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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目似画,樱唇如血。
少女雾里看花一般瞅着那一小碟一小碟的桂花糕,枣泥糕,云片糕,葱白段般的手指袅袅拈起一块儿,双手捧着,细细点咬,小模样乖乖的,很是可爱。
叶流白垂眸,安静地瞧她,眼中的疼爱似是要满溢出来,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缓缓地抚着她的长发。
“师父,”少女吃完一块儿糕点,小舌头舔了舔嘴唇,旋即扑到叶流白怀中,声音娇憨,“阿狸饿了。”
“我的小狸长成大姑娘了,为师都喂不饱你了。”他笑着,拇指指甲微微划过中指,顿时,鲜血滴滴答答石榴籽儿一般落了下来。
少女则软软地依偎在他怀中,闭着眼睛,抱着手指吸吮起来。
四下里静静的,门外的梅花一片一片地落,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甜腻,不知是花香,还是血味。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从他怀中抬起头,嘴角还滴着血,“师父,你脸色好苍白,生病了么?”
男人捏起袖子边儿拭去她嘴角的红渍,柔声道:“师父怎么会生病呢,师父可是九州第一人。小狸,不信师父么?”他虽灵力深厚,却终归是个凡人,一次失血也许不碍事,却敌不过日日夜夜,两百年用血来喂她。即使在山海秘境受过那么重的伤势,也不曾如此虚弱过,看来逆天之事终归要受到惩罚,不过是一个时候远近的区别罢了。
少女眨眨眼睛,笑眯眯地说:“师父最厉害了,”她抱住他的脖子,软软地吻在面颊上,萌萌懵懂的语气,“阿狸最喜欢师父了,阿狸长大了要嫁给师父做妻子。”
“好啊。”他扬眉浅笑,纤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收紧,指节间带着微微的响声。
少女眉开眼笑,樱唇再次柔柔地贴过来,这次,不是冲着脸颊,而是叶流白双唇的方向,只是,在差那么一头发丝儿的距离时,艳若桃李的容颜迅速地凹陷进去,檀口张着,似乎要叫“师父”,只是不等声音发出,眨眼间,红颜化枯骨。
她身上的华服在白骨落地之前灰飞而去,只有一具骷髅,还保持着双臂张开的样子落在大食厚毯上。
电光火石,美人儿作白骨。
叶流白依然端坐在琉璃榻上,紫衣银线,袖口勾云纹,一尘不染,双眸温和含笑,还是那个步天宫最受敬仰的执剑长老。
他拿起手中一段红线系着的黑发,放在嘴边,轻轻一吻后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这缕头发便是方才那少女头上的,也就是当她要吻上他时,被叶流白在她背后一手割断的。
她不是小狸,小狸不会说出要嫁给自己的话。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吻就搅得他心神不宁。一开始面对她,只要念一遍清心诀就可以心平气静,但是现在,纵使念上千次万次,只要她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小小的眼神,就能轻而易举地打破他的理智。好险,险些就被这妖物给迷惑了。
男人合眼,又微微眯起。
沙沙沙。
白骨间慢慢开出一朵红色的小花,娇艳欲滴,像是随时都会滴下血。
叶流白指尖微光一动,花朵便飞落在他掌心,轻轻吹气,花瓣刹那间便在他手中枯萎了,与它同时枯萎的还有地上的那具白骨,它慢慢消失,连灰都没有。
男人起身缓步走到床头,在那儿放着九个一模一样的青花瓷坛,他拿起最左边的一个,打开盖子,碾碎手中干花撒进去,盖上盖子,放在耳边晃了晃,叶流白一边晃着一边倾耳听着,可是这样安静的夜晚,鸟寂虫静的夜晚,他会听见什么呢?
可他只是那么听着,嘴角是淡淡的笑,那样子好像很幸福似得。
过了一会儿,他从坛中倒出一些红色的粉末在茶杯里,再用滚水沏开,骨生花,花做茶,喝到的是什么,是她的尸体还是她的灵魂……
茶香氤氲,袅袅升腾。
都说偃师能用木头,树叶,泥土,羽毛等等材料组装成栩栩如生的人偶,可以说话可以舞蹈。但当人偶被刀刃割开,他们不会流血,他们的骨骼仍然是木头,皮肤仍然是兽皮,头发仍然是羽毛,所以这种人偶只能代表一般偃师的技巧。
真正厉害的偃师,他做出的人偶会流血,有真正的骨头和皮肤,和真人一般无二,这种力量才是不容于世的。
然而想做出这样的人偶,需要两样东西,灵衣和灵核。灵衣是活人的头发,牙齿或者指甲之类的东西,它们承载着那人的精气和灵魄,一旦人偶脱离灵衣,便瞬间化为死物。灵核则是一颗种子,它结在摩登伽树上,它是人偶的心。
吱吱,刺啦,暗夜中有植物发芽抽枝的声音,是摩登伽树么?
可是,仔细一听,又不像是植物,而是一种刀刃插在血肉里绞动的声响。闭上眼,它们不是从泥土中破层而出,而是从人的身体里,顶破血肉,撕拉着经脉,它是一棵树,但它喝的不是雨水——是血水,吸的不是大地的养分——是人的精气。
没错,仙树摩登伽,它长在人的身体里,吸食宿主的生命,创造新的生命,可怕之至又可笑至极。
一时间,小蓬莱之内红光大盛,步天宫的弟子远远看到也只当是流长老又练会了什么仙术,他们又怎么能想到,他们一身正气的流长老在自己的血肉之躯中种了一棵可爱的小树呢,嘿嘿。
红光之后,有人小声叫:“师父,阿狸饿了。”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身着华服坐在叶流白怀中,眼睛闪闪的,一只浓黑,一只黛蓝,身后长发中有一缕结着红绳……
那边厢,望海楼上,“南音,你先回去吧,晚上不是还要练剑么。我还想在这儿坐一会儿。”
少年道:“那大哥你想回去的时候告诉我,我再来接你。”
太乙点点头,看着他御剑而去。
海天之界,九龙回水处,卯年卯月卯日卯时。
她抱膝坐在望海楼顶,看着月亮一点一点升起,又一点一点落下。
破晓,即将来临。
苍茫云海,九龙回水。
阿娘,我来救你了。
划火,引香,烟气袅袅。
太乙的小脸上满是希冀,只是……啊!
在烟气中,哪里是那条通向娘亲的路,魑魅魍魉,邪妖佞魔随着烟雾蜂拥而出,魔物潮水一般扫荡着整个天际!
狞笑着,撕咬着,嚎叫着。
铛——
宏大的钟声响起。
步天宫的镇山之钟,自从三百年前神魔大战结束,魑魅魍魉,邪妖佞魔随着他们的主人一同消失之后,人间难得三百年安宁中它从未响起来过。
但所有的安宁和平静都在这一瞬间化为虚无。
太乙双眼发怔,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香盒在惊慌失措间掉入山崖之下。
点燃了沙罗香没有显出去春风城的路,却放出了潮水般的妖魔。
这是怎么回事,书卷上明明记载了可以,傅汝玉也说了这就是沙罗香,为何,为何……不明所以间,她已经铸成滔天大错。
铛——铛——铛——铛——铛——铛——
天地之间所有的钟声都一同响起一般。
万钟齐鸣,破魔之音。
然而,晚了,晚了。
漫天火光,遮天蔽月,黑羽三足鸟在空中盘旋,狰狞着面目,口吐赤焰火球,妖魔潮水般涌出,生灵涂炭,遍地哀嚎。
太乙还在发怔,夜空中忽然划过日头一般的大火团,带着尖锐刺耳的呼啸声直直地砸中了她所在的望海楼。她一时间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被瓦砾掩埋,忽地有人揽住她的腰,旋即一个飞身带她闪出望海楼。
是南音。
“大哥,你快走,掌教真人已经带着长老他们往这边来了,还有师父,很快就会到……你快走,我来挡,拖延一刻是一刻。”
“你不问我为什么?”太乙的声音有些发颤。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信你,”少年目光坚定,他从背后拿出太乙的佩剑,“你的剑,我也一并拿了过来。”
远处,人影渐渐清晰,只听着执法长老的声音,“南音,你在做什么,还不抓住顾太乙!”
太乙收回目光,双眸含泪,伸手接过凤鸣春晓剑。
少年急急地摘下腰间锦囊也一并塞到太乙手中,“这是发绳,以后不要那么丢三落四的了。”
太乙点头,收好锦囊,下一刻,她一个反手。
金属刺进肌肉,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一剑穿胸,三百年,春风化雨剑法早就和她融为一体,就算没有内力,也照样可以刺进步天宫这一代最优秀的弟子身体里。
鲜红的血液瞬间溢出来,顺着剑刃流在太乙的手上,她站在漫天火光中望着表情凝固在脸上的少年,表情默然,“谢谢你,南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