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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河口一线大军云集。
从北面浩浩荡荡开来的回革五营兵马,拉开了一个极宽的正面,仙人渡、龙王镇、伙牌镇、双沟镇一线,黑压压的满是马队。在稍稍错后一些的张集镇、石桥镇、古宜镇、黄集镇、三合镇则是回革五营的步兵聚集在此,准备在马队得手之后,大举压上。
按照革里眼等人的说法,倘若是马队打败了,步兵还可以为马队接应一下,若是有事,步兵跑得也比骑兵慢些。
在黄渠河镇、朱集镇,刘宗敏和王龙的数万人马便列阵在此。
在刘宗敏的大旗下,这位总哨刘爷摸着钢针一样的短髭,咧着嘴朝着南面的方向冷笑着:“不怕他左良玉出来,就怕他左良玉跑了,更担心他凭借襄阳城固守!那咱们义军可就要打一场攻坚战了!要让兄弟们用命去填这汉水,咱们闯曹两家的兄弟倒还好说,只怕老回回和革里眼不会愿意折了本钱的!”
“捷轩叔,眼下不都齐活了?汉举叔也领着人马去断老左兵马的退路。只要断了他的退路,左兔爷就狗球都不是了!”
王龙递给刘宗敏一个用棉套包裹着的水壶,里面满是温热的茶水。“大战在即,不敢请捷轩叔喝酒,喝口热茶吧!”
“你小子和你舅舅一样,到什么时候都不肯委屈了自己!”
刘宗敏接过王龙递过来的水壶,口中调侃了王龙一句,眼里却满是长辈对于肯上进后生的爱护。
“你和小虎子是拜把兄弟,又是咱们闯曹两家第二代之中的好样的,咱老刘自然也是把你当成自家侄子看待。这一仗,打出个好彩来,回去你捷轩叔一定在你舅舅和大元帅面前好生的保举你!”
“捷轩叔,不是咱夸口,当初在朱仙镇时候,老左的军队比现在强多了吧?那时候他的军队都不抗揍。何况现在凑合来的这些人马?”王龙撇撇嘴,很是不以为然。
“兵马虽然战力不行,但是甲胄兵器却是不错。这半年多,左良玉控扼上游。横征暴敛,大肆搜刮,几乎将襄阳、武昌、九江等地的武库扫荡一空,更是大肆采购军备。他的内营人马,可都是上好的铁甲。据闻还有近万火铳和数十门重炮在。”
“捷轩叔,兵器再好,也是要人来用的!那些好东西,不过是左兔儿爷替咱们收集来的!”
两个人故作轻松的聊着天,但是,这场战事毕竟决定着数十万人的命运,二人便是再瞧不起左良玉,却也不敢过于托大。气氛,随着二人语音的渐渐低落,变得越来越压抑。
在压抑的气氛中。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刘宗敏黑脸一紧,浓眉一蹙,在隐隐的号角战鼓信炮声中,从南面襄阳方向突然蔓延过来一道黑线,这黑线一出,转眼之间便如洪水决堤一般,漫漫荡荡,席卷而来,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正是左军所部的外营人马大举前来!
朱仙镇兵败之后,左良玉在襄阳各处大肆招兵买马,招降纳叛。不过,各地投奔来的杂牌武装。不管是团练、山寨,还是大大小小的杆子土寇,一律被他设为外营。只有他父子的嫡系人马则是被列为内营。
所有的军饷、甲胄、器械、粮草供给都偏向于内营。外营只有在战场上立下了战功,或是在劫掠百姓屠戮良民时展示了自己的价值之后,才有可能被编入内营。
浓重的杀气,将这汉江流域变得无比凝滞压抑。苍茫大地上。南北两边两个巨大的阵营正在缓缓的向对方行进。
北面是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所率领的将近三万骑兵,后面还有至少一倍以上的步兵。五部人马列开了一个极宽大的正面,在夏日的阳光下缓缓前行。刀枪如麦穗剑戟似柴林。一层层的旗帜一层层的铠甲,一层层的马队,形成了一片五颜六色的海洋。
大阵之中,“马”、“贺”、“刘”、“蔺”等旗号分为鲜明。虽然就去留问题回革五营已经不像在英山、霍山时那般齐心,但是,打好这一仗,显示一下自己实力,却是五位大帅共同的心思。
另一边却是将近十余万的左军外营兵马,他们更想在这场战事之中立下战功,早日成为内营人马!
借助着眼镜和望远镜这些光学设备的帮助,革里眼贺一龙能够将对面乱糟糟涌来的左军外营阵型看得清清楚楚。对面那似乎深沉无边的人海,让人没有压力是假。人说“兵上一万,无边无沿”,便是上万人列成密集队列,这也排出去一里多地。十几万人可以排出多远?放眼望去,纵深几乎已经到了目力的极限,似乎整个天地只见人头旗海。
“怪不得,左良玉这厮到处劫掠州府、屠戮良民,他这个狗屁平贼将军干得比咱们哥几个这些流贼还欢实,朝廷却拿他没办法。别的不说,光是这十几万人马堆在那儿,就足够皇帝小儿害怕的!”
“老马,一会让咱们的孩儿们好生杀他一阵!虽然都是些鸡零狗碎、牛黄狗宝的兵马凑在一起,可是,一堆烂木头怎么也能凑出几斤好劈柴不是?”蔺养成看着对面密密麻麻的军阵,里面那些大小头目身上的价值不菲的甲胄,手中的兵器,不由得口中垂涎三尺。
两边的军阵如同两股巨浪一般,越逼越近,二里,一里半,最后双方大阵接近一里,双方的游骑呼啸着从各自的阵营深处扑出,在对方的军阵前不停的呼啸吆喝。回革五营的精骑,更是掠进左军外营军阵二百步之内,绕着大阵不断奔跑呼哨叫骂。
洪承畴曾说过:“先时贼避兵逃窜,今则迎兵对敌,左右埋伏,更番迭承,则剿杀之难也。贼人人有精骑,或跨双马,官兵马三步七,则追逐之难也。”
从陕西流民起义以来,便是十分注意马队。回革五营这些游骑更是个个身跨数马,头上戴着八瓣帽儿铁尖盔。身穿齐腰甲,那甲甲叶露在外面,却是明甲样式,便如中原小校小兵贯穿的裲裆。不过裲裆多是布制。他们却是铁甲,有的更在外面加了一件胸甲。。
这些精骑瞻之在前观之在后,忽远忽近,唿哨而至,骤然远遁。突进时或是出利啸之声,让人闻之心:或是向左军阵中射来箭矢火铳,以乱军心。许多人除了马上挂着马弓之外,背后还有短火铳,都是骑射精湛之士。
而左良玉这些外营军队,大多头戴红缨毡帽,鸳鸯战袄上,套着裲裆或是齐腰甲,打着行誊,穿着麻鞋。有明盔明甲。或明盔暗甲的人很少,队伍之中骑兵不多,毕竟在大明内地军中,一般只有骑兵才有盔甲,也就是铜铁盔与长身罩甲,更精锐的士兵还有臂手。所以,在左军当中,凡是身上有甲胄的,不管是何等形式的甲胄头盔,大抵都是精兵家丁之类的角色。
不过。左军也有自己的看家本事。
“老回回、革里眼,你们在老子面前炫耀什么?”
在左军当中已经是总兵之职的前陕西民军领过天星惠登相冷笑一声,挥动手中令旗。
老回回马守应,他是陕西绥德人。因是回回,营下颇多夷汉降丁,也擅长飘忽不定的战术。所谓好汉子怕遇见老街坊,对于回革五营的战术,同为陕西民军出身的惠登相与此时正在后面掠阵的同样出身房均九营另一位降将白贵都是颇为熟悉,他们例来采用的是“兵多则窜。少则迎敌,官兵未至,旋即奔逸”等战术,很少与官兵硬对硬的打仗。
“大帅有令!列开枪阵!”
“大帅有令,列开枪阵!”
惠登相部下的骑兵传令兵策马在自家阵中往来穿梭,大声将他的命令传到各营各哨。
对于左军外营这种乱七八糟的部队,左良玉自然懒得给他们配备什么精良的器械,大多数人都是手中一根长矛,也就是木棍上一个矛头罢了!训练的话,便是将明军中通行的杨家枪法拿了来,列阵作战,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么几招,对他们要求,不可能太多,能往前刺,能列好阵就不错了。当然,数万人齐齐的列开一座枪阵,便如一个巨大的刺猬张开了浑身的尖刺一般,颇为壮观。
如此一来,回革五营的游骑便只能退回到阵中,骚扰也是老虎吃刺猬无从下口。
“老回回,知道你部下精兵多,老底子厚,可是我就是人比你多!”惠登相冷笑一声,传令部队继续向前!
若是他原地不动,以守为攻,老回回等人当真拿他没办法,骑兵想要在这种平原丘陵地带对严阵以待的步兵长枪阵,势必要付出巨大伤亡。这可是老回回和革里眼等人不愿意看到的。可是,如果不打算折损老本,就得调动火炮上来,轰开一个口子。
正在几个大帅愁,不知道该从何处起攻击的时候,惠登相好死不死的命令外营兵马这种乱七八糟的队伍主动出击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看着对面军阵之中,乱糟糟的响起一片鞭打喝骂之声,各级军官们用手中皮鞭和刀鞘连踢带打的将部下驱赶着向前。一个个小军阵变得突出,原本连成一气的数十个军阵变得如同城头城碟一般此起彼落。革里眼贺一龙放下手中的千里眼,用马鞭的鞭柄将眼镜腿向上扶了扶,口中喃喃自语。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乱世王蔺养成低声数着从阵列当中冲出来的军阵数目,“二十二个!每个方阵近千人规模,过天星这个反水叛贼当真能够下本钱,一下子就丢出将近两万人来!”
“反正死的又不是他的老营。只管死!”贺锦打了个哈哈,眼睛却盯着革里眼贺一龙。
“兄弟们,吃饱了没有?”
“吃饱了!”
“马可喂好了?”
“喂好了!”
“刀都磨利了吗?”
“磨好了!”
“那,咱们就该活动活动了!”
回革五营阵中一阵唢呐响起,紧跟着便是如同暴雷也似的数万人一起呐喊,数万战马的铁蹄在天地之间炸响,回革五营的骑兵,有若五道燃烧的铁流奔腾向前冲来。
在十几万个铁蹄猛力敲击下,地面也为之战抖,且抖动越来越厉害,往后看去。铺天盖地的烟尘,似乎要将整个大地笼罩,烟尘中,若隐若现海一般的旗帜。还有数不尽的马队,冲入惠登相指挥的外营兵马当中。
回革五营多年来共同作战,相互之间配合已经到了十分默契的地步。左右冲突,几个迂回之间,便将十几个过于突出。且又队形散乱的方阵冲乱、冲散。更将他们围在小圈子之中,由刘希尧、贺锦的两部人马分割包围一口口的吃下去。马守应、贺一龙、蔺养成三人的人马,犹如三条蛟龙一般,在这数十个外营兵马组成的方阵之间往来穿梭冲突,不断的将一个个方阵从整个阵列的肌体上切割开来。
每一个方阵同阵列被切割开,便是一片血花升腾!
一队队的俘虏被回革五营的步兵监押着,从前线退下来,有随军的饥民充当民夫,用箩筐、背篓或背或挑,将无数甲胄、军服、兵器。甚至是死者身上的鞋袜衣服运回来。
有那半大小子,更是抱着十余根长矛,兴高采烈的唱着歌连蹦带跳的从刘宗敏的旗阵前经过。
“捷轩叔,看来,老回回他们打得不错。”王龙指着被押下来的俘虏,也是颇为喜悦。
“未必。”刘宗敏却是面沉似水。黑脸上两道眉毛拧成一个疙瘩。“马帅他们打得不过是左良玉手下的杂牌队伍。便已经是如此声势了,当真是左良玉的内营精锐到了,他们势必要吃大亏!”
刘宗敏指着俘获的兵丁,为王龙分析,衣甲破烂。器械杂乱,便是把总级别的军官也不过是一身棉甲,千总以上的人才有铁甲。更兼营中骡马稀少,没有火铳和火炮。这不是用来消耗回革五营战斗力,疲惫他们体力的炮灰部队是什么?!
“来人!传令!”
“请总哨刘爷下令!”
闯营的几个将领,刘芳亮、李友、白旺、白鸣鹤,齐齐的在刘宗敏面前插手施礼。
“你们几个马上回去,整顿兵马,向张集镇、石桥镇、古宜镇、黄集镇、三合镇一线移动。沿途务必砍倒树木,挖掘壕沟,设置下障碍,防止左良玉所部兵马追击马帅、贺帅所部兵马!准备接应回革五营的兄弟!”
“遵令!”
刘宗敏沉声下令,刘芳亮、李友等人各自领着自己的亲兵往本部去了。转眼间,驻守在黄渠河镇、朱集镇等处待机的闯营兵马,急匆匆的往回革五营步兵集结的张集镇、石桥镇、古宜镇、黄集镇、三合镇方向开进,沿途砍倒树木,在道路上挖掘壕沟,准备阻滞左良玉所部兵马的追击。
“刘爷,那,我的差使呢?”
王龙收起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儿,一脸严肃的在刘宗敏面前请命。
“你是咱们义军的杀手锏,番天印。这个法宝,得等到左良玉把招数都使出来之后才能祭出来!”刘宗敏伸出大巴掌,在王龙的肩膀上拍了拍,“不过,你也回去准备一下,若是老回回那里当真出了事,明远他们只怕也不是老左这十几万人的对手!”
。。。。。。
“不许退!不许退!谁退老子就砍了他!”
惠登相统领的外营兵马,在马守应、贺一龙等人的纵横突击之下,已经出现了崩溃的势头,不时的有一营一营的兵马在数千马队的放马猛冲之下,一声喊,掉头便跑。
一处溃逃,便如大堤上的一处管涌一般。管涌多了,惠登相手中掌握的预备队便是再多,也是堵不胜堵。眼看着一场大败就在眼前。
看着不远处熟悉的贺一龙、马守应、贺锦等人的旗号,惠登相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要不要此时再回去,和这群老乡们一起走?”但是,转瞬间,惠登相就将这个念头掐死在萌芽当中。
“胡闹!本将是大明朝廷官员,堂堂的二品官身,如何还能屈身为贼?!”他一咬牙,命令老营亲兵头目,“你,带着咱们的老弟兄上去,把这群怂货给咱老子赶回去!敢溃退者,杀无赦!”
他那亲兵头目也是跟随他多年,同样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物。当下领着惠登相的数百老营亲兵猛扑上前。
“大帅有令,哪个敢退,就地正法!”话音响处,手起刀落,一颗头颅被利刃斩下,颈动脉当中巨大的压力猛地失去了目的地,似乎鲜血稍稍停滞了一下,但是迅疾一阵血雨洒下。
二百多颗败兵的头颅被惠登相的亲兵挑在枪尖上,“哪个敢后退一步,这便是榜样!”
“老惠!”和惠登相一道投降过来的白贵,领着二万多援军冲进战场,“怎么样,没事吧?”
“驴球子的!老回回这个混帐忘八羔子!革里眼个睁眼瞎!都他妈的被疯狗咬了,打起仗来不要命了!”惠登相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行了!大帅让我告诉你,他领着内营亲军上来了!大少帅左梦庚,领着小秦王、参将马进忠、马士秀等部,已经冲到了仙人渡,王允成、副将吴学礼、副将卢光祖等部兵马,也已经冲到了双沟镇!东西两翼,已经将老回回、贺瞎子这几万人给兜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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