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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入伙(下)
柳易昔果然听了进去,便屈膝环臂,倚着临水的窗棂,眼角掩下一抹久违的澄澈清凉。
缄默半晌,遂才开口带着几分莞尔之意:“那入伙之事,便算上我一份。”
宋诗蕊瞥目,正好与他四目相视,所幸眼波横掠,看不出半分和善之意。一旁的楚乔便脱口而出,“Areyoukidingme?”不管是否合时宜。
顾夕暖也始料不及,眼中闪过一丝少见的错愕。
宋诗蕊只管一声嗤笑,斜目睥睨道:“柳公子怕是误会了,这种事情,我们实在没有想过让外人涉足。”
外人涉足,其中的隐晦含义不言而喻。
楚乔的脸色也就顺势缓和了几分,他素来好安稳,不喜与这种高危群体打交道,特别是高危NPC,稍有不慎适得其反,连遁都费劲得很。
顾夕暖本意也不是如此,合盘拖出只是想断了柳易昔的心思,否则即便这次他肯放过宋诗蕊,那下次,再下次又会如何?却万万没有想到,柳易昔会有突如其来的一幕。
她不是信不过,是心有戚戚。
面前三人表情各异,要表达的意思却大致相同,柳易昔了然于心。起身踱步至桌前,随意翻开茶壶。
“依宋诗蕊先前所言,猎杀者和避难组织由来已久,猎杀者的根基却始终胜过避难组织一筹,可知为何?”
言及四处,取一杯茶水自饮。而这一句仿佛深水炸弹,海底已是惊涛骇浪,海面却只有几道涟漪,波澜不惊。
三人的神色便似粉饰过后的海平面,佯装镇静。
“以命养命,猎杀者可以存活的很长,核心便从未撼动过。避难组织的人却时间有限,人变则事变,根基自然比不过猎杀者。”
这便是所谓的旁观者清?
顾夕暖抬眸看他,“愿闻其详。”他眸色稍凛,不似半分玩笑:“你们的时间也是有限的,而以柳家堡在南顺武林的威望,在下能做的事情可以有很多,自会省去你们大把时间。”
默然片刻,又沉声道:“即便百年之后皆已不在,柳家堡还可以继续做他人的依靠屏障。夕暖,不如考虑之后再做决定如何?”
宋诗蕊向来与他没有好脸色,后来的楚乔也是立场不明,这一句便是直接说与顾夕暖。
“好。”顾夕暖从善如流。
短暂沉默,又兀得开口:“救不下语嫣,总有一日我会手刃所谓的老头子。至于其他,宋诗蕊你也不必太早得意。我会跟着你,若你所为与你所言不符,语嫣的账,我会一并找你算回来。”
宋诗蕊冷眸一瞥,江上的浩荡水汽逐渐隐去,取而代之是两岸的草木繁盛。
柳易昔便也抽身,“还有一个时辰就到朔城了,货物还需尽快打点一下。夕暖,半个时辰之后,我让人去房间取货。”
顾夕暖没有接话,只管点头。原来是朔城近了,她凝眸望着江上的烟光,已是稀薄。等到了朔城,将容真送至安全之处后,兴许和容连旭就再无交集。
而安全之处,便是容连旭手中。
昨夜与宋诗蕊一处,她就曾开口问过:“犯险送容真回苍月,是因为容真救过你还是因为容连旭的缘故?”
顾夕暖微顿,继而一笑而过:“容真救过我,我还他是理所应当。”
宋诗蕊敛眸:“你我皆知,偿还人情的方式有很多,这种时候来冒这种险,只是为容真?”
哑然不语。
“那方同远又如何?”
“同远是同远,容连旭是容连旭,是两个不同的人。”她自诩应得理所当然。宋诗蕊眼眸微动:“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自宋诗蕊房间出来,便随手取下盘在发间的玉簪,任由青丝垂下若流苏。
书信中的与子偕行,就好似他平日眸间的柔和润泽,亦或是揽她在怀中时贴近耳畔的特有气息,熟念简单。……
不想一夜,都化作透不过气的窒息。
“夕暖?”直到宋诗蕊唤到第三声上头,她方才回神。想起柳易昔方才的话,她是没有意见,也自然要听楚乔和宋诗蕊二人的意思。
容真的事,便悉数托付给子寻。
“我觉得他说的有理。”不想宋诗蕊竟是第一个赞同的。
“宋诗蕊,他昨日还想要杀你!”楚乔窃以为她是疯了,“我信不过他,也没有答应过夕暖要入伙。”楚乔语气多有些怨念,“我来苍月是帮你搞定别的事情,也不想和柳家堡有何交集。”
宋诗蕊蹙眉,想起顾夕暖从前说过的楚乔胆小有些棘手,眼下看来是不假。
他死活不愿,她勉强不得。只一瞬间,顾夕暖顿感无力,脸色更显苍白,“我去甲板透透气。”
“喂,顾夕暖……”楚乔话音未落她已转身出门,全然不似平素。楚乔有些尴尬错愕,以为她是和自己置气便追了出去。
屋子里就空闲下来,宋诗蕊倚着窗边,依稀是柳易昔先前的位置,眸色沉入两岸翠色之中。
【“宋姑娘的琴弹得好,曲唱得也好,却总失了几分韵致。柳某觉得,自己若是不喜,何必大费周折去迁就旁人。”
其实最初认识柳易昔的人是宋诗蕊,“所言甚是,我不喜有人挡道,还请柳公子迁就旁人,移至别处。”
引得周遭笑声一片,宋诗蕊抱琴而过。
回头时,柳易昔还在脸部抽搐,见她回眸,就猛然敛了表情,像是怕被她看见丢脸。
宋诗蕊竟然轻笑出声。
这人倒是有些意思,不似平日装模作样的公子哥。
更重要的,他是多年来第一个听出她琴声中的不喜的人,或者,是第一个肯说出来的人。
她少有见他来过。她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姓柳。
知音难求,倒是可惜了。
后来再见柳易昔,是在富阳的时候。她去见许邵宜,约在他名下的某处酒庄,柳易昔便也在此处买酒。苏哲平好酒,他去入水路过富阳,正好给他捎带过去。
结账的时候,掌柜只是笑,“刚才那位姑娘已经付过了。”
姑娘?付过了?柳易昔自然诧异,宋诗蕊早已转身离开,先前算是一时心血来潮。见他四下寻她,不得踪迹,宋诗蕊忽觉逗乐倒是件有趣的事情。习惯了独来独往,一年到头,有趣的事实在不多。
这日见完许邵宜就早早离开,先前就跟去看了他在哪家客栈落宿。眼下正是用晚饭的时候,就着功夫前去偶遇,柳易昔倒是意外得很,宋姑娘?
她依旧杏目一凛,只寻了他对面坐下,好似不甚耐烦。
“你该不是来寻仇的吧?”柳易昔问得有些尴尬。
宋诗蕊强忍着笑意,点头嗯了一声,其实她就是来问一声,他叫什么名字。反正她可以活得很长,若是实在无聊得时候,还可以去逗逗他。
这一顿饭便吃得极有意思。
末了,柳易昔又道:“宋姑娘,我们算是两清了,日后大可不必横眉冷对,旁人还不知我做了何事。”
“合情合理。”她吃饱喝足,心情甚好。
柳易昔明显一顿,匆匆叫了小二买单,又出于礼貌问了句宋姑娘住在何处,问完遂即后悔。
宋诗蕊是青楼女子还能住在何处?表情便有几分懊恼。
宋诗蕊终于没有再忍住,笑得前仰后合。因为她许久没有笑过,应是许久没有这般放肆笑过,周遭之人皆是朝这边看过来。
自然是有多数人是认识宋诗蕊的。
柳易昔本不是苏哲平这般脸皮厚的人,架不住周遭的目光,起身就走,宋诗蕊便止了笑容,好似无辜道:“我尚无落脚之处。”
柳易昔转身,一副打死我都不相信的表情。
自己平素伶牙俐齿,自诩风流,却从未遇到女子便成了这副天然呆滞受气包模样,柳易昔甚为错愕。领着她四下寻得最后一间客栈也告之客满,宋诗蕊在一旁买了冰糖葫芦边吃边笑,“看来柳公子不是圈内人,不知落霞苑新来了一位花魁,今日晚些时候会初次登场,自然有大批人慕名而来。”
柳易昔顿了好些时候,才扯了她的衣袖到一侧,湛眸一紧:“所以你是来砸人家场子的?”
她是来砸场子的,还真是合情合理!宋诗蕊笑不可抑。
又是摸不透她为何如此,柳易昔挫败感油然而生,叹息之间,宋诗蕊便又恢复了正紧:“我就是来砸她场子的,那也得先找着落脚之处,要不一会儿溜到何处都不知道,收不了场。”
柳易昔脸部便又开始不规则抽搐,“要做这种事情,你就不知晓早来几日,准备周全一些?”
宋诗蕊微楞,“早几日遇到柳公子就好了,我哪里想得了那么周全?”
柳易昔脸色果然一黑。
……
柳易昔都不知如何会跟她一道来了落霞苑,诚然砸场子这回事被她说得煞有其事,一个道理,武林人士不也要比武论剑的吗?譬如华山论剑?
华山何时有论剑,我怎么不知?柳易昔却是信了这个。
宋诗蕊觉得一日之内笑得比来这里之后都多,敛去眸间的流光溢彩,眼色一沉道:“柳公子若是陪我去砸场子,我便告诉你华山论剑的事。”
柳易昔觉得一日之内,脸抽的次数比过去一年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