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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苏灵蕴嘴里听到文措的名字,陆远意识到事情比他想象得更加严重。脸上的表情更加肃然了几分。
“你这么做,想要得到什么呢?”陆远说:“你活着还有无限可能,要是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苏灵蕴笑笑,冷冷说:“那是我的事,陆博士。”
“既然都是你的事,为什么要叫我来呢?”
苏灵蕴眨了眨眼睛,反问:“那就要问你自己了,为什么一个电话你就来了呢?”
“因为我尊重每一个人的生命。”陆远说:“当然也包括你。”
“那么我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你一定会来,所以我叫了你。”苏灵蕴转身看了看远处,淡淡道:“你不来,文措又怎么会来呢?”
……
*****
文措握着挂断的电话,转身正准备走。面馆里突然一阵慌乱。
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手举着手机,一边哭着一边对着电话里喊着:“我这就去找她,妈妈发誓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她。我一定把人给带到,你千万别做傻事啊!”
她几乎是疯了一样冲出来,那个男人跟在她身后,也是一脸惊慌失措。
那女人原本错过了文措身边,却又突然折了回来。
那男人看到文措在那,表情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那女人一看见文措立刻死死抓住她:“你在这里太好了。跟我走!现在马上跟我走!”
文措本能地想要甩开那个女人的钳制:“你放开我,你想干嘛!”
见文措反抗得厉害,那女人一改往日趾高气昂的样子,哀求着说:“求你了,跟我走一趟,就这一次,当我求你了。”
文措马上回过头去看那个男人,那男人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文措说:“我知道我一直对不起你们母女。但是今天,请你跟我们去一趟。灵蕴她要跳楼,她点名要见你。”
“我凭什么?”文措冷冷的话还没说完,脑海里突然想到陆远那个莫名挂断的电话,和电话里传来的嘈嘈切切的声音。
内心里的猜测越来越明确,恐惧感也越来越深刻。她突然抓住那个女人,几乎一声怒喝:“她在哪里?!”
……
文措想,时间真的很奇妙的东西。
十几年前,文措因为想爸爸,用纸条包裹石头,投掷到那个男人家里,砸碎了窗户。砸破了那个男人女儿的脑袋。
那天也是在这个小区。那个女人气急败坏地冲出来,污言秽语地骂了她骂了她妈妈,还动手打了她。可那个男人除了拦着以外,几乎没有说过任何一句安慰她的话。
那时候的文措年纪还那样小,以至于这么多年都无法走出那次阴影。时至今日再来这栋居民楼还是会感到胆怯。
那栋那个男人曾住过的楼房楼下已经围满了人,内圈里有警察和消防兵已经被人群团团围住。文措什么都看不见,只跟着那个女人和警察一起上楼。
没有电梯,每一级楼梯都走得很慎重,越往上文措越觉得脚步很沉,可她还是走上去了。
因为陆远也许在这里,不论如何,她一定要亲眼看一看。
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率先走了上去。两人惊慌失措几乎大哭着求着苏灵蕴下来,场面一团混乱。而文措却始终很平静。
走上天台的那一刻,听到动静的警察纷纷回头,也包括站在最远的陆远。
那个女人对着女儿喊着:“你要见的人妈妈都给你带来了。你下来吧,算妈妈求你了。”
哭声太大了,合着各种声音让文措不自觉皱了皱眉头。她默默对看向陆远,陆远也正好看着她。还是那样温和的眉目,脸上却带了肃然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来?”陆远也有点急了:“赶紧走。”
文措知道他是不愿把她卷到事情里来,毕竟事情闹得这样大,最后就算处理了,舆论也足以把他们淹死。
“我来不来,也逃不了被骂。所以我必须来看看你。”
两人之间特殊的默契让他们相视一笑。陆远对待文措的声音温和了许多:“我好好的,没什么好看的。”
文措说:“我知道不好看,可是就是想看看,大概是瞎了吧。”
两人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更加刺激了苏灵蕴,她冷着脸说:“你们说够了吗?”
文措鄙夷看着她,第一次从心里觉得,苏灵蕴连当她的对手都不够格。
也不管是不是刺激,更不管那个女人是不是会上来拦她,文措冷漠地说:“你要跳就跳,叫我们来围观你的死状吗?矫情。”
苏灵蕴眼睛暗了暗,几分愤怒被她强压下去。她高昂着头对文措说:“上天安排我们俩有这样的关系,小时候抢父母,长大了抢男人。”
“不,除了陆远,别的我根本从来没有在乎过。”文措说。
“是吗?”苏灵蕴轻蔑嗤了一声:“若是你不在乎,你又何必上我们家丢纸条?”
说起过去,苏灵蕴突然嘲讽地笑了笑,对那血缘上的父亲说:“被你这么珍爱的女儿这么评价是什么感受?”她顿了顿说:“当年如果不是我要跳楼,你会回到我身边吗?”
还不等那个男人说话,苏灵蕴就抢先自答:“不会。你不会。”
苏灵蕴如此说着,苏母已经彻底崩溃了,“对不起灵蕴,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糊涂,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你没有错。”苏灵蕴淡淡扯动嘴角:“不是你,我不会发现,原来跳楼还真的可以达成一些愿望。”
陆远抿唇看着苏灵蕴,若有所思:“你不是说,是你做了大手术你爸爸才回到你和你妈身边吗?”
苏灵蕴迎着风,眼中只剩冷漠:“对我来说,那确实是一场大手术。那场手术把我心里对家的渴望,对爸妈的爱都彻底割除了。”
陆远听完没有再说话。那个男人听见苏灵蕴如是说。沉默地低下了头。脸上有无法掩盖的自责和失落。
“灵蕴,一切都是爸爸的错,你先下来,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听到“爸爸”两个字,文措有微微觉得有些刺痛。她不回头,不去看那个男人,也努力不去想。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回应。
苏灵蕴对那个男人的话置若罔闻,她回过头来,看着文措说:“今天我要是跳下去了,陆远的未来就彻底毁了。他会因为我的死被人议论、唾骂,他自己会自责、会愧疚。”说着,她勾唇一笑:“你不是说爱他吗?你希望他被舆论杀死吗?”
文措因为她的这些话彻底勾起了警觉之心,她严肃地问她:“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其实你很怕死,就像你说的,因为你还会爱人,所以你会怕死。”苏灵蕴说:“真正不怕死的人,是我。因为我不爱任何人了。”她顿了顿,又一字一顿地说:“可是我恨你。”
“从头到尾你都恨错了人。”文措忍不住反驳道:“遇到陆远之前,我和你并没有区别。”
“也许是。可是你现在和我有了区别。凭什么你可以走向阳光,而我却只能一直在阴暗里腐烂发臭。”
文措原本还想与她辩解,可想到她说的那些话……
看了一眼陆远,她心里明白,这个男人有多么善良。如果苏灵蕴真的出了事,他一定会很自责。他心里还是有惶恐,也自动把苏灵蕴这些行为归因于自己。不然他也不会第一时间就到了这里。
她不能让苏灵蕴得逞。不能让苏灵蕴用死来威胁他伤害他。
“你下来吧。”文措闭了闭眼说:“我和你换,怎么样?”
苏灵蕴轻蔑地看了文措一眼,不屑地问:“我凭什么?”
文措不紧不慢地走近,非常平静地说:“如果我死了,我们都得不到幸福,你是不是会好过一点。”
“文措,你给我回来。”陆远听见文措说的话,又见她一步一步走过去,怕她以身犯险,一时也急了:“不准过去。”
文措停下脚步回头来,对陆远绽放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那是她那一刻唯一想要对陆远做出的表情。陆远给与她的安全感让她在这一刻毫无恐惧。
“我们说好了的,今天只能对我说yes,不准说no。所以现在你不准拒绝我的任何请求。”文措说:“你站在那里,不要过来,这是我和苏灵蕴的事情,你让我们自己来解决。”
这么说着,她更往前走了几步。
“就算是死,我也不想让陆远记得你。”文措对苏灵蕴说:“其实我也和你讨厌我一样,非常讨厌你。”
文措走到天台的栏杆边上,苏灵蕴居高临下看着她,倒是没有阻止她。也许她原本的目的就是要与文措同归于尽。
文措一撑一跳就爬上栏杆,坐在苏灵蕴身边。她对陆远使了个眼色。陆远和警察都会意了过来。
一直讨厌文措的那个女人也看清了形势,哭声小了一些,她仍在劝着苏灵蕴,一边也观望着情势。
文措想了想,对苏灵蕴说:“也许你说得对,从前我多次站得比现在还高,却从来不会害怕,现在是真的有点怕了。”文措自嘲一笑:“原来爱一个人是这种感觉。不管能不能和他在一起,只要活着,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很幸福。”
苏灵蕴一直站着,文措不敢轻举妄动。
“我不想听你这些肉麻的表白。”苏灵蕴讽刺她:“你说你可以为了他去死,可是你只是坐上来拖延时间。有本事你就真的跳啊。”
“我真的没本事。”
苏灵蕴睨文措一眼,怨毒地说:“你想的那些,我都不会成全你。你和你那个妈一样,你们都是可耻的小三。如果没有你们,我也不会像今天这么可怜。你们毁了我妈和我。我自然不会放过你们。”
文措见苏灵蕴情绪越来越激动,试图冷静她的情绪,试探性地说:“我想和你和解,我们一起下去,怎么样?”
“下去?跳下去吗?”
“也算吧,”文措抿了抿唇说:“往天台里跳。”
苏灵蕴冷笑一声。
“我永远也不可能和你和解。”苏灵蕴突然转身,张开了手臂:“我死了,你和陆远就没有可能了。只要你不幸,我就值得了。我只要这个而已。”
就在苏灵蕴要往下跳的电光火石的一刻。一直伺机的警察突然从栏杆下面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苏灵蕴。
“放开我!”被抓住了脚的苏灵蕴尖叫着呵斥。文措上前要抓住苏灵蕴。苏灵蕴眼中满是怨毒。她狠狠地甩开文措抓着她的手……
天台的栏杆只有一脚宽,文措本就没有站得多稳,苏灵蕴的一甩手让她彻底失去了平衡。
那时候,所有的人注意力都在苏灵蕴身上,没有谁注意到文措。
整个人向后仰的那一刻,文措看见天空中好像都有陆远的面孔。
“文措——”陆远和那个男人的吼声同时响起。那个女人也因为亲眼见到这样的悲剧而尖叫了起来。
文措只听见声音,却看不见他们,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向后倒。她的手无力在空中划了好几下,最终却什么都抓不住。
就在她闭上眼睛,放弃了挣扎的时候。她的身体却突然被用力一扯。
有一双温暖的手死死抓住了文措的手。文措感觉他的手指头用足了力气,几乎都要抠进她的肉里了。
“抓紧我!”陆远一只手死死抓着文措,一只手抓着五楼住户家的晒衣架。
文措掉下来的时候,陆远命都不要了,跳了出来抓住了文措。
在下坠的时候,陆远幸运地抓住了晒衣架,阻止了两人的快速下坠。
这一切都像是动作电影里的镜头。惊险得让围观的人都惊呼了起来。高高的楼房外墙上,两人如同浮萍一样在空中晃荡。
警察够着脖子告诉陆远和文措,五楼的住户家里没有人,他们在想办法,要他们在撑一会儿。
可晒衣架根本不足以承担两个成年人的重量。眼看着原本应该扎在墙内的螺丝一点一点松开。文措对陆远说:“放开我,一个人的重量还好,两个人根本不行,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会死。”
陆远不说话,只是更加抓紧了文措:“抓紧我,警察马上就会来救我们。”
陆远这么说着,上面的警察和那个男人都喊着:“抓紧了,千万别放手啊!”
他们正说着,晒衣架的螺丝又往外松了几分,带出来的水泥灰落在文措脸上。文措眼睛里进了灰,眼泪立刻被逼了出来。
“陆远,你放开我,晒衣架撑不住两个人的。”文措倒抽了一口气,狠狠对他说:“我们说好了的,今天你只准yes,不准no。”
就在文措说话的时候,晒衣架又松了几分。
往上看,警察正尝试着从旁边的住户家里爬过来。往下看,气垫正在一点一点被充起来。
文措咬咬牙说:“放开我,你能撑到时间的。”文措目光笃笃看着陆远,从未有过的坚定:“陆远,有句话我一直没对你说过,以后也许没有机会了,可我现在还是说不出口。太肉麻了,你懂就行了。”
陆远看一眼上面,又看了一眼下面。
明明是那么紧张的时刻,他却突然对文措笑了笑。
“你不说,我真的不懂。”陆远眼神那么温柔,看向文措的时候,眼中的情深如同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海,“今天我答应了你,你说的话、你提的要求我都只能说yes。所以我必须要遵守诺言。”
墙上被带下来的水泥灰一直扑扑落在文措的脸上。
文措一直在眨眼,只能从很小的眼皮缝隙里看到陆远。他面目温柔,表情笃定。
文措的身体在晃着,可心却如磐石一般坚定。
她想,她曾遇到过陆远这样的男人,已经不枉这一生。
“我十五岁,二十五岁和二十八岁都分别看过《泰坦尼克号》,从来没有觉得有多感动。因为我是个没有爱过人的人。”陆远说:“今天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突然想起了电影里那句经典台词‘youjump,ijump’,竟然就理解了这份矫情。原来就是这样的心境。”
“如果救不了你,那我能做的,就是和你一起掉下去。”
那一刻,文措还没反应过来,陆远就突然松开了手。一直被拉扯的身体突然放松了下来。下坠,那种下坠带着一种失重的绝望感。全身所有的毛孔突然都张开了,所有的内脏却有仿佛突然紧缩了。所有的感官感受都被放大。
尤其是陆远紧紧抓着文措的那一只手。那种不容拒绝的力量让文措不再恐惧。
耳畔只有他的温柔絮语。
他说,他只能对她说yes。
他说,如果救不了你,那我能做的,就是和你一起掉下去。
他说:下辈子别喜欢万里,一心一意等我来找你。
他说:文措,你觉得肉麻的话,我替你说。
他说……
我爱你,文措。
文措终于闭上了眼睛,眼角滑落的眼泪没有恐惧,也没有慌乱,只带着感动炙热。
陆远的手温暖得如同冬日的暖阳,融化了她心里最后的一丝冰雪。
她想就这样紧紧握住他的手。直到世界灭亡。
当然,世界并不会就此灭亡。
预想到的疼痛和血溅当场并没有发生。五楼坠下,万幸的是气垫已经充了一半,两人落在气垫上,被气垫完全包裹住。
陆远紧紧抱住文措,两人在气垫上滚了一会儿才停下来。
文措手臂和后背一阵剧痛。她强忍着疼痛去拥抱陆远。
这一刻,陆远的体温对她来说,是氧气一样的存在。
一幕幕惊险还心有余悸,文措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住:“感谢老天,感谢你,我们都没有死。”
陆远也没有急于爬起来,只是紧紧抱住文措。
文措抹了抹鼻子,破涕为笑:“我以前从来不怕死,因为你,你看我变得多么胆小。”
“别怕。”陆远温柔地吻了吻文措的眼睛,“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有我在。”
“有你在有什么用啊?”文措撇撇嘴。
劫后重生,陆远爽朗笑着:“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能治愈你,谁让我是治愈专家呢?”
“哪有专家,治愈‘砖’家吧!”
“都一样,反正包治百病。”
“……”
文措虽然嘴上不平,心里却十分服气。
没有哪一个专家能像陆远这样,为了“治愈”一个病人,搭上一辈子。
还有什么毛病治不好的呢?反正有一辈子的时间。
这一路走来,看过了那么多的人和事,经过那么多风景。
唯一笃信不变的,只有与她同路的那个坚定不移的男人。作为一个一身毛病的“病人”,她很庆幸遇到了陆远这样耐心的专家。
没有一种失去是不疼的,可生命的意义,是继续走下去,总还是会有新的希望和惊喜。
失去一段感情也许是痛的,可新的感情总是会来临。
如文措和陆远,也如这世界上所有越爱越勇的男男女女。
用心治疗,因爱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