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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向马绍愉表示清军议和的诚意,顶着巨大的压力,范文程经黄太吉同意,带着马绍愉,捧着崇祯皇帝的手谕,到广宁城下告知城头守军,请洪督师出来说话。
马绍愉也是洪督师的熟人,作为兵部职方司的郎中,二人见过多次。在洪承畴出兵辽东时,马绍愉还在他军中住过数月。
仔细看过兵丁用吊篮从城下系上来的崇祯皇帝给陈新甲的手谕,熟悉皇帝笔迹的洪承畴仔细的看过几遍,也确认是皇帝的亲笔诏书。
熟人带来了皇帝的手谕,证明两家正在议和,这顿时让城头上立刻骚动起来。
不管会不会有援兵到此,大家都不会战死了。只要议和能够成功,我们依旧可以保全身家富贵。
“大人!范先生告诉学生,为了表示我大明与大清的议和诚意,老憨特意下了命令,围城兵马后撤五里,城内官军可以出城打柴放马,取水烧炭!”
被困了几乎整一个冬天,数万人被围在这小小的广宁城中,一个个早已被困得骨头都要发霉了。如今黄太吉为了议和,主动示好,大家可以出城去活动活动,放马打柴饮水,这等好事如何不令众人兴奋?
城外是皇帝派到辽东议和的密使,身边是一群眼神里满是期盼的部属,久历戎行的洪承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声反对?
当下含笑向范文程表示了谢意,本应该请范先生入城一叙,奈何眼下和议未成大家身份都有些尴尬,也只得委屈范先生了!
范文程倒也不多说什么,遥遥朝着城头施礼之后便引领着马绍愉等人返回黄太吉大营。临行前丢下一句话:“洪大人,各位将军。若是要有什么书信,可以派人送到大营马郎中处,贵军的吴三桂所部眼下便驻扎松山,所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大家不妨写封信往家中报个平安!”
城内兵马得知要议和,议和期间大家可以出城打柴放马,就算是议和不成。吴三桂所部兵马已经到了松山堡,距离广宁不过咫尺之遥!想来这回大家都可以平安无事的了!但是,洪督师洪承畴到底是老奸巨滑,对于黄太吉的表态,他既不能不信,又不敢全信。这种诱敌深入,放下警惕之后,大开杀戒的事情,他洪承畴在中原剿灭各路流寇的时候可是没少用。只要那些流寇放下武器接受招安。便是成为他洪阎王的刀下鬼时候了!
“奴酋洪太虽然遣人示好,不过两军对垒,一切事情都有小心谨慎!传令下去,各镇各营务必人不解甲马不离鞍。巡哨兵马加强人手!”
初逢大好消息,众人也都是半信半疑,对于洪督师的军令,各位将领俱都是谨遵不疑。
“大人,加强人手。各部兵马有些欠缺,是否可以调一部兵马上城?”曹变蛟稍稍迟疑了一会。嗫喏着向洪督师开口求助。大家都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自从祖大寿降清之后,关宁军的许多营伍,因为同祖家关系密切,被洪督师以轮换守御的名义,从城头撤下,但是眼下有意加强戒备。这些人马却在城里睡大觉,这岂不是难以令人信服?
何况,眼下广宁城中,大部兵马都是关宁军,王廷臣、马科都是辽东军将。便是曹变蛟。也是和辽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用担心与祖家勾结献城的理由,如今有些说不通了。
略微沉吟了一会,洪承畴点头,同意将那些原本不太被信任的部队加入城垣防守的行列当中。
“务必要多加小心。还有,出城打柴放马之事,也要多多留意,切不可大意。”
在洪督师和列位将军的小心谨慎之下,数百个出城打柴的老弱士兵被从城墙上缒下。
城下是数百人往左近山林之中去打柴,城上有着数千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这些人的去向和动作。
果然,太阳落山时,这些人背着沉甸甸的木柴回到了城下。
翌日,出城打柴的人数增加了一倍,更有数十匹羸弱的骡马从城池之中被放了出来,有人看管着它们,在城外寻找那些刚刚发芽的嫩草贪婪的吃着。
远处,一匹瘦马上一个瘦削的身影,眼中包含着泪水,从清军大营方向蹒跚而来,远远的望见了城头上飘荡着的明军军旗,不由得痛哭失声。
“想不到,我还有重新见到汉家赤帜之日!”
有人发现,这是辽东巡抚邱民仰邱大人!
邱民仰算得上流年不利,当初塔山一战,他手下的抚标营动摇了全军的攻势,若是依照李华梅的意思,他这个辽东巡抚早就被请出天子剑军前正法了。幸好众人求情,才勉强保住了性命。后来则是押运最后一批给锦州的补给冲进锦州,入城之后便被围堵在城池之中不得出去。他倒也看得淡了,好歹死在锦州算是殉国,朝廷会有一番封典抚恤给家里。
后面的事情更是一波三折,先是吴标、王朴、李辅明等人带兵冲入重围,加入锦州守城部队。可是,没多久明军自家伙里杀了起来,吴标的一颗大好头颅被送到了奴酋睿亲王多尔衮面前。而祖大寿众人在剿灭了模范旅之后,这才发现原来城中还有一个辽东巡抚在!于是乎,他被作为锦州城中级别最高的俘虏献给了黄太吉。
为了表示自己的和谈诚意,黄太吉便将这个打死都表示不会投降自己的家伙送回到广宁,顺便也给自己节省点粮食。不过,邱民仰入城时也不是空手而来,黄太吉命他将与马绍愉和谈的条款带给了洪承畴。
“那奴酋洪太说,他已经用了宝印,只要皇上用印之后,辽东的兵火便会停歇,生民便会安居乐业。”
见到邱民仰被黄太吉放回到广宁,洪承畴心中原本的一点疑惑顿时烟消云散。特别是邱民仰从随身护书中取出一份黄太吉已经用了印。上面有马绍愉和范文程二人的签字画押,刚林等人的附属用印议和条款之后,越发的相信,此事不虚!
上面的条款,同洪督师原本预想相比,无疑是宽松多了。既不要求称子称孙。也不是澶渊之盟,而是看上去很给大明留足了体面的。黄太吉去帝号,册封为辽王,将辽东封为其地,由其负责镇守。但是大明朝廷会派遣官员到辽东各地任职。既没有岁币也不割地,顶多是朝贡贸易和开边市贸易。如此优厚的条件,不由得让洪督师等人一阵醋意泛上心头。
“要是这样,那我们打的这几十年仗算是什么?!”一个关宁军的副将口中嘟囔了一句,算是发泄不满。
“不许胡说!”洪承畴申斥了一句。以他对军队的统御能力和威权,顿时那副将被惊吓的不敢开口。
但是,这不代表洪承畴对这件议和的事情就那么的赞同。
他自负十年老督师,在战场上跌爬滚打多年,如今以十余万大军,消耗了数以百万计的粮饷资财,却不能击破当面之贼,却被一个朝中小官轻松的搞定了黄太吉。令其去帝号,复国土。这种羞辱如何令人能够受得了?
他现在是充分的体会到了当年齐王韩信内心的感觉了!老子几十万大军打了那么久才打下了五十余座城,你郦食其一个竖儒,如何便说得七十余座城池来降?
史书上所有人都夸奖着那些著名的说客,夸奖着他们所谓的三寸不烂之舌的舌灿莲花,不费一兵一卒便如何如何的了。但是没有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说客们背后的力量。如果没有强大的秦国在背后,张仪能够在关东六国那里耍流氓、捣糨糊吗?只怕早就被人丢进油锅里烹了!
就算是马绍愉生就了一副比苏秦张仪还要牛的口条。如果不是黄太吉自己一直想要通过战争的方式促使明朝承认他对辽东的统治同时开发边市贸易,加上明朝多次的军事压力,也是让辽东反贼们苦不堪言,他才不会答应和你议和,并且身段放得如此之低!
“历来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朝廷要议和。咱们身在前敌,与朝廷音信不通,自然不知道皇上的想法。但是,咱们要利用好这段时间,利兵秣马,做好继续与黄太吉周旋的准备!”
洪督师是不太相信,同时也不太希望朝廷与辽贼的议和能够成功。这一点上,以他对朝廷内部各派势力的了解算是判断正确。他所做的就是要充分利用好这段时间,大量的储备物资,以木柴等为主,同时,将城中那些圈养已久的马匹轮换着到城外放养,啃食些青草,也好为以后的战事打下基础。
当下,他将自己的想法与邱民仰、曹变蛟等人一一作了说明,众人无不敛手称是。称赞督师大人的处置极为的妥当。
从第二天开始起,广宁城中出外砍伐木柴,到山林之中采集些蘑菇木耳之类的兵丁骤然增加了一倍不止。每天城门分为上午和下午各自开半扇,每次开发半个时辰,让城内的马夫和骑兵们分期分批的将各营各镇的骡马赶到城外放牧,饮水。
“皇上,底下的奴才们做的统计,昨天出城的明军军士大约有二千余人,骡马头口也有一千多。今日数量达到了将近四千人出城采伐木材,准备柴草。出城放养的马匹也多了一倍不止。”
黄太吉身边的噶布什贤章京吴拜,一面伺候着黄太吉换上盔甲,示意马夫将多尔衮进献给黄太吉的那两匹来自天方的骏马备好,口中还在同黄太吉交流着,将这几日的军情变化告诉主子。
“朕的虎口那里有些什么情形?”
黄太吉口中的虎口,便是他的长子,眼下的肃亲王正蓝旗满洲旗主豪格。
吴拜对这个日后的大清国皇帝和大蒙古博格达汗的情形自然是不敢怠慢,不说是事事关心了如指掌,也是能够掌握的七八成。
“肃亲王主子命人来报,那些打柴放马的明军士兵,已经越过了第一道长壕,长壕内的木头差不多都被他们运进城里去了。左近山中的明军兵士也是越来越多。肃亲王请皇上示下,要不要将这些距离皇上太近的明军士兵驱赶的远一些?免得滋扰到皇上?”
黄太吉黑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给祖大寿传旨。朕要派他的兵丁部下一些差事了。告诉豪格,既然第一道长壕已经被明军拆毁,不妨把第二道长壕也让出来!”
当天晚上,广宁城下又是一片灯火通明。
马绍愉春风满面的策马立在城下,周围数百名黄太吉的噶布什贤兵如同众星捧月一般护卫着他。
“大人!学生幸不辱命!老憨洪太已经同意了议和条款。并以用印!现将议和条款奉上,请老先生指点一番。如无不妥,便请老先生与学生一道署名,发往京师请陛下圣裁!”
“小人得志!”从洪承畴到邱民仰,一直到曹变蛟、王廷臣、马科等人部下的参将游击们,心中都油然而生浮现出了这样一句话。
不过,人家也算是有成绩,却也不得不好生敷衍一下。
当下,洪承畴命人放下吊篮,将议和文本吊上城头。果然。在双方使臣签字画押的上方,黄太吉的印玺朱砂鲜明的盖着。草草的看了两眼,洪承畴见条款与之前所见并无二致,不过是些文字上做了点变化。
“今日天色已晚,老大人不妨回去好好看一下。如无不妥,便请老大人用了印。派人送到马先生处,我等便即刻发往京师!”在马绍愉的下首,范文程也是一脸的急切。朝着城头洪承畴喊出了自己内心的希冀。
“奴酋急于议和,定然是国中有了危机!”
洪承畴从黄太吉的诸多表现上。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为了令洪承畴和城中诸将能够尽快的同意这份文书,并且联名发往北京请崇祯御批,范文程命随行的包衣阿哈们将数百头猪羊和不少的酒水、菜蔬、茶叶等物摆在城下,请洪督师赏收。
这些猪羊酒水菜蔬等物,更是打消了诸将心中的疑惑,看来这次仗当真要以议和达成而告终了。有那心思快的。已经开始琢磨日后开了边市,自己所在的防区城堡,能够赚多少银子。
“邱大人,你辛苦一下,将这些猪羊酒浆与各位总兵大人分发了便是。”突然之间。洪督师觉得自己身体仿佛是被抽空了一样,浑身无力,如果不是灯火映衬着,他的脸色怕是和山阴背后老林子的残雪一样惨白。
当夜,城中欢呼声不绝。各营各镇之中纷纷传出杀猪宰羊的声音,许多人便是枕着炖肉的香气强行忍着口水入睡。
天明后,城头的值更军士更是惊喜的发现,第二道长壕内的清兵已经是连夜后撤,几乎已经到了定辽大将军的射程之外了!
欢呼声中,城门打开,无数的军士们蜂拥而出,到第二道长壕之内将那些木栅和修筑工事的木材拆毁,运到城中作为燃料。正好炖肉缺少烧柴呢!
偶尔在山林中打柴的兵丁遇到了清军,双方也不再剑拔弩张以命相搏了。那些出自辽东军的清兵相反,会笑嘻嘻的报出自己所属的部队,之前隶属的长官。来套交情,这些人大多出自锦州,祖大寿的部下。与这些出城打柴的关宁军许多都是朋友套朋友亲戚套亲戚的关系。当下说起了,彼此都有不少熟悉的人在对方阵营,一时间,化干戈为玉帛。
既然都是朋友,少不得要好好的叙谈一下,这些前关宁军现在的清兵们,便从怀中取出酒壶,腰间掏出干粮熟肉,双方便席地而坐稍稍推让一下,便欢饮起来。
这样的景象,如果稍加留意,便会发现,在广宁周围的山林之中,草滩上,泉水旁,都有清兵与那些出城打柴、放马的明军士兵一道啃着刚刚烙出来的面饼,围坐在一起喝着酒吃着肉,言谈甚欢。不时的有那喝得脸上通红的明军士兵与同样满嘴酒气的清兵拍着肩膀称兄道弟。
这样的情景,被一南一北的两位统帅,借助着望远镜的镜片,尽数收入眼底。
“奴酋黄太吉部下如此松懈,如此的巴结我军将士,所为何来?难道当真是奴酋国中有事,急于收兵?亦或是这些兵丁也知道议和将成,故而来与这些兵将攀扯些交情,也好日后方便些?”
手中握着黄铜镜身的单筒望远镜,洪督师将那一幕幕景象看得一清二楚。头上戴着八瓣帽儿铁尖盔的明军士兵,与头上戴着折上巾的那些前关宁军士兵,互相搀扶着一路趔趄着从山林之中走出,有包衣阿哈将打好的木柴捆好,背着紧随着这些丘八大爷的脚步。
他很是疑惑的坐在城头的那门定辽大将军大炮的炮座上,以右手扶着微微有些凉意的炮身,茫茫然不知所措。
“不管他,今日便用印,签名。将议和条款命人送往洪太大营,令其让开道路,本军要回宁远侯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