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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被果赖收容的七八百名正红旗满洲溃兵照着各自所属建制,被排列到了冲锋阵型的最前端充当锋矢,其实也就是送死的位置。
“你们畏缩避战,兵败之时放弃主子先逃走,依照大清军律当斩!今日固尔玛浑贝子便体念上天好生之德,给你们一个立功自赎的机会!”果赖骑在马上,朝着眼前他收容的这些正红旗满洲的败兵口中大声申斥着。
不远处,明军的骑兵也在紧张的收拢战马,检点伤亡,重新排列队形,收拾盔甲兵器,准备进行第二次冲击。
“长根,这股辽贼是从哪里来的?”
从中军赶来的吴标很是关心这支清军援兵的来处,若是锦州济尔哈朗的前锋,那他便是要好生计较一番,是不是痛打一番之后,暂且避一避锋芒。这一次冲击下来,他的马队营便折损了近百人,另有数十人受伤。虽然说模范旅马队对于马上技术水平要求没有那么严格,但也是精心训练出来的,折损得多了,同样让吴标心疼。
“我们抓到了几个俘虏。”林长根试了试被马弓射来的流矢穿了的左臂,虽然上面缠了纱布,敷了药,但是尚未影响上马搏杀,
根据俘虏的供词,倒是让吴标稍微松了一口气,来的不过是驻守汤河子一带外围据点的固尔玛浑所部千余旗丁和二千余余丁、包衣、随军杂役之类的。但是即便是如此,两坨敌人也是不好对付。
方才,模范旅的步营在大佛郎机的掩护之下,对据守山丘之上的岳乐所部进行攻击。但是,已经看到了援军就在眼前的正红旗残部士气越发高涨,不但不为所动。甚至在步兵进攻山丘时打了两个漂亮的反冲锋,让步兵也是损失了百余人。
“大人,咱们在这里只有大佛郎机,炮火也对山头上的辽贼们杀伤力不大,咱们的炮子火药又不能像大小姐那样毫无顾忌的浪费,大人。鞑子又狡猾得紧,不到我们的炮火停了步兵冲到跟前绝不出动,咱们的兄弟不能白白消耗了!”
口中听得林长根焦急的声音,吴标脑子里突然没来由的冒出这样一句:“要是咱们有主公麾下的臼炮就好了。几炮过去,便是藏在咱们看不到的地方,也能够给轰出来!若是在主公麾下时。。。。”
猛不丁的,吴标也是一怔,迅速将脑海里冒出来的这点念头给扼杀了。开什么玩笑,如今咱是神机营的人。就算是重新回南粤军。也得等到伯爷到了辽东再说!反正咱是决计不会听李华梅那个毛丫头的!
他索性解开斗篷,任凭西北风吹动胸口的甲胄,稍微冷静了一下,“长根,我们先把对面的这些正红旗的手下败将干掉,至于说镶蓝旗的人马,便交给王朴去啃!”
“属下明白!咱们只管打那些被咱们打得吓破了胆的家伙!至于说镶蓝旗的,我就让兄弟们放过去。交给王朴的大同镇骑兵去对付!”言语之中,林长根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
“果赖。你记住了,这两个多牛录的人马,便是送到老虎嘴巴里的肉,咱们把这块肥肉丢给南蛮军,让他们去吃!咱们只管从老虎嘴边冲过去,去救老主子是要紧事!”
口中说着。固尔玛浑调动了一个牛录的兵马和三百包衣给弟弟果赖指挥,算是他充当督战队的兵力。
战场的两端,两支军队的将领们不约而同的将打击目标和丢弃的弃子锁定为正红旗满洲的那些败退下来的溃兵。
一声战鼓响起,双方的骑兵又一次的准备进行冲击。
与刚刚的阵型稍有不同,固尔玛浑将七八百名正红旗满洲兵摆在了镶蓝旗主力骑兵的前方。充当进攻的锋矢。他的主力则是摆在了正红旗残兵的侧后方。
明军这边,也是做出了同样的部署调整,王朴所部大同骑兵,吸取了第一次冲击时与模范旅马队距离较远,不能及时跟进战果不大的教训,将部队摆放在了与模范旅马队百余步的距离上,不过同样是较偏些,毕竟大同的骑兵多达千余骑,所需要的空间大得多。
王朴等大同镇骑兵虽然比起模范旅骑兵来自忖不能如墙而进,但是较之个人马上技术武艺却比模范旅强得多,眼前这个跟在模范旅后面捡便宜立功的大好良机,哪肯放过?
一声号声响起,不待大同镇整顿完毕,更不等对面的正红旗骑兵发起冲锋,模范旅的马队已经呼啸着冲了出去。
“这群南蛮!又是这般战术!”
远处的山坡上,岳乐将手中的望远镜递给了强自支撑着在阵地上巡视的尼堪,示意他看看远处的骑兵对攻。尼堪看了这一幕,心中恨恨的骂了一句。
从镜头望过去,大地上奔驰冲撞着数千匹战马,卷起了好大一股烟尘。跑在最前面的,仍旧是排列成三列骑兵墙的模范旅骑兵,他们数百匹马跑得飞快,马上的骑士们,努力的控驭着胯下的战马,不时的狠踢马腹,令战马加快速度。
随在他们身后的,是一大股旗色盔甲通红的明军骑士,为首一个将军,高大俊朗,一身华丽的盔甲,鲜红的披风大氅随风飘舞。他整个身子几乎在马上站起来,一手控缰,另一只手的马槊似乎要刺破云宵,可谓是卖相十足,正是王朴率领的大同镇骑兵们。大同镇与模范旅的密集队形不同,只有稀稀拉拉,不成阵形的千余匹战马,不时有人停下来与被模范旅马队冲散的正红旗满洲骑兵搏战,两军的数千匹战马轰隆隆追奔逐北,密集的马蹄敲击着冰冻的土地,似乎震得大地都在抖动。
蓦地,视野里,两股红色的骑兵洪流汇聚成了一团,远在山头上的岳乐等人一时也无法分清哪个是自家的正红旗部队。哪个是明军的骑兵?
“岳乐你看!固尔玛浑这个狗奴才居然不救咱们的兵,任由他们被明军包围分割!”
尼堪口中大骂着固尔玛浑这个阿玛的孽子,居心不良,存心拿着自己的正红旗去垫明军的刀口。
“尼堪贝子,我看未必!固尔玛浑这个奴才,怕是要学汉人的丢车保帅。舍弃这数百人,来突破明军的阻击!”
岳乐接过尼堪的望远镜,仔细的端详了一番远处的战场情景,隐约的可以看见吴标的帅旗和大同镇总兵王朴的帅旗在那里出现。看得出,山下的明军是有意将来援之敌消灭之后,再慢慢的收拾山上的清军。
似乎是有意要给岳乐的话做一个注解,那边见林长根所部马队全数投入了围歼正红旗的战斗,固尔玛浑冷笑一声,拔出悬挂在马上的长刀。斜斜的向远处大同镇骑兵的队形一指,“镶蓝旗的勇士们,跟我来!”
措不及防,正在包围圈外围伺机而动,准备冲进去砍上几颗人头回去报功的大同镇骑兵,被这股生力军当头一棒的打击有些发懵,顿时出现了明军最为常见的一幕,濒临崩溃。
当恭阿领着的百余名重甲兵冲进明军队伍当中大肆砍杀之际。大同镇的兵马彻底的崩溃了。
刚刚还意气风发挥动马槊,指挥部下冲进战团将那些已经不成营伍的正红旗满洲马队一一斩杀的王朴。望着眼前的战斗和不远处直接拨马而逃的部下们,呆呆地说不出话来,身旁的家丁和亲兵们,也尽数脸色灰白,没有一点人色。王朴口中喃喃不知说句什么,调转马头在数十名家丁护卫之下。迅速转进。
他这一走,顿时让原本就混乱不堪的战场立刻变得更加混乱!
大同镇的骑兵纷纷争先恐后地逃跑,甚至为了能够减轻战马的负荷,能够让马儿跑得快些,将身上多余的兵器。三眼铳、骨朵等笨重无用的纷纷丢到一旁。有那骑术较好的,甚至将在战场上无目的四处游荡的空鞍战马抢了过来,拴在马鞍上,作为自己的逃跑助力。
转眼间攻守又告易形。
刚才还在迅猛攻击的大同镇骑兵不但自己逃了,而且将模范旅的马队丢在了脑后,丢在了镶蓝旗骑兵的侧后,同时面对着百余名还在负隅顽抗的正红旗残兵的凶猛反扑。
“该死的东西!我蒲你阿姆!”
林长根盛怒之下,竟然用家乡土语大骂起友军这种混蛋行为。但是骂也无用,只得是迅速与正红旗兵马脱离接触,集结兵马准备撤退。
好在吴标领着身边的一百多骑兵冲了上来接应,才避免了马队营歼敌不成反被敌歼的厄运。
蹑于模范旅的盛名,固尔玛浑也不敢轻易上来捋虎须,况且他的目的主要还是奔着山头上的织金龙纛去的。
原野上卷起了北风的呼啸声,风声之中夹杂着马蹄声、喊杀声,兵器盔甲的碰撞声,坠落马下的闷响,伤者发出的惨叫和呻吟。
明清两军的骑兵又一次的在荒野里展开了狼奔豕突的追逐赛。与以往的战场上情形不同,清军此时追击的时候却不以斩杀明军骑兵为目标,而是拼命的抽打着战马,直扑那面织金龙纛所在。
只有那些阻挡了清军前进的大同镇骑兵之中的落伍者,才会被追上来的清军骑兵,毫不留情的在哭嚎声中一个个被砍落马下。
在山下战场监视着的明军步兵,面对着侧翼猛扑过来的这股清军骑兵,不由得也是颇为慌乱,旗帜和队形出现了阵阵靡乱。
“扶尼堪贝子上马!明军队形乱了,咱们正好冲下去!与援兵会合!”见到山下的明军,不论是山西镇也好,还是模范旅也罢,都在洪水般冲击而来的镶蓝旗骑兵面前有些惊慌失措,山上的岳乐脸上一阵灿烂的笑意,吩咐手下兵马收拾一下准备冲下山去与友军会师。
“退!退回来!”
眼见得数千铁骑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不由得坐镇大营的山西镇总兵李辅明也是心中打鼓,眼下模范旅的兵是他的主心骨,可是吴标又去打援战场督战,模范旅的兵马不会听从他的调动,这该如何是好?
在山脚下做钳制的两个营官。明显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打得蒙头转向,顾不得照着往常的训练组织部队集合,然后结阵一步一步缓缓的退回到大营之中。而是不管不顾的撒腿狂奔。两个营官一拔腿开跑,顿时让山下的模范旅部队也放了羊。
“哈哈!所谓的明国模范旅也不过如此!”岳乐在山丘之上看得清清楚楚,马鞭一挥,“就从这里冲下山去!与镶蓝旗的兵马会合!”
战场上转眼间又呈现了诡异的宁静与平衡。
山下。镶蓝旗固尔玛浑的部队与正红旗满洲的岳乐部队会合,沿着山丘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人群,人群之中不断的发出得意的咆哮和悲痛的哭号声,那是正红旗和镶蓝旗的部众得知费扬武、济尔度父子身死,连尸首都被明军夺去之后大放悲声。
在明军这边,吴标领着马队营带着数百颗充当弃子的正红旗残兵的人头,牵着数量几乎倍数的战马施施然的回到了大营之中。面对着得胜归来的吴标,王朴和李辅明二人目光有意无意的躲闪着吴标。
而吴标回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两名率先逃跑的营官剥去了衣甲。当众打了四十军棍之后打发去充当辅兵,算是对他们放弃阵地率先逃跑的罪责网开一面的处置了。
“长根,你的部下损失了不少,咱们现在又有这许多的马匹,你到各营之中选拔那些会骑马的兄弟补充到马队营之中去。”马队营的营官林长根领命去了。
看吴标那里也不与他二人说话,只管布置自己营中军务,未免令王李二人有些尴尬,但是。却又不敢发作。
稍稍过了片刻,李辅明忽然找到了一个话头:“吴总兵。刚才接到松山快马送来急报,塔山方向,郡主部下以重炮猛轰多尔衮所部阵地,似乎有总攻态势。我们,是不是收兵回松山去?然后从松山南下?”
“不必!眼前这股清军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我们得知郡主发动了攻势,此辈定然也已经知晓。眼下又逢新败,我们只要衔尾追杀即可,直薄锦州城下,与祖少傅大人兵马里应外合一举便可以解锦州之围!到那时,回头再打伪逆多尔衮不迟!”
王朴和李辅明二人偷偷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对于吴标的这份固执表示无可奈何,有心想自己收兵回松山去,又怕路上遭遇不测,只得硬起头皮跟着吴标继续走下去。
在巨大的织金龙纛下,岳乐坐在良驹上静静的观察着对面的明军。
在他身后,临时编组成的正红旗、镶蓝旗两旗兵马诸多军官策马而立。只等着这位新主子的号令。因为在生死悬于一发之际,敢于竖起费扬武的织金龙纛,给溃散的部队树立了信心鼓舞了濒临灭顶的士气,岳乐的这份勇气和眼光,在得知费扬武战死之后,被正红旗和镶蓝旗的兵将们一致佩服的五体投地,公推他为此间的统帅。
眼前的旷野上天空低垂,杀气弥漫。岳乐和他身后的各位军官,以及身上被创多处的尼堪,都是面色凝重的看着对面的明军,等待着他们的动作。
蓦地,耳中一声暴雷也似的大吼,紧接着,更是犹如千百个雷声在半空之中炸响,“威武!”
在岳乐眼前的旷野上,一个巨大的方城阵带着压倒一切的力量,毫不留情的向着他这边碾压过来。巨大的方阵有如一个城堡缓缓压上,从这满是霸道和傲气的阵型与精神状态,岳乐不由得点点头,“到底是号称辽东明军之冠的模范旅,就是与一般明军不同。费扬武贝勒败在这样的军队手上,也不算辱没了他。”
伴随着各队队官尖锐刺耳的哨声,模范旅所部数千人列成十数个大小不一的方阵,这些方阵又是连接成墙,给人以巨大的视觉压力。数百马队居前,同样是排列成令清军官兵心惊肉跳的三列阵型,虽然队伍不算齐整,但是那如墙而进的骑兵,早已令所有的清军将领们所熟悉。
步营之中,火铳兵在前,长枪兵在后。整齐的脚步声中,阵列始终严整。如林的长枪火铳,给这支部队带来了一股牛逼哄哄老子天下第一不服来战一场的气势。
模范旅的两翼则是由山西镇和大同镇的骑兵担任护卫,也许是为了挽回过失,两位总兵大人亲自在队伍当中督战。
“岳乐主子,奴才带人上前去。杀杀此辈明国官兵的气焰!”巴牙喇纛章京有些气不忿儿。
“不可莽撞!郑亲王主子派我前来,便是督促你等迅速回师,加强锦州围城兵力!”
来自郑亲王济尔哈郎大营的使者急切的催促着岳乐尽快撤军。他的到来已经将李华梅在塔山一线连续炮击多尔衮阵地之事如实相告。若是锦州有失,只怕这场松锦广宁之间的大战将会变成无法收场的局面。
明军三部人马缓缓的,但是却又坚定异常的压了过来,队伍越来越近,队伍当中的那些战车、火炮也就越发的清晰。眼下的清军可算得是辎重全无,便是战马也不多。且又是大批的伤兵在营中,那些尚有一战之力的。也是人困马乏饥肠辘辘,当真要打,同始终有部队担任预备队的吴标等三部兵马交手,未必能够讨得到便宜。
“撤!先回西王堡,然后去锦州见郑亲王便是!”
说完这话,岳乐很明显的听见了有长出一口气的声音,不过,他无法确认那声音是否是他自己发出来的。
立时清阵中金鼓声。还有此起彼落的喝令声响起:“撤退,撤退!”
重伤员和少得可怜的辎重在前。轻伤员居中,那些精锐战兵,或者是没有负伤的兵员或是包衣阿哈等辈殿后,缓缓后撤。
“想走!?哪有那么便宜!?”
吴标将手一挥,司号长领着几个号兵吹起了嘹亮的号声。
转眼间,数十辆战车被快马牵引着从阵列之中冲了出来。越过骑兵的队列,将黑洞洞的炮口指向了里许之外的岳乐们。
想不留点什么便走?要么是被大炮欢送,骑兵追杀,要么是和我们大打一场,留下些军功首级再说!
一轮炮火过后。勇猛无匹挥动着长枪带着数百名勇士猛扑过来的那位巴牙喇纛章京,被密集而来的炮子打成了两截。
他的断腕行为,给岳乐、固尔玛浑、尼堪等人似乎争取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但是,两翼的两镇骑兵却又仿佛冬日里荒原上的狼群一般,不疾不徐的相距不过里许的紧紧跟随,伺机便冲过来狠狠咬上一口!
统帅的性格决定了部队的作风。
三支明军当中,吴标的模范旅争强好胜,凡事都要拔尖;而王朴的大同镇则是欺软怕硬,遇事都要先盘算一下得失。
眼见得清军开始后撤,又是照着清军屡次入关劫掠时的梯次,老弱辎重在前,精锐殿后的队列,且精锐又被模范旅以及两镇的步兵、炮火纠缠压制,前队、中军与后卫出现了脱节,此时都不狠狠的扑上去咬一口,更待何时呢?
觑个空子,王朴的大同镇有如一条红色的怪蟒般直扑辽东反贼们的中军,只吓得清军前队和中军当中的那些伤兵们大呼小叫不已。
祸不单行,在另一侧护卫明军侧翼的山西镇骑兵,见有机可乘,也紧随着大同镇的后卫,越过岳乐等人指挥的后卫,直扑由固尔玛浑、果盖、果赖兄弟指挥的中军和前队!
我们在之前介绍过固尔玛浑的这支部队的情形,虽然有兵马数千,但是内中真正的满洲兵不过数百人,另有千余名八旗蒙古兵,其余的都是些家奴包衣之类的人物。在松锦战场上,属于清军当中的豆腐渣。
几次大战下来,能打的精锐已经损失的差不多了,虽然已经达到了与正红旗残兵会合的目的,并且照着岳乐所颁布的军令,这数千人之中的那些家奴包衣自动成为旗下人。但是战斗力却不能随着一道变更身份的命令而发生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