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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娘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自从平君在自己房间歇过以后,小香院的众人看她的眼神就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那种带着点躲躲闪闪、欲言又止的神态叫柳娘好生郁闷了一段时间,特别是谢姑娘,仿佛还生了柳娘的气,见了面都不愿意拿正眼去看她,反而高高的昂着头朝着柳娘露出鼻孔来。
教柳娘莫名其妙起来,问了几次谢姑娘都不说为什么,也生上气了,赌气不与谢姑娘说话,谢姑娘拿鼻孔瞧她,她就侧着脸对着她。
这两个半大的小孩儿斗气,闹的章姑娘是一个头两个大,小香院里三个人感情好的很,往常都是聚在一块用膳的,这会儿两个小的闹矛盾,在一张桌子旁边用饭还要你抢我的菜,我抢你的菜,一顿饭用下来章姑娘说了这个说那个,气的脑仁生疼,干脆把她们两个赶回自己屋里用膳去了。
如此这般的闹了几天,平君从将军府那边借来的泥瓦匠开始轰轰烈烈的在后院里做起了工程,平君特特派人过来小香院叮嘱三位姑娘小心着别乱跑,几个姑娘好生没有意思,都各自窝在房里。
泥瓦匠来了还没有几日,后院角门上看门的嬷嬷便是突然差了人到小香院里头来寻柳娘,说是柳娘的阿娘找上门来了。
柳娘听了那小婢女的话也是一愣,下意识的就摸了摸一直挂在脖子上贴在胸前的那块玉,她进府也是有了小半年,这还是第一次有家里人过来寻她,来的人也不是家里头说一不二的祖母,而是那个一贯懦弱的阿娘。
赵府上头有几个招娣相熟的小婢女,每个月都要被家人寻上门来,把辛辛苦苦挣来的工钱讨要走,理由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或者是有亲人病重,或者是有弟妹要养活,其中家中有阿弟的婢女更是过的艰难,柳娘也不止一次见到过因为被阿娘把身上唯一的首饰扒下来而躲在一处悄悄哭泣的婢女,可以说刚刚进府的时候,柳娘也是十分矛盾的期待着家里人的到来,又害怕祖母逼迫她讨好郎君挣得宠爱去养阿弟,又实在是思念家中的亲人。
不知道是可怜还是庆幸的是,李家的祖母似乎不愿意再与这个被卖做妾室的孙女儿联系了,自柳娘进了这府中,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家里人的消息。
第一次有家里人来寻她,却是阿娘。
柳娘心中有些惶惶的,有些害怕莫不是家中又出了什么事情,在房里转了两圈,把妆匣中好卖的银质的首饰,与这几个月攒下来的许多贯大钱一齐拿了包袱包了,又去找了几块府中统一发的普通布料包起来,这才与招娣一齐捧着这些东西跟着那小婢女一道去了后院的角门上。
还没到地方,柳娘便远远的看见一个有些瘦弱的身影瑟缩着靠在角门上,还不时地伸头朝府里张望着,柳娘的眼底不知不觉的有些湿润起来,步子迈的更快了,一会儿就到了她阿娘的跟前。
在柳娘的记忆中,自己的阿娘孙氏,似乎从来都是沉默的、忙碌的,她是个非常温柔贤惠的女子,但是脸上总是带着一点点的麻木,似乎从未见她开怀笑过,更不曾见她在祖母与阿爹说话时插过嘴,因此连同她的身躯都似乎是有那么一丁点儿佝偻的。
但是柳娘看着眼前这个带着笑的妇人,几乎吃惊的说不出话来了,她穿的干净得体,头上还带上了一只银簪子,整个人像是舒展开来了似的,看着都年轻了好几岁。
孙氏也是瞧见柳娘过来了,笑着上前抓住柳娘的手,将她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一番,想要说些什么,却哽咽着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她伸出手叹息着摸了摸柳娘的脸颊,又比了比柳娘的身高,擦着泪道:“好,我儿看着好,我心里放心了些。”
柳娘再也忍不住了,哭着扑到了孙氏的怀里,娘俩抱头痛哭了一阵,总算是被招娣与看门的老嬷嬷手忙脚乱的劝住了。
柳娘有些不好意思的抹了泪,又拿了手帕给孙氏也擦了泪,对她说道:“我在府中攒了一些钱,给阿娘拿回去罢!”
说着就要招娣把包袱给拿过来。
孙氏手忙脚乱的阻止了,口中慌到:“我儿辛苦,阿娘过的好,儿的钱留着自己买花戴!”
柳娘却不听,直把东西往孙氏手中塞去,孙氏见柳娘执意要给,急的直摆手,佯装发怒:“儿大了可是不听阿娘的话了!”
柳娘这才含着泪停了手,也不说话,只咬着嘴唇可怜巴巴的看着孙氏。
孙氏心里又是苦又是甜,眼泪直流道:“阿娘对不住你,教你祖母把你卖了换钱,如今哪里还有脸面要你的钱?今日来是想寻你说阿娘的事罢了。”
柳娘听着孙氏磕磕巴巴的说着从自己被卖了之后家中的事情,原来柳娘被卖了之后,李家祖母手中有了一笔钱,却仍然没有放松要孙氏常常做活卖了钱,备着给柳娘的阿弟念书用,孙氏本也是想要认命,就这般在家中守着老人儿子过了,却不想她家里有个兄长,见妹妹死了丈夫,就寻思着给她找个了老鳏夫另嫁,那鳏夫老婆死了好些年了,自己又没有孩子一直单过,与孙氏一家人之前也是相熟的。
李家祖母肯定是不让的,不过她一个老妇人,也没有旁的男性亲属了,哪里抵得过孙氏的兄长逼迫?扣了孙氏的嫁妆也是把她放出来了,孙氏先是抵死不愿改嫁的,后来被兄嫂一顿劝说,也是没了办法,点了头含着泪嫁了那鳏夫。
本以为之后命更苦了,没想到那鳏夫其实不过比孙氏大上五岁,却生的好力气,平日里做活也能挣钱养家,家中过的也不差,对着孙氏也是十分尊重,并不曾打骂,说话更是好声好气的,也不让孙氏做活累着,他晓得孙氏思念被卖掉的女儿,更是主动提出要带孙氏去探望女儿。
孙氏这才敢过来探望柳娘,她心中对女儿怀着浓浓的歉意,一直耿耿于怀自己没有反抗李家祖母叫自己的女儿被卖了,之前城里头又有传言说赵世卿虐待府中的姑娘,没见到女儿之前也不晓得偷偷的担心了多久,哭了多少个夜晚,见了面心中才放下一半,女儿面色很好,小脸圆了,人也长高了,不像是被虐待的样子。
孙氏拉着柳娘的手,越看越觉得女儿长得愈发好看了,便悄悄的在她耳边问道:“郎君对你还好?”
柳娘本来听着阿娘现在又嫁人了,正有些失落,再一听这话脸就垮了下来,倒把孙氏吓了一跳,连忙追问道:“他可是真的动手打你了?”
柳娘沉着脸点了点头,看到孙氏泫然欲泣的样子才察觉自己不该这样说的,赶忙补救道:“我早就好了,我们不与他过日子的,这府中的娘子是个大大的好人,对我好的不得了,阿娘你瞧我像过的不好的样子吗?”
孙氏含着泪一脸怀疑的看着柳娘,想哭又不敢哭样子,柳娘注意到角门外头老远的地方有一个身材颇为高大的汉子,不安的在原地转来转去,看着孙氏像是又哭了,整个人焦急的想要上前来,走了两步又迟疑退了回去,又是不住的在原地打转转。
这个人怕就是孙氏新嫁的丈夫了,柳娘多看了一眼,惹得孙氏也朝那边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孙氏也不敢哭了,反倒是羞红了脸,期期艾艾的说道:“阿娘给我儿丢人了,你阿弟先前还跑过来骂我,讲我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以后也不要认我这个阿娘了,是我对不住你们。”
柳娘这般美貌到有一大半是孙氏给的,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大美人,不过是被生活磨得失掉了颜色,但柳娘这会儿凝神看着自己阿娘的脸,觉得她似乎重新活了起来一般,变得十分漂亮了。
柳娘心疼阿娘,仔细想了一想,由衷道:“阿娘过的好,儿就高兴,阿弟他不懂事,被爹爹祖母惯坏了,阿娘不要往心里去,那、那位阿叔对阿娘好,儿也放心。”
她又拿了那个包了布料的包袱递给孙氏道:“阿娘不要儿的钱,这就是几块布,给阿娘回去做衣裳穿,可不能再不要了!”
孙氏这才半推半就的接下来,然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着急的朝着那汉子那里看了一眼,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那汉子见状赶紧小跑的上前来,也不敢靠近角门,只把一个大包袱递给看门的嬷嬷,请她将包袱递给柳娘。
柳娘拿过了沉甸甸的包袱,又多看了那汉子一眼,见他十分懂礼,并没有直视自己名义上的继女,反而是又退得远远的候着孙氏,心里又满意了一分。
孙氏假装没有看到柳娘的动作,红着脸小声道:“我儿小时候最爱吃阿娘蒸的糖糕,阿娘蒸了好些,因为不晓得你现在的尺寸,也没有给你做衣裳,不过却还是给你纳了几双鞋,料子不好,不要嫌弃,又给你做了一坛子醪糟,要快些吃了。”
孙氏又仔细看了看柳娘的脸,催促道:“不要叫主人家说你了,阿娘先走了,我儿好些保重!”
柳娘一一含泪听了,点头对孙氏道:“阿娘,我与娘子好好的,她对我真的特别好。”
孙氏有些不太懂,还是笑着点头应了,又转过身给看门的嬷嬷一些大钱,一步一回头的走了,柳娘站定看着孙氏慢慢走远,见那个汉子抬头看了一眼自己,便深深的给他行了一个大礼,那汉子显然是不知所措的窘迫起来,乱七八糟的也给柳娘回了个礼,便低着头不敢再看她,护着孙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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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娘的阿娘来看她,倒是把谢姑娘给羡慕坏了,柳娘到东厢房里分了糖糕给她时谢姑娘的眼睛都红了,本来她们两个最近在闹别扭,好久没有正经好好说过话了,柳娘心里本还有一点赌气,想着给了糖糕给她就走,却在见了谢姑娘这副样子后不忍心了。
谢姑娘手里捏着糖糕,一口一口子的吃着,眼眶红红的,却又一副倔强不愿叫人小看了去的样子。
柳娘见了实在是于心不忍,她晓得谢姑娘病的最重的时候求娘子差了回家传话,想要见一见家里人的,但是她那些家里人却一个都没有来,谢姑娘因此伤心的不得了,章姑娘哄了她好些天才算好了,不由得心软道:“我阿娘蒸的糖糕最是香甜了,嘉娘尝了可好吃?好吃的话我那儿还有许多,我再给你拿!”
谢姑娘瘪着嘴不肯看她,直咽了一大口糖糕下去,却不妨突然被噎住了,一时梗着脖子只哐哐地捶胸,吓了一旁的柳娘一大跳,连忙抄起放在桌上的茶壶直接把壶嘴往谢姑娘嘴里塞,猛地倒了一大口茶水出来。
谢姑娘大口喝了一口,好容易把糖糕咽了下去,又被柳娘倒得太急的茶水浇了半边身子,呛了个半死,一时咳得天翻地覆,柳娘跟阿用招娣几个人见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给谢姑娘又是要拍背顺气,又是要脱她衣裳给她换衣裳,闹的谢姑娘的发髻都散了开来,狼狈的不得了。
谢姑娘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熊熊怒火蹭的一下被瞬间点燃了,奋力一把推开众人歇斯底里的披头散发的叉腰怒吼道:“李!柳!娘!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柳娘有些心虚,直摇头道:“没有呀,嘉娘,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鬼啊!!!啊啊啊啊!!!”谢姑娘龇牙咧嘴的扑上前去跟柳娘打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