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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必有碍事。
卫茗提着茶壶柄,左瞄了眼正襟危坐的景虽,右瞟了眼半窝半坐的叶之夜,稍稍往前一倾做出倒茶的姿势,便见叶之夜飞快撑起身,托起一只茶杯递到她跟前,无赖地嚷嚷:“小卫茗,好口渴啊。”
“夜太医,如果我没记错……方才你已经喝了整整一壶茶了。”卫茗好心地提醒,“船上无茅厕,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靠岸的。”
“小卫茗的茶最好喝。”叶之夜恬着脸满不在乎晃了晃茶杯,“快。”末了还故意瞥了眼茶几对面的景虽。
“是,是。”卫茗转向右边,正要替其添茶,就听左侧传来了重重的两声咳嗽,手一抖动作僵在了半中央。
目光微微偏转,只见左侧的太子殿下抿着嘴,有意无意地用茶杯敲打着茶几,轻一声重一声,声声皆扣在了卫茗的心尖上。
“小卫茗,怎么不倒啦?”叶之夜华丽丽忽视景虽有声的压迫,满不在乎继续讨茶。
嘤嘤嘤,卫茗表示很后悔,后悔自己手贱去烧水泡茶,这两人斗了整整一壶水还不够,逼得她烧水再接再厉,就好似她先添了谁的水,或者多倒了谁一杯,此人便能天下无敌了一般。
从她提着水壶走过来开始,这两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压迫就没停过。
不就是一杯茶嘛!至于吗至于吗?!
太子殿下轻轻挑眉,终于开口:“不分轻重了么?”哪有先君后臣的道理?
更何况,他二人之间的感情,难道还不及叶之夜重要?
叶之夜紧接着捂面做痛心疾首状:“想不到我拼死拼活不辞辛劳将息小卫茗你的手,时至今日竟然连杯你的茶都喝不上么?”
“你已经喝了一壶了!”卫茗重申。
而且……“拼死拼活”是这么用的吗?!
左右为难之下,卫茗一咬牙,终于还是选了杯子里自己最近的叶之夜,哪知刚要倾壶,就听左侧“砰——”的一声,茶杯重重地敲在茶几面上。
卫茗顿时怂了,心虚地望向站在角落里一只默不作声的侍卫锦簇,皮笑肉不笑谄媚:“锦簇,你要喝茶么?”
锦簇面色微抽,想不到自己极力缩在墙角还是被逮住了,哭笑不得:“卫姑娘,您为何要让属下躺箭,属下是无辜的啊!”
混蛋她也是无辜的啊!
舱门大开,河风呼呼地灌进来,滚烫的开水一点点冷却,那壶茶水最终谁也没喝上。
卫茗的一记阿嚏声成功挽救了眼前的僵局,却触发了新一场暗斗。
只见两侧的二人几乎是同时扯开自己的外衫,察觉到对方的动作后,不约而同地瞪了一眼对方,手上动作却没停,双双脱下外衫递给卫茗。
看着眼前两件带有余温的外衫,卫茗非但没有感动,反而甚是头疼。一瞬间,她忽然十分同情和敬佩拥有三宫六院的皇帝陛下。
“我……我去加件衣服。”卫茗果断起身,不忘友情提醒道:“二位都是金贵之身,还请注意保暖。奴婢……不奉陪了。”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撤到二楼。
正临窗远眺江景的林果儿一回头,便见卫茗一脸清白地爬上楼,诧异笑道:“怎么了?”
“好可怕。”卫茗惊魂未定地拍着胸,“简直就是修罗场。”
“是么……”林果儿浅笑,仿佛不以为然地回过头,继续看着这一江在暮色下瑟瑟泛红的波涛。
真正的修罗场,一定就在前面某一处等着他们。
他们这一路逆水北上,风平浪静,但她知道,他们从来没有真正摆脱叶家的追踪。
他们一直潜伏在两岸,船在哪里,他们就在那里。就像在等待着时机,进行一场铺天盖地的屠杀。
而这个时机……一定把握在某人手里。
就算他们这一路将这个某人看得再紧,却依旧没能阻止他联络叶家的人。证据便是她期间心血来潮换过不少支流绕路,叶家人亦紧随其后,丝毫没有慌张。
提出邀叶之夜同行是景虽的主意。
既不想带着卫茗一路危机重重,又不想留她一人在杜鹃镇,给叶之夜相伴回京的机会。于是,带上卫茗和叶之夜一起走,成了那个折中的法子。
景虽的原话是如此说的:“我知道这一路他肯定会跟叶家通气,里应外合下手。但即便没有他,想必叶家也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我们。不如拎着这个指挥全局的人一起,他们若真敢动手,我们这头倒也多了个人质可要挟。”
“你可要想清楚,”林果儿郑重提醒,“这个人必须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对待,用得好他的确是人质,一个不留神,若让他伤了你,或者被他反将一军拿你要挟我们,我们也是无法的。”
“我知道。”景虽点点头,又沉吟:“可我觉得,他这次的动机并非如此纯粹。”
从一开始,叶之夜的目的就很模糊。这一路上,他们故意留给他动手凿船的机会不下十次。毕竟凿船引发动乱,伺机逃走,潜伏的叶家人再从两面夹击刺杀,这乃是最轻松的手法。
他却一次都没有动手,就好似他当真是来此游玩的,江心垂钓,湖光山色,对月饮酒,他一个都没落下。
就连她,也不禁怀疑起叶之夜的动机。
然而她知道,越是掉以轻心,就越是败得惨烈。
按照她家夫君任凭的计策,走到这个地段,就成功了大半,她万不可在这最后时刻闪神!
一念及此,她转身对卫茗吩咐道:“你替我将……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吧。”到底是侄子中意的女子,她多少打听了一些关于卫茗的事,这会儿差点就忘了此女是万万不能随便使唤的。“你也跟我下来吧。”
楼下二人自卫茗走后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直到天光彻底暗下去,叶之夜才悠悠道:“你是不是一直很纳闷我为什么不凿船?”
“那是你的事。”
“真无趣啊,”叶之夜冷哼,“实话实说吧,本公子不会水,凿船约等于自杀。”
景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叶太医在暗杀我应该用凿船的方式让你消失吗?”
“叶家跟我约定,船沉之时便是动手之时。我是不大敢下手就是了,殿下可尽管动手。”叶之夜很是大方地坦白,“毕竟我也很期待,当船沉时小卫茗奋不顾身扑过来救我的场景。”
“……”此人如此光明正大承认他们的计划,倒让景虽怀疑。
“殿下这是不信呐。”叶之夜好笑,“我倒是很肯定,如果殿下与我一起落水,小卫茗一定是毫不犹豫抛开会水的殿下,来搭救不会水的我。”末了又眯眼一笑,补充道:“届时在水下用嘴渡个气什么的,也是十分美好的。”
“噗……”缩在墙角听完全程的锦簇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
这年头,不会水倒是优势了?
刚刚下楼的卫茗恰好将叶之夜后半句听到耳朵里,顿时羞红了脸嗔道:“谁、谁要救你!”
景虽满意地斜了一眼叶之夜,“叶太医,自求多福。”
林果儿紧随其下,朝景虽招了招手,“你跟我上来一下,我有事交代你。”语罢斜头对身侧的卫茗耳语道:“你一定要看好叶之夜,别让他靠近。”
“是。”卫茗心知她交代之事必然重大,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坐到叶之夜身边,替自己斟了杯茶,打算耗在这里不让他靠近楼梯口半步。
叶之夜毫不在意地伸了伸懒腰,将头歪向她:“小卫茗,如此良辰美景,跟我私奔吧!”
“噗——!”刚到嘴里的茶水就这样喷了出来,卫茗羞恼地指着墙角的锦簇薄嗔:“叶公子请不要忽视锦簇侍卫的存在好么!”私奔这种事,是可以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聊一样乱说的?!
“原来不答应是因为锦簇的存在啊,”叶之夜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当真幽怨地睇了眼锦簇,“锦侍卫,此情此景,咋就这么不懂得避嫌呢?”
锦簇抽了抽嘴角,“属下又躺箭了吗?”他奉命十二个时辰不离叶之夜三步远他容易么!
“我不会跟你走的!”卫茗见他嗔怪他人,直接将话挑明,“我与殿下共进退。”
锦簇听到此,暗暗为太子殿下揩了把泪,只恨他老人家不在场,若能亲耳听到,定然欣喜异常。
叶之夜却意味深长地瞟了瞟顶上的木板,目光仿佛穿透那层木板看到二楼,“他却不一定愿意跟你共进退。”他刚刚已经暗示得很清楚,想必百里景虽不会听不出接下来会有多危险。
他一开始便料到现在的局面。
如果他不出现,百里景虽一定会撇下卫茗单独行动,独自面对危险和刺杀。
但他加入了,太子殿下不可能放任他与卫茗单独待在一起,三人同行便成了理所当然的发展。
接下来……应该就是太子殿下单独行动的时候了吧?
他叶之夜既然掺合进来了,便不会仅仅是吸引叶家追兵那么简单。水上是林家的天下,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贸然行动。
但,一旦太子殿下落单走陆路……
叶之夜悠悠望向远处黄昏中若隐若现的山色,笑眯眯勾唇:“真是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