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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乱了!
从崇祯六年腊月开始,最先爆发抗粮抗税的长乐县(对不起大家,受地图的骗,后来才知道五华县当年叫长乐县。),风波迅速沿着韩江向上下游蔓延。
梅州、平远、大浦、龙川、河源、紫金,到处都传来了农民起来抗粮抗税的事情,各地都有将下乡征粮收税的吏员杀死,造成民变的事情发生。
不过,还可以让广东各级官吏稍微安心些的是,廖冬至和吴六奇这些变民只晓得在乡间流窜,打劫集镇圩墟,对于各地州县却是半点也不敢动的。
但是,这种风潮随着北方越过五岭南下的寒风一道,一路吹到了新丰、佛冈、英德、清远等地,距离省城广州越发的进了。另一路则是朝着惠州、潮州、海丰、陆丰、汕头一带刮了过去。骇得四乡的绅士们纷纷打点起行囊包裹,在祠堂里给祖先上了一柱告罪的香火,带着金银细软之物逃进了各处州府县城去躲避这股民乱风潮。
无独有偶,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人们为了从粤东北沿着韩江传来的这股抗粮抗税风潮而忐忑不安的时候,又有一个恶劣的消息传来。在距离省城广州不过咫尺之遥的佛山,这座号称四大名镇之一,以冶炼、制造铁器而著称的城镇,同样爆发了民变。
对于乡间的农民来说,每年收取地租、钱粮、税银是三把利刃悬在头顶上,对于普通市民和铁匠、冶炼工人这些手工业者来说。税银、捐税、摊派,同样是三把利刃。
当税吏们拿着税银簿子要那些冶炼场的厂主,铁匠铺的工人们按照从万历四十八年开征的辽饷,缴纳九厘正税之后,再行缴纳从崇祯四年提高的一分二厘税银标准时,佛山的铁匠们愤怒了!
采用木炭作为燃料冶炼生铁,打造熟铁,制造各种铁器,本来就要比在南中采取小高炉以焦炭为燃料炼铁来的成本要高,何况南中军又采取水排等技术手段来降低人工成本。而且从矿石开采、焦炭冶炼、高炉炼铁、炼钢都是具有现代技术和企业管理理念的结合。最大限度的降低了中间环节消耗成本。而佛山的冶炼行业,恰恰相反的,不但购买矿石、木炭等原材料要支付高额价格,还要支付各种各样的浮收税捐。更为令人咂舌的一项成本则是方方面面官吏的孝敬、打点。
除了这些。就是官家派下来的差事。不但要求的工期紧、数量大、质量标准可以用挑剔来形容。最为要命的一点。给予的工价银子极低,上头发下来的工价,七折八扣到了最底层的官吏手中便所剩无几。即便如此,这些难缠的小鬼们还要在讨要些常例钱。
这样算下来,佛山的冶铁业者们,每炼一斤熟铁,就要比在广州街头出售的南中熟铁器具贵上二、三十文,极少有能够价格持平的。
这就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
因为技术和生产组织上的原因,本身佛山的冶铁就要比他们在南中的同行们高出许多。没有低廉的矿石,没有焦炭,没有小高炉,没有官家提供的两顿管够吃的肉饭,更没有官家提供的棉衣作为工作劳保服,只能靠尽可能的压低人工成本来维持生计。
更加要命的是,南中的铁器出口,是执行所谓先征后退的政策,也就是说,卖到广东广西的铁器是不用缴税的。而佛山的炼铁行业不但没有这些优惠政策,相反还被官家视为现金奶牛。一旦有事情,大批的摊派就会降临到每一个冶铁业者的头上。
于是,冶铁打铁的汉子们悲哀的发现,自己不管多么的拼命下力打铁炼铁,不管炼出了多少铁,不管打造出来了多少精美坚固优良的铁器,却依旧是无法避免挨饿、破产的地步!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无法挣到钱!
当听说除了要缴纳九厘正税之外,还要再缴纳一分二厘的税银(这是胥吏们玩的一个花样,按照现代的说法就是重复计算,重复征收。一分二厘的税银是在九厘正税的基础上增加三厘,而不是一下子就增加一分二厘。但是税吏们却巧妙的将这两个标准分开执行。),铁匠们挥起大锤、火钳将税吏们打了出去。
被打得筋断骨折的税吏们在街道上苟延残喘的试图逃走的时候,闻讯赶来的冶铁业者们热情的将他们留在了这里。
佛山的铁匠们在最先挥起铁锤的行会会首黄把头的带领下,开始了自己的抗税抗捐活动。
一时间,手握自己打造兵器的铁匠们,和那些握着各色农具的农民,南北呼应的对各处州城府县产生了巨大的威胁。
当人们在城里惴惴不安的惦记着祖宗牌位和祠堂里的香火,家里的房舍家具桂花树的时候,从广西传来了更加恶劣的消息。
广西不但有民变起来抗粮抗税,作为当地一大特色的土知府等土官也趁势起兵作乱,打劫州府县城。他们的做法可是要比那些变民要强横了许多。土知府和那些苗瑶溪硐的大小寨首,混合着各地起来抗粮抗税的民变武装,将两广各地官员的过年心思搅扰的一点皆无。
“娘的!本来想着收了浮收、火耗,拿着银元进省城打点一下熊总督,也好给老子换个地方,现在可倒好!”
不止一位地方官员在密室里跳脚大骂。
不过,也有趁机勒索一下,为自己谋求些好处的。
“大人。要兄弟们出队去打各地的那些起来抗粮抗税的暴民,这没问题。可是,眼下马上就要过年了,兄弟们的大半年的欠饷还没有发。另外,是不是给标下的兄弟们每人弄一身棉衣。几双草鞋?不能让弟兄们既是饿着肚子,又是身上没衣服的去打仗啊?!”
往日里在各地兵备道、知府等文官面前俯首帖耳,既使是三品衔的游击也会在五品衔的兵备面前背着弓箭如同佣仆厮养的样子,今天却是丝毫都看不到了。
一个个箕坐于前,大喇喇的高声谈笑,只管摆着自己的难处。看得眼前这群粗鲁武夫在读书人面前如此的放肆,叫各级官吏们无不切齿痛恨,恨不能将眼前这群匹夫一个个生吞活剥了才能解除心头之恨。
但是,就算是指名严参,革掉了这群家伙头上的官职。大不了带着数百名数十名不等的家丁回家去。靠着多少年来积攒的私财,照样过的优哉游哉,可是,咱们这些读书人该怎么办?难道让咱们和这群粗野的武人一样去披坚执锐上阵拼杀吗?!不!绝对不可以!咱们读书人向来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这种上阵杀敌的事情。当然还是要由这群武夫照着咱们的方略去执行就是了!
很多人开始怀念当年嘉靖皇爷在朝时的风光、万历皇爷时候的景象。任凭是你戚继光还是俞大猷,见了文官,都是要远接近迎。跪接跪送。就算是送礼,礼单上还得写上门下沐恩小的某某字样。可是现在呢?一个个的都敢在咱们这些正途科举上来的人面前平起平坐了!
但是,再怎么骂,也是要先把眼前的变乱敉平才是,否则上面追究下来,首先倒霉的却是这群文官治理地方不利。
于是双方开始讨价还价。
“补足欠饷,再给发三个月的军饷。一个月的恩饷。”
“除了军饷,各位兄弟每个人发一套棉衣,三双草鞋。”
“还有,请列位大人拨下款子,采购一批军器才是,据说各地乱贼,都是打劫了各处大户,手中器械颇为精良。”
听得这群军官们在不同场合提出来的条件,让诸位饱读圣贤书的大人们为之侧目,“到底都是一群只知道厮杀的粗鲁汉子,口口声声都是一个钱字!”
但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自然不用别人告诉先生们,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文官和武官们总算是达成了一致意见,补足欠饷,发一个月的军饷,一个月的恩饷。棉衣发一身,草鞋发两双,拨出款子来购买军器。
初步定于正月里择吉日出兵剿匪。
文武官员之间的这点小情况,如何能够瞒得了在广州经营多年的李沛霆?不客气的说,只要他想知道,便是今晚熊总督文灿大人在哪一个小妾房间里过夜,或者是和哪个小相公唱一段后庭花他都会了如指掌。至于说小妾穿的是何时从汉元商号买走的哪一款内衣,什么花色样式,他都会知晓。如果再想深入一下,甚至连熊大人的战力如何,采取了那些体位姿势,有没有观音坐莲和隔山取火之类的花头,都会有人向他禀报。
从签押房当值的听差那里,李二公子获得了两广民变和土司土官作乱的全部文书抄件,再将这些文书同各地商号收集的情况两相汇总,整个两广地区民变和土司叛乱的情形就完整的呈现在了汉元商号绘制的地图上。
很快,这份情况汇报便被快船送到了顺化,交到了守汉面前。
仔细验过了封套上的火漆,从信封上的日期上守汉清楚的知道用的是那一份隐语册子。他打开书房里那具封固的十分严密的铁柜,用食指在上面一一寻觅着,“叶琪、林文丙、张小彪,嗯,李沛霆。”在几个领取了隐语册子(其实就是密码本!)的外派重要人物的柜子上,守汉找到了李沛霆的名字。
透过隐语册子的帮助,守汉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这份密奏翻译完成。乖乖!想不到大米和菜油的威力不亚于十万雄兵啊!连续几年向两广地区输入大米、铁制品和菜油、白糖等物,终于等来了今天这个结果!
“莫钰!莫钰!”
在门外当值的近卫营统领莫钰听得召唤,立刻几个箭步出现在签押房的门口,但却没有进来,照着守汉制定的规矩。签押房属于机密要地,任何人,不得允许不得踏入,当然,这个任何人不包括小华梅和她的弟弟妹妹们。
“主公!请示下!”
莫钰军规严格的向守汉行礼已毕,询问招呼他布置的任务。
“知会下去,明日议事!户司、兵司、仓储司、营务处都要主管官前来!”
“诸位大人!今天是腊月二十五,两天前是大家祭灶的日子,再有五天就过年了!崇祯六年就该结束了!”
看着挨挨插插做满了一屋子的各部门的大员,不由得守汉心中一阵骄傲和自豪。这就是我的班底。我的机构!
“但是,我得告诉大伙一声,别光顾着计算我今年该分多少红利,还有多少应收应付的账款。我们要准备打仗了!”
虽然没有出现大的波动。人们没有大声喧哗和小声议论。但是从每个人的眼睛和神情中,守汉都看到了一丝困惑和不解。
“主公,我们不是一直都在打仗吗?”终于有人发出了不解。“打荷兰人,打海盗,打满剌加那些不服王化的苏丹、土王之类的,还有新区的那些部族酋长,全军上下几乎无一日不战!”
守汉看了那人一眼,依稀印象里此人似乎是礼司分管教育的一位承宣。
“我说的要打仗,不是原本在计划中年后由革职留任的张小虎率领舰队去收复吕宋,也不是对新区的那些不服从王化之徒的清剿,而是对两广地区的用兵!”
此言一出,登时引起一片哗然!
此前十余年,南中军都是高高举着大明的旗号,用来征讨四方。如今却从主帅的口中听到了要对两广用兵,这分明是要起兵造反嘛?这个弯子让许多人一时转不过来。
不过,也有那些功名心重的,立刻觉得这是一个从龙的好机会。“听主公的!臣等愿为前锋!只要主公一声令下,登陆之后不消半月,管教主公在五羊城中安然稳坐,朝两广发号施令便是!”
“胡闹!”守汉眼神向着发出这不和谐声音的地方扫视过去,那里立刻变得安静了下来。
“我说的对两广用兵,是要造反吗?!”
“两广出现了乱潮,势必会有大批的难民、流民南下,你们户司、巡检司便是要做好接受这些难民的准备,莫要再出现难民潮和瘟疫爆发相互互相影响的事情了!”
坐在左侧第一个位子上的李沛霖,作为执掌行政事务的长史官,实际上扮演的就是丞相的角色,他的话自然是分量不同。
“不错。为了相助两广平乱,我们要向这一地区派遣人员,抽调营伍上去。”
这话就已经说得很是直白了,打得是相助平乱的旗号,最起码内部是这样,实际上干得还是扩张自己的实力行为。
“所以,户司、礼司、巡检司、兵司、营务处,都要依据自己的职责来制定出计划,上报到签押房,好做出统一的计划安排,筹措经费。”
听得守汉说到了此处,坐在角落里签押房的几名书手奋笔疾书在簿子上做着会议记录,以便日后查询存档。
“下面我说的话,你们都给我记到脑子里,不要记载在纸上!”
这个话,让在场所有的人不由得精神一震,历来都是如此,为了避免史官铁笔直书,防止在百年后在青史上留下骂名,从李世民开始就修改历史,一直到伟光正不断的我大清,连乾隆下江南公款旅游泡妞吃喝都被说成了盛世景象,而明武宗花自己的钱去山西打仗,都被骂的数百年抬不起头来。
难道说我们这位主公又有什么让人大感惊奇的举动出来?
“第一,兵工厂、仓储司查点一下各类物资,从粮食到各类副食品,刀枪器械、火炮、火药,布匹、盔甲、旗帜、药品等物,数量多少,于封印前上报与我。”
“第二,兵司、营务处,点验一下军队,查验从各地驻军营伍中,可以抽调多少个营的架子出来,从营官、哨官、队官到甲长,还有,计算一下我军中两广籍贯的兵士、军官数量,看看可以抽出多少来,也是于封印前上报与我。”
“第三,户司除了准备接受难民之外,便是筹措军饷军需,不可有一时短缺。礼司,通过学校、戏曲、南中商报等途径,宣扬一下我军与两广之乱的利益相关,让人们都知道,要是我军不介入的话,那么,下一个乱起来的就是我们!”
“第四,依旧是你们兵司和营务处。我军要北上广西平乱,打掉那些为祸一方的土司土官之类的人物,眼前却有一个拦路虎,差不多是时候该除掉他了。看看那支部队去合适。”
“主公说的,可是那盘踞在清化地区,蒙受主公恩德,苟延残喘于一方的莫家小朝廷?”听到守汉决定要对莫家用兵,不由得所有的人都眼睛发光,这是最好的建立功业的机会来了!
“当初他们那里闹蝗虫,向我们赊购粮食,主公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苍生受苦,便赊购与他,不想一晃数年,一文钱的粮款也未曾见到!”
顷刻间,连出兵消灭莫家的理由都找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