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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燃起轰鸣火光,将楚稼君的身影照得半边血色。陈小虎忽然意识到了,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等级的人物,这个人早已是那条道路上游走的生物了,是一个才几岁就拿起枪、随着养父冲入麻古工厂、迎着枪林弹雨扫射的畸形。
五分钟后,楚稼君推开了2号馆南侧通往管道室的门,然而就在这一瞬,他骂了句脏话,关上了门。
他们的枪是抢了守卫的,没有多余弹夹,此刻已经没剩几颗子弹了;而在门外,不远处就是地下水道的窨井入口,但原该无人看守的地方,此刻居然有警卫在守着。
楚稼君的地下水道图纸是向“胶卷”买的,纪勇涛是让系统内从档案室调的。双方都觉得那会是个小概率事件,却在此刻成为决定胜败的关键。
陈小虎:还有另一个窨井……
楚稼君不想和他说话。一个井口被拦住,说明另一个肯定也被拦住了。他们出去的路被堵死了,没人想得到,会有个怪胎和自己一样,惦记着下水道。
最后的办法,就是干掉那几个看着窨井的警卫……他们没有多少子弹了,还有陈小虎的一颗雷,如果去干掉警卫,强行从窨井逃亡,就必然会引来追捕,并且要放弃黄金。
不,还有一条路。
楚稼君看见旁边的电梯。空馆的电梯可以直达地下停车场,那里肯定也有布防,而且,只要停车场的人一看见电梯的运行灯亮了,肯定会着重注意电梯,把力量集中到电梯停靠的楼层……
但楚稼君心里迅速产生了一个计划,他带着陈小虎往楼上跑。
一个逃出生天的计划,风险极低,并且,保全黄金。
现在需要争分夺秒,纪勇涛他们已经确定他们在2号馆,这里很快就会遍布警卫。
-
地下停车场里,负责此地的警卫发现电梯的运行灯亮了。
这是2号梯,对应2号展馆,而2号馆今天没有展出,现在是非常时刻,更不会有工作人员出去。
全员戒备,其他层搜查的人也被调来了地下层。纪勇涛和刘纬德那边同时从对讲机得到消息,但做出了不同的判断。
纪勇涛的判断是不动,停车场调度的警力足够了,就算是荷枪实弹的两个人真的开着枪从电梯出来,也不可能和十几名武装警卫正面对抗。
纪勇涛:其他出口提高警惕,很可能他们还停留在2号馆,准备趁机从薄弱处逃出去。
纪勇涛:不排除他们回去的可能,二队不要分散,再重复一遍,不许分散!
刘纬德:他们不会回去的!2号所有出口全部锁死了!
二队的力量被派去了停车场支援,刘纬德留在一楼的电梯厅继续跟进,不停地换着手抓对讲器。
他身边是侧门出口,在几百米外,展区的路边就停着调度车。
突然,一个怪异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声音的来源,是电梯门。
电梯明明降到了地下一层,可是,一楼的门却开了。
是被人强行用蛮力撑开的。
地下一层的电梯门正常开启,里面空无一人。
地面一层的电梯门被人从里面强撑打开,那两个人,应该是进电梯之后按了地下停车层,然后用最快速度从电梯里打开厢内上方的顶窗,爬到电梯顶,坐在电梯厢的上面下楼。
所以地下一层的电梯打开后,里面没人;人站在电梯厢的上方,撑开上一层——也就是一楼的电梯门。
刘纬德还没看清里面的人影,那人就飞跃而出,一脚将他踩倒在地,对讲机滑了出去,被另一个人踩住。
对讲机里传来地下的通讯:电梯里没人,各防守点有无异常?
各个防守点陆续回报:南2点,无异常……
刘纬德的头被枪头盯住,他浑身的血都在此刻凝固。踩着他对讲机的人微微侧过头,大概也为现在的情况而犹豫。
杀刘纬德只是几秒钟的事,但是,没得到回复的调度站,一定会意识到刘纬德这边出事了。
对讲机里已经有人在问:二队?二队?刘纬德?
踩着刘纬德的人威胁他:说没事。
刘纬德颤抖着,微微摇头:不、不行的……不会让你们跑路的……
另一个人弯腰拿起地上的对讲机,可就在俯身时,脸谱面具的带子断了。
那个人的真容,显露在刘纬德面前。
一切仿佛都凝滞了。
两人的对视,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可刘纬德却好像盯着这张脸,看了很久一样。他目瞪口呆,甚至无法喊出那个名字。
失去了面具,那人先是一怔,然后无奈苦笑,叹了口气。他迈开一步,轻盈地蹲到刘纬德身边。
楚稼君:刘叔叔好。
刘纬德:……
楚稼君:不好意思哈,呵呵呵……
好像真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陈小虎:杀了他!就几百米,我们冲出去!
楚稼君抬眼,就一个眼神,陈小虎安静闭上了嘴——确实就几百米,但如果杀刘纬德前弄出动静,所有人都会涌过来,这几百米简直就跟跑过雷区一样凶险。
楚稼君:刘叔叔,我们谈谈吧。
他示意陈小虎放开刘纬德,拍了拍男人的肩。
楚稼君:开门见山吧,你不用死的。你可以拿到钱,拿到很多钱。
楚稼君:你开口说一句话,告诉他们,这里没事。一句话,两百万。
楚稼君:我说到做到,两百万一分不少,下周你挑个时间,去我说的地址,两百万就是你的,你放一百万个心。我要是这点信用都没有,道上就不会有人跟我混。
刘纬德:你是……楚稼君?
楚稼君:对,不过,你记住,你要叫我许飞。
对讲机那头还在催促。
楚稼君:告诉他们,没事,这里不需要人手。
刘纬德:……
楚稼君:刘叔叔,你想什么呢?你不是一直想带梦梦去国外看病的吗?想送梦梦去国外留学的吗?你看梦梦现在,每周都要去医院,要吃特殊奶粉,瘦成那样……
刘纬德低下头,死死咬着牙,但忍不住眼眶红了。
楚稼君:你一句话就可以救梦梦,你每个月三百块不到,你怎么养活她?叔叔,我做我的事,你做的你的事,拿了钱,你就是我这边的自己人了,以后你有什么难处,我楚稼君第一个帮你。
刘纬德的头更低了,他轻声问:两百万……真的?两百万?
楚稼君:两百万,你拿去做生意也好,拿去存着也好,你女儿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刘纬德缓缓抬头,眼光闪躲:你真的……给我?
楚稼君伸手指天:我要是不给,天打雷劈。
刘纬德:你杀那么多人,你还怕天打雷劈?
楚稼君:我下雨天都不敢从树下走。刘叔叔,他们在催,你的意见呢?
刘纬德几乎将下嘴唇咬出血,几秒后,他点了点头。
刘纬德:两百万,说好了!
刘纬德:你……把对讲器给我……
楚稼君交出了对讲器,交给了这双颤抖不已的手。男人第一次还把对讲机调到地上,手忙脚乱才握紧。
他最后抬头看了两人:我为了我女儿……
刘纬德按了对讲机的通话键。
然后,所有的防守点都听见了他的声音。
平时,刘纬德说话,是很温厚和缓的。
此刻,这声音,几乎听不出是他的声音,它声嘶力竭,仿佛是心电图的曲线被死死拉紧,绷断时的瞬间弦音——
“一楼,是许飞——”
——是许飞。
正在赶往南侧的纪勇涛,停下了脚步。
然后,刘纬德的通话断了,伴随一声枪响,只余下杂音。
寂静的杂音。
-
那个被夺下的对讲机,被一枪打飞出去,在角落冒着烟。
楚稼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刘纬德。他用枪口抵着刘纬德的头,什么也没说。
刘纬德睁着眼,满眼血红。但平时明明那么胆怯的男人,现在却大大地睁着眼,看着黑色枪口。
几乎要扣下扳机时,楚稼君听见他的呢喃。
刘纬德:帮我告诉梦梦。
刘纬德:告诉我的梦梦,她爸爸没给她丢人。
楚稼君的手指凝住了。他说不清是什么在阻碍自己,他不认识这样的父亲,他认识的父亲,是签字画押后把他卖给赌会的男人,是给他一把枪,让他冲在最前面开道的男人。
他没听过这两个父亲,喊过自己的名字。
一声枪响,刘纬德颓然倒地。陈小虎开的枪。他愕然望着呆滞的楚稼君:大哥,你怎么了?
楚稼君:……什么?
刘纬德的尸体还保持死前的表情,睁着双眼。
陈小虎:冲啊!我们得去车那!
楚稼君没动。
陈小虎:大哥?大哥?!
楚稼君的脑中,在思索最后的挣扎。可他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有个声音在嚎叫,一切都结束了。
他想的只是,完了,出门前,忘了很多事。
忘了洗水槽里的盘子,忘了遛大飞,忘了带钥匙。
会挨骂,但是,他现在觉得,挨骂也不错。
要是没有来抢黄金……挨骂也不错,宁可挨骂。
巨大的绝望和恐惧淹没了他,其实只是被一个警察发现真身而已,他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绝望,甚至恨不得给自己一枪一了百了。
因为回不去了。
没了钥匙的自己,回不去了。
楚稼君几乎要放弃,他把枪丢给陈小虎,木然站着。
盘子,狗,钥匙。
他的双唇颤抖,不断重复这三个词。
如果花钱就能把时光倒回昨天,他可以烧掉自己所有的钱。
想回去,想一起趴在阳台上抽烟,想去大排档吃烧烤。
什么都没有也可以,什么都毁掉也可以,砍掉一条胳膊或者挖掉一颗眼睛都可以,杀几百万的人都可以。
想回去。
不择一切手段……许飞想回去。
他猛地转过头,眼神中的茫然宛如退潮消散,黑皮手套和面具、身上所有可能被发现的线索,统统被他丢到了角落,然后他抢过陈小虎的那颗手雷,丢向那堆东西。轰然爆炸声中,所有证据灰飞烟灭。
楚稼君:我要回去。
楚稼君:跟着我说的做,你也能回去。
-
是许飞。
纪勇涛的脚步,再次踉跄了一下。他几乎能感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是许飞”——这句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也许它不是这样解读的,刘纬德带点广东口音,说的或许是其他近音词?
可是,许飞又是谁?
这个诡异的孩子,穿着完全不像大学生,在火车站粉墨登场。会跳舞,会混夜总会,会花钱大手大脚,会说奇怪的话,会去友谊商店,会时不时从“打工”的地方带回来许多“老板不要的高级货”给纪勇涛……
会很怕和自己分开,他是那么害怕,好像离开了纪勇涛,就再也没有家了。
纪勇涛重复那句话:是许飞……
二十岁左右,身高、长相、特征……
是许飞。
他们撞开一楼的侧门,里面还有手雷没有燃尽的余火,刘纬德的尸体倒在地上,而在一楼正中间,是两个人影。
突然之间,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句话可能还有其他涵义。
——陈小虎站在许飞身后,许飞跪着,脸上有很重的淤青。他被陈小虎死死卡住脖子,一把刀比在他的喉头。
陈小虎:都不许过来!
陈小虎:再过来一步他就死!
也许,人质,是许飞。
这个也许,显得那么单薄而存疑。但陈小虎的手紧了紧,许飞痛苦挣扎,喉头出现一道殷红。
陈小虎:准备一辆车,不许跟着!五分钟内,车停在门口,你们都出去!
陈小虎:听见没有?!出去!
纪勇涛举枪,走近一步。下一秒,陈小虎陡然激动了起来,握刀的手狠狠刺了下去——
陈小虎确实在激动。因为这是计划之外的变数——他没有想割喉,是楚稼君用尽全力抓紧他的手,割开了自己的喉咙。这看起来,就好像是陈小虎行凶,许飞挣扎。
动脉血像瀑布般喷出。
陈小虎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低头,看见楚稼君盯着自己的双眼。
那双眼睛含着某种宽松的笑意,代表着计划的成功。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不是帮助陈小虎逃离,而是帮助“许飞”。
帮助楚稼君,彻底成为许飞。
打入他眉心的子弹,好像重锤般将他砸向后方,景物伴随视觉错乱的杂乱颜色,呈现出某种如玻璃彩光折射的绚烂。
就像楚稼君的双眼。
楚稼君在医院醒过来。
脖子上有缝合和包裹,病房内外都站着警察。他只想看到纪勇涛在哪,动了动头,但脖子的伤口钻心的疼。
门开了,进来了两个穿警服的警察,一男一女,都带着和蔼的笑容走向病床,好像探望生病儿童的热心人;那笑容让他心里警报大作,果然,两人都带着笔记本,在床边坐下:你感觉怎样?
楚稼君尽可能装作虚弱,摇了摇头。
审问员:没事的,我们就是问你几个问题。对了,还有个消息要和你说,刘纬德同志牺牲了。
两个人的目光精密地扫描过他脸上的每一丝细节。
楚稼君的眼神先是迷茫的:刘纬德……刘纬德……是不是那个……就是勇哥单位那个……
男人点头。
楚稼君声音沙哑:我看到他……咳咳咳……
楚稼君:那,我看到的真的是他?
两人都没有回答,楚稼君的演出没有得到任何评分。
审问员:你的名字是?
楚稼君:许飞。
审问员:年龄是?
楚稼君的眼光不断闪烁,他不能回答得太顺畅。一个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男大学生,面对这场突然的审问,应该的表现是不解。
审问员:你不用反问我们,我们的问题,你知道就回答,不知道就说不知道。
楚稼君不安地点头。
年龄,生日,父母的名字。问到父母生日,说了不知道。
学校的课程表,要好的同学名字,打工的地方……他一一都说了出来。
纪勇涛其实就在门外,他听见部分审问,一直看着地面的眼神动了动:他要真的是楚稼君,这不就是打草惊蛇吗?
李宇:那就当场拿下。如果不是,就皆大欢喜。
纪勇涛:欢喜个屁啊,老刘死了。
纪勇涛深深吸了口烟:怎么和他老婆孩子交代?
李宇欲言又止,也点了支烟,默默抽起来。
门后的审问,节奏也越来越快。这些审问,其实在之前就经过了走访。他们掌握了许飞离奇的大学生活——几乎不去学校,买通同学替自己签到和考试。
打工的地方是一家歌舞厅。老板和经理都和道上有点粘连,可以提供假证。
大学的生活成了突破口,被审问员长驱直入。突然,楚稼君掩着脸哭了起来:我可以说,但你们……求你们别告诉勇哥……
楚稼君:我不想读书,我想做生意,我在歌舞厅倒卖走私烟,赚了点小钱,我就不想读大学了,觉得读出来也就那么点钱。
楚稼君:我就用倒卖烟酒赚来的钱去买同学替我考试,我就可以去琢磨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