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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不须啼
怀愫
天光才掀开一道缝,阿宝就醒了,今儿是她要回娘家的日子,她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回去。
眼睛一睁,就再躺不住,轻手轻脚想爬起来。“还早,再歇歇。”
阿宝回身,就见裴观也醒了,这人睡在床上还规矩的很,绝不踢腿歪身。
两手规规正正放在腹上,睡得像个道士。
阿宝想躺回去,脑袋还没挨着枕头,又坐起来一掀被:“我躺不住了,我得起来。”
她想煞阿爹,红姨和阿兄了。
裴观闷声不言语,就这么急着回家?
再仔细一想,她自嫁进来就没有安生过一日,换成谁都想回家。
这会儿丫头们都还没起呢,阿宝又不欲早早扰她们清梦,她想好了,回去就给戥子燕草轮流放假。
让她们俩也好好松快几日,这些日子最辛苦的就数燕草和戥子了。
裴观干脆也披衣起身,走到罗汉榻边,看着阿宝在屋里转圈忙碌。
随手拿起榻上的礼单,又看了一遍:“倒是齐全的,要短了什么,你差人回来,我让青书给你送去。”
“我在我家能短什么。”阿宝一面说一面抻着衣裳照镜子。
燕草回来禀报,说红姨直问她在裴家过得好不好,阿宝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小媳妇回娘家,都要打扮得体体面面。
只是挑来挑去都是素服,打开妆盒,想选几件贵重的素头面出来。
可她是新婚,自己家里打的嫁妆,和裴观送给她的头面,俱都是喜庆图案,头面都嵌着整套红宝石或是红蓝宝石夹杂镶嵌。
敬茶时裴三夫人赏的那十三件的东珠,也是金底的,就是没有全素的头面。
好容易才挑出一支的单珠长簪来。
这几日卸去簪环,乌发间只簪一朵白绒花,家中自上到下的夫人太太们都如此,可阿宝总不能戴着白花回娘家罢。
阿宝抿唇发愁,卷山堂和松风院两处都有落地穿衣镜,照得人纤毫毕现,阿宝就在大镜前比比划划。
裴观在她身后瞧得清清楚楚。
这两抬镜子,都是裴观为了阿宝特意添置的。
光是一面镜子,就值得四五百金,两抬一人高的落地镜,花了七八百两。
戥子头回进屋,瞧见这么大的镜子,里头的人还冲她直直走过来,吓得她差点儿站不住。燕草螺儿是见惯了的,螺儿赶紧取出她绣的双喜镜罩,盖在上头。
戥子隔了几日才看习惯,她自觉给阿宝丢脸,燕草宽慰她:“寻常人家也难有这样大的镜子。”
确实是照得清楚,就因照得太清楚了,阿宝左瞧右瞧都不满意。
裴观扔下礼单,站到她身后,阿宝身上太素,他也瞧出来了:“该多给你打几件素的首饰,你莫急,我去叫青书,让他出去不拘往哪个金楼银楼,先买几件像样的来。”
只顾着忙前面的事,竟把这件大事忘了,总不能让阿宝只戴根银扁方回去。
阿宝想了想:“都这么多礼了,也不要紧。”
“那怎么成,不能让岳父姨母以为你在家受慢待。”裴观皱眉去叫青书,青书急匆匆抹把脸,出门去了。
大厨房里送了早饭来,一只只食盒往里拎,今儿四房五房就走了,往后是大房管家,大厨房里的人员虽还没调动,却已经拍起三房的马屁来。
今日六少夫人要回娘家,别处不知,大厨房里怎会不知。
几乎把阿宝爱吃的几样都做了送上来,油煎的馄饨,素饼子,还有各种素馅的小饺小包子,连粥汤类的都有三样。
牛乳粥一种,菱粉粥一种,还有八仙藕粉,几样粥里都搁了蜜糖。
阿宝每样都舀出来尝几口,再把乘下没动过的,赏给燕草几个。
她还不习惯这样,大家分着吃就是,非得她先动过,燕草才肯撤下去。
正在用饭,陈妈妈来了,她年纪大了,裴三夫人轻易不劳动她。身后跟着几个丫头,每人手里捧了个盒。
盒子一打开,里头俱是些素净贵重的首饰。
“太太说了,既是回娘家,总不能这么素,想着新婚没有这些,昨儿夜里叫小满挑出来的。”
银嵌蓝宝,珍珠压鬓,色色不同,就是轮换着戴也够了。
阿宝接过就要行礼,陈妈妈连连摆手:“少夫人妆扮好了,就到后头拜别,叫夫人看着也欢喜。”
阿宝先叮嘱裴观:“都有了,让青书不必买了。”
又换了一身衣裳,戴上裴三夫人给的首饰,到上房拜别婆母。
裴三夫人看了一圈,点点头:“这才好。”一面说又一面忍不住笑意。
别人穿白总带几分娇怯俏丽,阿宝穿一身白也还是阿宝,半点娇弱的风致也无。
戴不戴贵重首饰,倒也没什么分别。
裴观陪在阿宝身边,吉时一到,女眷在堂前拜别老太爷的棺木。
儿孙们一路送到码头,出殡的仪仗一样都不能少。
直等到队伍走出建安坊长巷,阿宝也不等裴观回来再送了。
一听说阿兄驾车来了,立时出门登车,还催促韩征:“快些快些,我可想红姨啦!”
“得嘞~”韩征一甩马鞭子,赶车回家。
阿宝隔着车壁问:“阿爹怎样?红姨怎样?还有大妞?对了!”她想起来了,卫三跑了,人找着没有?会不会影响大妞的婚事?
韩征扑哧笑出声来,只当姑娘家嫁了,性子就能温柔和顺些,怎么阿宝出嫁半个月了,一点也没变。
“姨父的调令下来了,月底就要走。我娘除了担心你,那就是担心我。”韩征一面赶车,一面不好意思的笑了声,“我娘在给我相看媳妇呢。”
阿宝眨眨眼,她梦里还真没梦见过表嫂生得什么模样。
可梦里梦外是不一样的,梦里的卫三还娶公主了,梦外的卫三跑得没了影。
“大妞我哪儿见得着呀,她在家里绣嫁妆呢罢,倒是见过好几次卫家大郎二郎。”都是来找他探听消息的,想问出卫三去哪儿了。
“卫三还没找着呢?”
“没有,简直是钻地缝里去了,不扒开地面找不着他。”韩征到这会儿都不知他为甚要跑,倒是有个年轻轻的姑娘来打听过他。
“年轻姑娘?是什么人?”难道真是公主?
韩征想起那姑娘的模样,生得眉目端丽,看神色仪态就是个贵人。身边跟着的,一瞧就是公公。
韩征在宫中当差,又哪会看不出来。
可他不愿意多惹是非,说不准卫三就是惹着了她,又怕给家里添麻烦,这才跑了的。
韩征既不欲惹麻烦,也就不将那位姑娘找了他几次的事告诉阿宝,怕阿宝担心,摇头道:“不知是谁,她不肯说姓名,我只实话告诉了她。”
那贵人姑娘脸色难看得很,身边跟的人也有些想找卫家麻烦的意思,却被她一摆手,就止住了话头,没往下说。
韩征思来想去,还是跟卫家大郎说了一声,谁知卫家大郎满面苦笑:“早就来问过了。”就是探听不出什么,这才去问韩征的。
阿宝却微张着嘴:“他真惹下风流债啦?”惹的还是公主。
韩征虽不知那位贵人的身份,可也怕给妹妹惹麻烦。
卫三跟阿宝提过亲,虽阿宝早就定亲,定亲半年才成的亲,可贵人们要想不讲道理,那便没有道理可讲。
他怕这事儿会怪到阿宝头上。
贵人姑娘话里话外,还有些打听阿宝的意思,韩征打定了主意,她若还来问,就得把阿宝与裴观两情相悦的事全告诉她。
让她知道,从来都是卫三在自作多情。
兄弟是兄弟,再是一处长大的情分,也不能拖累妹妹妹夫。
“要是有人问你,你可不能什么都往外说。”
“我又不傻。”阿宝往车壁上一靠,吃着糖瓜,“万万别连累了大妞才好。”
两人说话间,马车就到了林家门前,阿宝戴着帏帽下车,刚进大门,府里的下人丫头婆子,俱都退到两边去。
“大姑娘回来了。”
这一句话,听得阿宝神清气爽。
“姨夫人在大姑娘屋里等着呢。”王妈妈凑上来,“大姑娘想吃什么,我这就吩咐厨房去?今儿有买的好羊肉。”
阿宝一听见羊肉,口里止不住垂涎,可她摇头:“我正守孝,不吃这些,倒是戥子燕草两个,素了多日,你让厨房看着给她们俩补一补。”
王妈妈笑得像朵花似的:“还是咱们大姑娘体恤人儿,还惦记着给她们补身子,我这就去办。”
在自己家里,她不必小步走路了,风风火火回到后院。
出嫁的时候院中杏梨还未全开,这会儿已是灿如锦霞,满院都是蜂蝶。
阿宝刚到门边,便嚷嚷一声:“红姨!我回来啦!”
陶英红急从里间出来,打眼就见她满面红光,悬着心总算放下来。又拉住了阿宝细看,头上耳上都是蓝宝石,腕间的手镯都有两指宽。
去的时候没有这些,夫家连这个面子都替她想到了。
“这是我婆婆送的。”
陶英红原还怕燕草是报喜不报忧,要不然怎么不让戥子回来报信。
如今一看,才知道阿宝是真没受委屈:“好好好,他们待你好,我就放心了。”
“您有什么不放心的,要是待我不好,我不早跑回娘了!”那么几道门,难不成还能锁住她?
“可不许这么说!”话没说两句,那叫人头疼的劲儿又上来了,陶英红轻轻拍阿宝一下,才又低声道,“真要待你不好,你爹外任了,还有你哥在!”
阿宝往床上一倒:“累。”陶英红又心疼起来:“赶紧歇歇,吃什么?羊肉饼?”这才几天呀,小脸都瘦了一圈,都到家了,偷偷吃些有什么要紧。
“素了十几天了,不能立时吃荤,给你先吃碗肉粥?”
陶英红话音还没落,燕草就捧着盒子进来了:“青书急赶着送来的。”
让他别买,他还是买了。
阿宝深吸口气:“不吃,我吃素。”
她跟裴六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