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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英武少年波谲云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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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蔓吓得嘶声尖叫,不待她再做其他反应,下一刻就见杨秀迅速地起腿一踢,陈月仪惊叫着朝后一仰应声栽倒。明晃晃的银簪被她从手中抛开,飞出一丝冷冷刺眼的弧线,直直坠落在夏蔓脚前。

    杨丽华立即回过神来,这一番突发事件让她流露出点点厌烦的情绪,她对外面当值的宦官呼唤道:“来人,陈皇后神志不清,速速带她回宫休息!”

    倒在地上的陈月仪被两个宫人架起,身上的疼痛让她已然顾不得再挣扎,只是龇牙咧嘴地哼哼着,时而吐出一两句诅咒谩骂。

    杨秀朝宦官使了个眼色,二人当即心领神会,一年长的宦官伸手捂住陈月仪的嘴使她不能再出声。杨丽华看着眼前的情景默不作声,转过头深深叹了口气。等陈月仪被带走后,她朝尚未缓过神的夏蔓招手:“别害怕,已经没事了,你过来。”

    夏蔓呆滞地走了过去,杨丽华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拉起她的手,松开她紧握的拳头,取出那枚被握得满是褶皱的荷包。仔细地抚平荷包后,杨丽华又将它重新交予夏蔓,并柔声地说:“夏蔓,把荷包送予娥英。”

    夏蔓轻应一声,临走前又暗暗瞄了一眼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杨秀,对这个善辩又勇武的少年钦佩不已。等夏蔓出去后,杨丽华才开口和杨秀说话:“是丞相让你来的?”

    杨秀没有再坐到姐姐身边,身板直直地站着回话:“父相让我告之姐姐,陈元二后既无子嗣也素无娴德,如今先帝仙去,不宜留于宫中,建议姐姐劝令其落发为尼,为先帝诵经积福。”

    “既然是丞相决定的事,何必与我商议?”杨丽华收拾着方才刺绣用的那些针线,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你去回禀丞相,以后宫中大小事务皆由他一人做主即可,凡事都不需再来问我。”杨丽华越发对宫中之事厌倦,不想陷入繁复的政治纷争,之后又随意聊了几句,就打发杨秀回正阳宫复命去了。

    当晚,杨丽华辗转难眠,仔细回想白天的情形,倒不是害怕,只是心里感觉到一点寒凉。她的亲弟弟杨秀与自己虽是一母同胞,但她当年嫁给宇文赟做太子妃时,杨秀还在襁褓之中,后来二人也甚少有机会见面,姐弟情谊并不算深厚。又想起了二弟杨广,兄弟姐妹中那孩子倒是和她感情最深,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记不清了,想来也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了,不知道他长成了什么样子。

    .

    月高星稀,晚间的皇城格外沉寂。偶有微风拂过宫里的树木,枝叶窸窸窣窣发散出轻快的律动声。宁静的夜色粉饰着表面的太平光景,偷偷将暗地里所有的波谲云诡尽数隐藏。

    此时此刻,杨坚与夫人也尚未安寝,他穿着浅黑色的寝衣坐在床头,肩上搭了一件厚长袍。独孤夫人跪坐在他身后,轻柔地揉捏着他的双肩。杨坚闭着眼睛享受,话语悠缓:“我就任这些天来,多有昔日旧交向我投诚。我已妥帖地为这些人安排了职位,眼下局面总算是初步稳定下来了。”

    独孤夫人换了个手法,转而拍打着杨坚的背,对说:“虽说有这些亲属故旧控制要职,但是夫君若想进一步执掌大权,还应当拉拢那些高门贵族。太、祖文帝时期册封的八柱国、十二大将军的后人和早年追随太、祖的元老重臣如今在朝中皆举足轻重,若能得到他们支持,对以后大业得成定有帮助。”

    杨坚点头:“夫人所言甚是,此事也在我考虑之中,只是眼下迫在眉睫的是突厥问题。虽说自武帝娶阿史那氏以来两国相对平和,但最近沙钵略可汗即位后屡犯我边境,甚是恼人。”

    “此事无需烦躁。”独孤夫人恬静一笑,建议道:“突厥虽然可恶,但此时我们要面临国内动荡的局面,无暇对付他们,所以应该加以安抚。宣帝在世时本已准了千金公主去和亲,可惜那佗钵可汗年老病故,之后突厥内乱纷争,他们虽仍几次请求和亲,但此事一拖再拖耽搁至今。既然现在沙钵略可汗即位,也稳定了那边的政局,不如就再让千金公主去与他和亲吧。”

    杨坚大喜,转过身深情地凝望着夫人:“如今之际这是最好的策略了,并且还可以借公主和亲送别之名,把五王都请入京城。这些藩王各自割据一方,实在让我终日提心吊胆。”说完他转到她身后,双手覆在她的肩头,深情地笑着说:“夫人歇息下,也让为夫为你消乏。”

    独孤夫人任凭他拙劣地替自己按摩,低声沉吟:“除了这些老藩王,那两个在京的小王也当加以制约!尤其是汉王宇文赞,右大丞相之职非同小可。”

    这句话说得杨坚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抿唇叹道:“选宇文赞那个小子做右大丞相本是想体现我尊崇皇族,可怎料这纨绔少年竟也天天来丞相府议政,有他在场诸事很是不便。”说到这里他神色又渐渐转如常态,手上继续动了起来,话也接了下去:“不过好在那宇文赞如今尚且年幼,一时半会儿也成不了大气候,待我让刘昉替我出谋划策,将他解决了就是。”

    杨坚话刚说完,门外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拍门声。他们融洽的浓情蜜意被兀地打断,杨坚面有不悦,独孤夫人不待他发作,先开口缓和地问了句:“何事如此焦急,一定要半夜惊扰丞相歇息?”

    屋外下人对答:“东京司宪中大夫杨尚希紧急求见左大丞相!现在正在大厅里候着!”

    杨坚听到来人的名字顿时心里一紧,这个时候他出现在正阳宫丞相府,一定是有状况发生。独孤夫人见夫君神色有异也想到了因由,但她处变不惊地吩咐道:“请杨大人再稍等片刻,丞相换身衣服就去会客。”

    杨坚匆忙换了件常服便急冲冲地出去面见杨尚希,赶到大厅后映入眼帘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杨尚希衣裳满是脏秽,头上佩着的小冠歪斜欲坠,碎发零散杂乱地耷拉下来,整个人都狼狈不堪。唯独那一双眼睛神采依旧,炯炯之态中仍能看出他磊落宽厚的文人风骨。

    杨尚希见到杨坚出来后,立刻起身迎上去,跪地奏说:“丞相,我受先帝任命安抚地方,行至相州得知先帝驾崩,呜呼痛哉!后来与相州总管尉迟迥一起在府衙悼唁时,察觉那蜀国公并不哀伤反而略显焦躁不安。我想他定有不轨图谋,于是决定连夜启程奔赴京城,亲自向朝廷上奏此事。但不知为何走漏了消息,尉迟迥得知我将告发他,遂派遣了数十精骑追赶拦截于我。好在我侥幸逃脱此劫,现在才得以返回京城向丞相汇报此事。”

    眼下情、事来得突然,杨坚闻之顿感事态严重,但他随即镇定下来。因为此前早有提防尉迟迥之心,已经严防部署过如何对付此人。现在从杨尚希的话里,也无确凿证据证明尉迟迥反了,杨坚深思熟虑一番后暗暗拟好了明日将颁布的一道旨意:先帝灵柩将于近月下葬,诏蜀国公尉迟迥及其子魏安郡公尉迟惇入京送葬。郧国公韦孝宽为相州总管赴邺接替尉迟迥之职,小司徒叱列长文为相州刺史,先行赴邺。

    .

    天亮后,一连串的政令紧急发出。之后杨坚同夫人和幼子杨谅共进早餐,他表面淡然自若内心却并不平静。猜想那尉迟迥多半不会屈就入京,恐怕大战一触即发。

    距离众官员来丞相府议事还有一段时间,满怀心事的杨坚招了亲信车夫,独自一人乘车出宫,漫无目的地在皇城中巡视。走了大半个时辰他突感困乏,阖眼微眯想要休息,这时窗外突然传来阵阵威武的呐喊声,扰了他的安宁。

    杨坚叫停了车夫,询问后得知竟然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守城精兵操练比武的校场。本想继续前行,但突然瞥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瞧原来是汝南郡公宇文庆。他与此人素有旧交,便下了马车上前去打招呼。

    那宇文庆是个将军,武艺超群,少时也有壮志,可惜始终没有创出一番功业,如今已经五十出头,自从杨坚掌权后便安排他督管丞相军事。

    站在校场门前的宇文庆此时也看到了杨坚,他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急忙迎了上去。他与杨坚交往多年,见杨坚微现愁态,于是就免了客套寒暄,直接问道:“丞相啊,如今局势已定,你独自执掌大权,为何这大清早的还一个人满腹心事地来此散步?”

    杨坚尴尬地笑了下,随即如实相告:“眼下京中一切虽皆由我们掌控,但各地方的时局却是动荡不堪啊!除众藩王外,身为皇亲国戚、声望卓著的尉迟迥便不可小觑,曾背离旧朝投我大周的司马消难,亦非池内之物。还有那庸、蜀之地险要而易生艰阻,恐怕王谦也会造反。一旦这些势力趁机作乱,则俄顷之刻必生大变。”

    宇文庆听得是胆战心惊,但又见杨坚神色如常,不知其是否危险耸听。看不透高深莫测的杨坚,他更觉惶恐,焦急道:“若真如丞相所言,必当及早布防啊!”

    看出宇文庆有一丝害怕,杨坚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神庆莫慌!尉迟迥智量庸浅,子弟轻佻,贪而少惠,终是会灭亡的。司马消难轻薄无谋,未能为害,不过自蹿江南罢了。至于王谦,素无筹略,更不足为虞。”

    宇文庆脸上僵滞的肌肉稍微缓和了些,杨坚便不再多说。他转而望向校场内正在操练的众将士,自语道:“既然都来了,就应该进去走一圈,看看我大周将士的雄风。”说着他爽快地大笑一声:“神庆,前面带路。”

    刚刚步入大门,杨坚便注意到高台上站着一个已过而立之年但身姿英伟不凡的将领。他盯着那人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向宇文庆询问:“此人是否名曰长孙晟?”

    宇文庆惊讶道:“是叫长孙晟,骁勇善战!”

    杨坚颔首反复念叨着:“长孙晟,长孙晟……”回想起多年前与此人的一面之缘,他深沉地讲给宇文庆听:“当年这小子还不及弱冠之龄,在军中甚无名气,不过是一名司卫上士。但是我却从一众士兵中看出他武艺超群,后来与之交谈又发现其多奇略,我便断定他定能成为后世名将!”

    宇文庆端详着远处的长孙晟,万分惆怅:“丞相啊,现在长孙晟正值壮年,是时候轮到他们这些年轻人驰骋沙场建立功业了!”说到这里,他脑海中忽地迸发出一星火花,于是突兀地惊诧了一句:“诶——说起来上柱国长孙览还是长孙晟的堂叔呢!”

    “哦?他是休因的侄子?这我倒不知了。”杨坚讶然。提及长孙览又激起了他的感慨,眼睛里明明灭灭地多了些复杂的颜色,“说起休因,当年他可是对我关怀备至啊!”忽有苍凉冷风拂过,他不由地瑟缩了一下,抬头仰望天空,层层乌云凝滞低压,不知这阴郁还要持续多久。

    病态的天气使人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恍然间已过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车夫前来提醒,杨坚才惊觉该回丞相府议事了。他最后看了眼长孙晟,然后匆匆与宇文庆告别,孤独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