反问道:“你今天说,我和小马开车出城那天,谢青寄很奇怪?”
“是啊,一大早跟发疯似的,问我们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在家,学校都不去,非要去海边,还是妈说你和小马开车去临市,他才消停……喂?然然?怎么不说话。”
谢然喉结一滚,声音喑哑道:“知道了,先挂了,别跟他提我问你这个,怕他不高兴。”
谢婵还想再说,电话却被挂断,总觉得两个弟弟都有事情瞒着她。
她少女不知愁滋味般叹口气,不知道最近怎么了,两个弟弟都言行奇怪。
她和谢然从小一起长大,是除妈妈以外最亲密的人,后来王雪新生下谢青寄,离婚的时候他只有两岁,妈妈又要赚钱养家,谢青寄可以说是谢婵一手抱大的。
这三个人,是谢婵生命中最无可取代的人。
谢然打完针,招了辆出租车,让司机往海边开,司机一听,突然转头看了眼谢然,惊奇道:“又是你。”
他惊讶抬头,这才发现竟然这样巧,坐的竟然是重生后第一天,载着他去海边的那辆出租车。
司机警惕道:“这次你带钱了吗?”
坐在副驾的谢然笑了笑,抬手替他按下计程表。
“带了,已经养成出门带钱的习惯了,您放心,这次一定连着上次的一起给您,走吧师傅。”
司机也感慨他和谢然的缘分,下车时还把零头给抹了。
谢然像前几次一样,脱了鞋踩在沙滩上,捡了几个贝壳,一个个往海里扔。
一旦对死亡有了惧意,一旦对生活有了期待,他就再没了之前那种豁出去往里跳的麻木冲动。谢然不知胆小是好坏,但叫他现在再去寻死,他是说什么都不敢了。
如果他重生的契机是死亡,那谢青寄又是因为什么呢?是因公殉职吗?
谢然根本不敢细想。
手机提示在此时响起,谢然低头一看,是谢婵发来的照片和短信。
那只猫被洗得白白净净,估计是在外流浪吃过太多苦,毛发显得既粗糙又黯淡无光,小小的一只蜷缩在谢青寄掌心,秃秃的尾巴扫在带着黑斑的鼻尖。
谢然想起它上辈子吃得油光水滑的奸诈狡猾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谢婵说他们给猫起名字叫赵高,是谢青寄起的。
谢然没回消息,关掉手机。
“赵高”这个名字,其实是谢然上辈子就取好的。
那时的他十分恶趣味,故意把猫翻过去,给谢青寄看两个猫蛋蛋,说这猫迟早都得结扎,干脆取个太监名字,主人是小和尚,猫是小太监,配的很。
上辈子谢青寄十八岁那天,谢然在店里待到很晚才走,他一方面忌惮着谢青寄可能不想看见自己,一方面又想着这是他弟弟十八岁生日,一生就这一次,他不能错过,尤其是两人又多了这样一层关系。
谢然几乎是带着一种隐秘的期待,他没有准备任何生日礼物,因为就在两个小时前,他还打定主意不要回家,不去谢青寄面前找不痛快。
可他只要一想“这是他爱人的十八岁生日”,他就也好像跟着一起回到十八岁,回到比现在还要无所顾忌的时候。
他一身的血都热了,头脑也跟着热了。
那时候的谢然想着,哪怕亲口对弟弟说句生日快乐,也是好的。
他为了赶在十二点以前回家,于是抄小道,在急匆匆走过那颗大槐树后,他突然听到一声细弱的猫叫。
谢然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朝下水道那边看过去。
彼时离十二点的到来还有十分钟,十八岁的谢青寄坐在窗前,他面前摊着辅导书,卷子,还有一瓶墨水。
书桌的透明皮垫下还压着很多张一模一样的卷子,而且都是做过的,这份卷子是谢青寄高三分班考试的试卷——那场令他人生发生转折点的考试。
原本一次失利并不能让谢青寄放在心上,他很快调整好心态。可自从高三动员会过后,总是会想起那漫天飘洒的五万块钱,一个个滚落的苹果,校长通过麦克风被传至校园每一个角落的尖叫,以及谢然站在二楼走廊上,和他对视时露出的懊恼眼神。
谢青寄盯着他早就烂熟于心,做过一遍又一遍的分班考试题目,永远都在重温那场令他和谢然撕破脸皮,永远无法弥补的考试。
他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接着手边窗户被人打开,先是伸进来一条胳膊,掌心还捧着什么东西,软软的身体一起一伏。
谢青寄愣了。
居然是一只脏兮兮的小奶猫。
谢然的脸从窗户后面露出来,谢青寄的目光从奶猫身上挪到他的脸上,还带着看见猫时掩饰不住的惊喜与微笑,当他用这样来不及收起的表情看着谢然时,就像在对着谢然笑一样。
谢然一下开心起来,难得示弱道:“小谢,生日快乐,我赶上了吧?给我个好脸色吧,过生日可不能喊打喊杀,手拿过来。”
谢青寄没动。
谢然靠着窗,眉头一挑,意气风发道:“手拿出来啊,高兴坏了?”
谢青寄发了会儿怔,他的视线从谢然脸上挪开,直勾勾地盯着那张他做过一遍又一遍的分班试卷。
窗户开着,风吹进来,掀起谢青寄的试卷和书,他恍惚间闻到谢然身上的味道,混杂着烟味和谢然身上独有的味道。
谢然身上有股味道,谢青寄说不清那是什么,也记不得他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件事情。
他不知道该不该接过猫,该不该伸出手,就像不知道是该遵从私欲,还是该遵守道德。
谢然却不管不顾,看准了就把猫轻轻往谢青寄身上一丢,口气随意道:“猫我给你捡回来了,送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要不要随你,不要就丢掉喽,反正也是从臭水沟里捡的,哎,没人疼啊。”
他观察着谢青寄的反应,那一贯张扬,谁都不服的脸上在看向他弟弟时,突然多了几分期待的讨好。
那猫被这样一丢,愤怒地弓起背,不满地嘶哑尖叫,听起来十分可怜,谢青寄下意识伸出手,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以作安抚。
谢然彻底笑出声,他就知道谢青寄无法拒绝。
“谢然?是不是谢然那狗东西在说话?!谢然,你还知道回家!”
王雪新的怒骂声传来。
“坏了,老妈怎么还没睡,我得走了,小谢,别生哥气了,生日快乐。”
谢然面色一变,趁着王雪新没杀过来,关窗逃跑,来去都像一阵风一样。
谢青寄抱着猫,一言不发地坐着。
那只日后被命名为“赵高”的猫此刻就趴在谢青寄掌心,柔软的触感让他不可避免的想到在那个血肉交融的夜晚,谢然那不可拒绝的触碰。
赵高从此以后记恨上谢然,以偷袭该祸害的脚脖为毕生目标,时不时看准时机来上一口,直到谢然死的那天,两个向来不对盘的生物才达到短暂的,却也是最后的和平。
谢然坐在沙滩上,怔怔地看着起伏的海浪,不禁恶劣地心想,谢青寄知道他的忠实小走狗“赵高”,在自己死的那天背叛他,和自己亲近了吗?
谢然想出一个玩笑,自己却笑不出来,他嘴角十分勉强地提起,却像一台快把油耗尽了的公交车,强弩之末地往前突突着开上几米,就往路中间一扎,彻底泄了气。
这辈子的高三动员会上,谢青寄作为年级第一上台讲话的时候在想什么?看到他和老任打招呼的时候在想什么?
在刚才谢然大言不惭地说让他尝试着和别人交往,放下一切往前看的时候,谢青寄又在想什么?
他自以为是的在谢青寄勉强维持好哥哥的虚伪假象,可能在谢青寄眼里什么都不是。
谢青寄知道眼前的谢然,是哪一个谢然吗?
他叹口气,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收件箱里还躺着一条未读短信,是谢然传闻中“世界末日”那天收到的,他当时并没有打开看,因为他知道是谁发的,并且在上辈子他收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短信。
上辈子的谢然在看过这条短信直接删除,并没有回复,甚至到后来,他还特意去换了手机卡;上辈子的谢然做了一个弟弟该做的一切:私下调查,找人跟踪,旁敲侧击地提醒,一度因此和谢婵的关系尴尬紧张起来,甚至降到冰点。
他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谢婵的事情,他没有欺骗谢婵,更没有欺骗谢青寄,他是在做完该做的一切后,把姐姐放心交出去的;他爱谢青寄也不是因为任何人。
可谢婵最后还是死了,他做的一切换不来姐姐一个幸福平安的人生。
现在就连谢青寄也在误会他,谢然甚至毫无头绪谢青寄知道多少,又是怎么知道?
他上辈子收到这条短信后,和唐思博没有过任何私下来往。
手机在他手中转来转去,谢然的头发被风吹乱,他裹紧身上的衣服,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终于决定勇敢面对。
既然小马可以活下来,说明命运不是既定的,那么只要他不跟谢青寄在一起,妈妈的命运也可以被改变。
谢婵的也肯定可以。
这辈子的谢然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决定,抬手在手机上打字。
“好,什么时候?”
这条被忽视近一个月的短信终于得到回复,被发送出的那一刻,谢然心中的焦虑突然被抚平。
谢然锁屏前,忍不住又看上一眼。
那条没有被储存的陌生号码在短信中这样写道:“谢然你好,我是唐思博,可能你不记得我了,非常冒昧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打扰你,什么时候有空见一面?我有东西要还给你,盼回复。”
一颗苹果/30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