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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海面上,被强烈的西北风吹的波浪如山,空气之中满是潮湿的海腥味。
乘着这一夜好风,李华梅的傲梅号领着大小十余艘炮舰已经可以用肉眼看得到远处的宁远城。
从宁远城到城外海边的码头上,密密麻麻的满是人。海面上各式大小船只往来穿梭不断,码头上忙碌的人群如蚁,各样干活开工的声音如潮,将南方来的各色船只上卸下的山一样的各色货物搬运到堆栈之中,人喊马嘶,呼喊吆喝数十里外隐约可闻。
宁远,因为担负着为辽东大军补给转运的任务,已经变得十分繁荣了。
原本辽东军镇就是消耗大明粮饷最大的一个黑洞,如今又有督师洪承畴领着十余万人马,**个总兵在这里作战,自然粮饷物资转运使十分繁重的任务,为此,辽东巡抚邱民仰特意坐镇宁远,不曾随督师洪承畴北上。
大明的防务,自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号称天子守国门以来,便是以九边为重。而九边之中辽东军镇的供给,则是最为丰厚的。随着前一个宁远伯李成梁养寇自重后果的显现,原本各镇平均分摊的九边饷银二百八十多万两,开始逐渐向辽东倾斜。
从孙承宗、熊文灿、袁崇焕到如今的洪承畴,辽东军镇的粮饷开支,已经成为了大明军费的最大一部分。虽然说不断的丧师失地,军队和城池越来越少,粮饷份额也不像袁督师在的时候那样。户部只能根据他的要求给钱粮,让他袁家迅速的从**丝变成了广东的土豪,但是便是到现在,辽东军镇从山海关到锦州一线,仍然一年有近五百万两之巨,其余各镇,一般只有几十万两。而李华梅熟悉的卢象升,更是要在宣大地区大兴屯田,才能够养活自己。
而论大明收入,万历中期。朝廷每年夏粮秋粮。约有二千六百多万石,其中户部的太仓银库,每年约收银三百六十多万两,军费加余者支出。每年已经有所亏空。辽东战事一起。财政更是入不敷出。
三饷加派,从万历四十六年到现在,这些年中。共征收白银约二千万两,然到眼下这些年,每年的军费开支,都高达到八百多万两,加上余者支出,仍然入不敷出,辽饷,就是其中沉重负担。
不算杨国柱、王朴这些宣大军,光是辽东镇、山海镇等处的关宁军,兵马在册之数便有一二十万之多。以每兵每人每月一石粮计算,一年就需粮食二百万石,马匹的开支花费更多,那种以为战马只要吃草便可以养活的膘肥体壮的可以休息去了。除了人马生活之外,还有甲杖兵器火药城池修缮等各样一应花费,事实上,现今的兵饷,其实远远不足,士卒每年都有拖欠,更不用说,还要减少军费开支了。
但是,你若是要提出收缩防线来削减开支的话,立刻会面临朝中文武大臣的联合反对,“祖宗之地尺寸不可弃!”“敢言弃地者当飨以国法!”
不过,大臣们说这番话的时候,肯定是没有仔细的看看历代皇帝在位时期版图或者是实际控制区域的变化。从朱元璋、朱棣父子留下来的版图开始,哈密卫、奴儿干都司、三宣六慰,河套地区,将实际控制地区从吐鲁番一下子收缩到了嘉峪关,从外兴安岭到了山海关,把农牧兼做地区,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河套地区拱手让给了蒙古人,使得原本是内地的宣大地区变成了边防线。甚至把铁岭卫都从汉江流域搬到了鸭绿江以北,变成了一座大城市。
这就是所谓的天子守国门,不割地。不曾割让过土地,直接自己大踏步的后退,让出土地。话说,在位时真正没有损失土地的,只有两个在文人笔下记载的十分昏庸无道的皇帝,一个是浪荡子正德皇帝,专门喜欢各处流窜玩玩人妻的家伙;另一个是他的堂兄弟,嘉靖皇帝,更是变态到了炼丹吃天葵差点让人把他勒死的地步。而恰恰是这两个无道的昏庸皇帝在位时期,大明的实际控制地域没有损失。
当然,文官们最大的优点就是永远都是选择性失明,说话从来都是冠冕堂皇义正词严占据道德制高点的。(哦,这个特点似乎一直很好的传承了下来,某些人在指手画脚的时候便是祭起这个家传法宝。)
讲述起关宁防线的重要性的时候,一个个都是引经据典的,唯恐皇帝听信了奸臣的谗言,放弃了关外的土地。
但是事实上,辽饷,是上下一个非常大的利益集团,多少人在其中受益?便是当年的内阁首辅张居正也是从蓟镇总兵戚继光手中收了无数的好处的!眼下内阁阁员、六部官员,翰詹科道,论起贪婪奢侈比起张居正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可有一人,有当年江陵相国的那番才干?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各级官员深深明白这一点,所以当腰里拿着辽东军镇送来的银子时,便都不在提出削减辽东军饷之事。
所以更有了吴襄对崇祯的一番奏对,“臣兵按册八万,核其实,三万余人,非几粮不足以养一兵。此各边通弊,不自关门始也。”
而这三万人当中,真正能够打仗有战斗力的,也不过三千家丁罢了!
也就是说,要军饷的时候,说自己手下有八个师,需要出兵的时候就变成了三个师,这三个师就又一次的大打折扣变成了一个加强团。等于是崇祯花了养八万大军的钱粮,养了三千个排长。这些牛人们吃着细羊美酒,穿着绫罗绸缎,每个人家里都有几百亩土地,号称可以对付李自成的百万大军。
吴襄。等于手下拥有三千个魔鬼终结者。
不过,如今这位天才的带兵人正在京师荣养,因为他有一个好儿子。
李华梅的船队进入了宁远城外的码头水域,顿时让码头上的人们欢呼阵阵,这段时间以来,辽东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如今海面上来了这支铺满了大半个港口海面的船队,最起码宁远城可以确保无忧了。
驻扎宁远城中的辽东巡抚邱民仰和宁远城的实际主宰者吴三桂,听得城外来了援军,不由得大喜过望。又听闻来者旗号显示的是宁远伯麾下南粤军,更是喜出望外!
“快!取本官的袍服来!本官要到码头上去迎接宁远伯的大军!”邱民仰喜出望外的吩咐手下人。
“大人。据报来的人并非援剿大总统宁远伯本人。而是宁远伯的大小姐,被皇上册封为河静郡主的李大小姐华梅便是。”
“哦?却不是宁远伯本人到此?”
“是!据京师和来援军队说,宁远伯奉了圣旨,引军马先行赶往山东剿贼。李大小姐带人到辽东先行打个前站。以安定军心。”
“嗤!若是援剿大总统宁远伯到此。本官定当前往码头迎接,以尽僚属之礼。如今只是郡主到此,且不说男女有别。单是一个朝廷体制礼数上该如何行礼?”
“大人说得极是。当日册封之时,礼部便颇有烦言,说宁远伯不过是个伯爵,如何其女能够封为郡主?至多封一个县主。可惜却是拗不过陛下,还是封了郡主。至此,京师之中便有传言,说宫中太监们议论,一俟李大人平定了东奴与流寇,便加封为公爵,甚至效仿黔国公沐家,册封为王,世镇南方也是可以的。”
“哼!国家正逢多事之秋,这名典封爵大事也变得滥了!”对于皇帝崇祯为了国家中兴而开出来的空头支票,邱民仰表示很不以为然。
“大人,那我们是否去迎接一下?”
“不管怎么说,这李华梅究竟是宁远伯的长女,虽然一个女子抛头露面的颇为不妥,但是也是勤于王事。也罢!待其登岸之后,本官等她到衙门参加之时,到二门迎接便是!”
巡抚大人对待李华梅到来的态度很快便在宁远城中各处衙门当中飞快传播开来。消息传到了宁远总兵府中,吴三桂闻听了之后也是不由得双挑大指称赞一声:“好一个邱巡抚!好一番读书人的风骨!”
称赞了之后,吴三桂便转过头来朝着身旁伺候的一干亲信。
“收拾一下,准备到码头去迎接一下宁远伯郡主!”
“大帅,以何等规格迎接?”
“便是以迎接天使的仪仗礼仪来便是!传令下去,各处兵营、商户,衙署,务必张灯结彩,安排锣鼓、龙灯、狮子等物沿街拜舞!各处要鸣放鞭炮以示热烈欢迎。”
在响彻云霄的锣鼓声、鞭炮声中,宁远总兵吴三桂亲领数百名家丁到码头警戒,率领属下将领官员到傲梅号停泊之处跪拜口中大声报出自己的官衔履历,完全是以下属之礼参拜上官的姿态。
这位宁远城主宰者都是如此态度,其余的官员更是有样学样。在李华梅率军入城的道路上,不断有官员跪在马前递上手本,大声报出自己的官衔履历。
“嘿!这群猴崽子们,今天倒是颇为开窍了!不像当初对待咱家那样,一个个鼻孔朝天的德行了!?”
派在宁远监督军粮的大太监们勒住了马头,一脸的得意。
无论是太监们自己,还是各地的文官和读书人,早已将南粤军一系划成了所谓的阉党。
“郡主娘娘请放心。这宁远等处堆放着十几万石粮食,更有足敷数万大军数月征战的军器火药等物,至于说各项油盐肉食饷银犒赏,更是无一不是丰足异常。这些东西都在咱家一手掌握之中,只要娘娘一声令下,郡主娘娘用多少便有多少!”
既然是一家人,那么太监们便不会说别的。反正这些东西原本就是你李家的,皇爷又是如此宠信,咱家又何必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巴结一下你这个李家的大小姐?
再说,宁远城中的那位李二爷。可是早就给了咱们无数的好处了,这点粮饷的事情,又算什么?
不过,这种上赶着巴结讨好的态度却是无意中让策马紧随李华梅亦步亦趋的吴三桂颇为有些吃味。
洪承畴引十几万军马被黄太吉包围在广宁,辽东明军被分割成为广宁(洪承畴部)、锦州(祖大寿部)、松山(吴标所部)、宁远(吴三桂所部)四个部分,这种极为对明军不利的局面却给了吴三桂一个崛起的大好机会。而事实上,自从在从锦州往广宁押运粮草的路途之中得知洪承畴被包围的消息之后,吴三桂便开始了他的发洋财、捡洋落之旅。
大批流窜在荒野之中的明军掉队散兵游勇,被击溃的小股明军,被他出兵接纳。又以粮饷做诱饵。吸引那些沿途留守的明军队伍接受他的指挥。在收容了接近七千余众之后,吴三桂果断的掉头南下,将原本应该交给洪督师的二万石粮草和一千余桶火药悉数交给了舅舅祖大寿。然后连锦州城也不曾进,便迅速南下到了宁远。捎带着拐带走了祖大寿手下的数百家丁。
如今。他在宁远地区拥有将近三万人马。这中间除了被他连蒙带骗大鱼吃小鱼弄来的散兵游勇之外。更有原本在宁远城中留守的各镇兵马。如果不是碍于邱民仰的面子,便是他的抚标营也会被吴总兵以统一指挥调度的名义能弄走,然后吃得一点渣滓都不剩下。
无粮不聚兵。宁远城内外大小仓库之中堆积的山一样的粮草甲仗火药军饷。早就被他视为囊中之物口中之食。却不想李华梅的到来,倒是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不过,能够在这明末乱世当中游刃有余的周旋于太监、督师、勋贵、朝臣之间,吴三桂的头脑又岂是那种守财奴能够比拟的?
当夜,宁远城中一片欢腾。
总兵府中排开数十桌大宴,宴请南粤军队官以上将领。便是城内外驻扎的水陆两军将士也是各有酒肉送上。
“末将已经命人快马往松山沿途去了,向他们通报郡主引南粤军前锋到此的消息,闻听郡主到此,伯爷不日便可抵达,辽东各军无不是士气大振一片欢腾。”
“那是自然!我南粤军到此,建州反贼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如插标卖首尔!”
李华梅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从施郎、莫钰到在大宴上以南粤军粮台官名义出现的李沛霆脸上,却都是浮现出来了这样一副神情。
“吴总镇,不知眼下敌我态势如何?我军今日初到此处,还需要将军多加指点方略才是。”
对于自己部队的战斗力虽然充满信心,但是李华梅还是秉承着父亲的教诲,初到异地,敌情、我情、地形、等所谓五行之事,务必要搞得清清楚楚。
“五行不定,输得干干净净!”
吴三桂命人掌起数十盏灯火,将大堂照得亮如白昼一般。
早已有他军中幕僚取过辽东地图,展现在众人面前。
地图上,星星点点密布着各色旗帜,作为敌我标示。很明显,从宁远到松山这一带,只有少数的建奴旗号散落在山地附近,海边更是绝无仅有。但是从松山北面开始,大量的建奴旗号便将松山与锦州隔绝开来。
“负责包围锦州城,隔绝锦州与松山等处对外联络的,乃是建奴伪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此獠以八旗满洲正白旗,镶白旗,正黄旗,镶黄旗,正蓝旗,镶蓝旗一部,又有八旗蒙古正黄旗,正红旗,镶红旗一部,外藩土默特左右两翼,内外喀喇沁一部,合计甲兵两万一千人,又有杂役一万三千人隔绝锦州城。利用之前建奴所修建开挖之长壕继续围困、攻击我锦州守军。”
“在郡主引南粤军大军前来之前,我与松山守将京营模范旅吴总兵所部多次联兵出战,我军先后损失游击守备二员,把总,千总五员,阵亡士卒官将八百五十人,轻重伤者,流散者无算,先后斩杀建奴官兵三千零六十七人。其中真奴一千又七十九人。余者皆为附逆贼子。其中建奴头目经俘获建奴兵士辨识,更有旗号为凭证,计有正蓝旗牛录章京哈丰阿,牛录章京阿兴嘎,巴牙喇甲喇章京迈色,巴牙喇壮达敖佳。镶蓝旗甲喇章京觉罗果科,牛录章京赤兀惕,牛录章京伊尔根,牛录章京图克坦,分得拨什库……”
“吴总镇,你们打得不错啊!”听着吴三桂汇报着月余来的战绩,莫钰有些调侃的询问道。
以他看来,以优势兵力对阵建奴一部,又是营伍繁杂的杂牌部队,却也是损失巨大,然后还未能全歼敌军,或是打开突破口,还好意思在这里报功?
他却是在南粤军之中待得久了,不知道内地官军的作为。有这样的战绩,吴三桂便足以在朝廷面前得意洋洋的宣称自己获得大捷了。
不过,吴三桂却是做出了一个令人大感惊讶的举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