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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粤之交的南澳岛,从澄海的莱芜渡口到南澳岛的长山尾渡口平底亩船需要摇晃50分钟。这是个让人感觉轻松愉悦的小岛,平静,安详,仿佛一个世外桃花源。
但是,这只是它的外表。事实上,在历朝历代的史记记载中,关于这个小岛的的记录都不是平静柔和,而是桀骜不驯。不是田园牧歌,而是刀光血火。是“海贼”的同义词,是不时惊扰闽粤地方官员乃至朝廷的一个噩梦,特别是在隆庆开海后,这里海盗活动的频繁程度与规模,称得起是“中国之最”,成为了东南沿海治安的一处“毒瘤”。
究其原因,还是这里的地理环境所致。这里距离大陆的距离不远也不近,既足以和官府保持“安全距离”,又方便随时到大陆上“侵犯”一下;南澳岛上的居民在洪武年间被强行迁徙,留下大片田地可供耕作;岛上山势险峻,利于筑城修寨,有险可据。最重要的是,这里地处国际贸易的航道要冲,距离太平洋主航线不过几海里。因此,这里从南宋时期起,便成为了海盗渊蔽之处。到了明朝后期,南澳一带的海盗势力已大到了动不动就“战舰数百,聚众万余”,横行海上,向过往船只征税,俨然一海上王国。嗯,怎么听着和猪脚的做法有点像?
吴平、林国显、许栋、许朝光、林凤、林道乾、曾一本是这一期间活跃在南澳岛的众多海盗首领,都是把南澳“先后据为窟宅”或活跃在附近海域。他们彼此之间有错综复杂的关系,比如,林凤是林国显的族孙,吴平是林国显的侄婿,林道乾的船队里有林凤的船只,曾一本承接了吴平的部众……
而眼下,这里更是成为了刘香的目的地。
原因没有别的,除了上述原因之外,这里还具备着适合海盗正常需要的一切条件和群众基础。
虽然因为海禁的原因,不能明目张胆的下海,但是“赔本买卖没人做,杀头买卖抢着做”,在巨大利益的诱惑面前,没有几个人能够扛得住。沿海许多豪门、官员、官员亲属都与海盗有着关系;明里暗里通过南澳岛与刘香和招安前的郑芝龙等人交易。而对于那些依靠海上贸易谋生的升斗小民来说,不能“通番”则无疑于对生计有着巨大的杀伤力,于是就常常参与和海盗的私通接济活动,以“一叶之艇,送一瓜,运一罇,率得厚利”,有的干脆加入“组织”,把海盗当成职业。在这种情况下,海盗就具备了“民众基础”,官兵来围剿海盗时,沿海民众的反应则是“每见官兵动静,则星火徒报,官府密令哨探,则推避不从”。
在这里,刘香团伙可以得到人员、物资、装备的补充,修补破损的船只,缓一口气,以便于迎击郑芝龙的再次攻击。
看着南澳岛出现在远处的海天相接处,刘香在船头不由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到了这里,便是到了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了。地处闽粤两省交界处,就算是郑芝龙有着天大的胆子,越界作战,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而且,刘香团伙同广东省的各级官吏们也是有着明里暗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虽然从万历三年(1575年)开始,这里就设立了副总兵衙门,有一位副将大人,率领水师三千在此驻防,但是,在孔方兄的帮助下,这里依旧是海盗的天堂。
“传话下去,告诉各位船主和兄弟们,到了南澳,就有了足够的就和肉,还有漂亮的妹子在岛上等着兄弟们!但是,记住了!兔子不吃窝边草,不许犯花案!只许去piáo!不准jiānyín!”
没办法,这南澳岛上的居民同海上各个团伙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密切、也太复杂了,说不好哪个妹子就是某位船主的远房亲戚,光棍劈竹不伤笋,为了不得罪同在海上谋生的伙伴,纪律也是要强调一下的。
何况,岛上还有一座南澳副总兵府,虽然说都是往日里用银子打点好了的,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大家面子上须不好看。
“明白!”
“明白!”
“嗨!岛上的暗门子、半掩门那么多,俺们何必要费那个劲去用强的?!”
一群人发出粗野狂暴的笑声,望着不远处的南澳岛越来越近。看着远处正在撒网捕鱼的小型红头船慌慌张张的收起渔网,掉头往岛的方向狂奔而去,几个海盗头子更是嘲笑起来。
“咱们是到你们的岛上补充鲜菜淡水,修理船只。顺便让兄弟们睡上几个好觉。又不是不给钱的陆地上土匪,你们慌个啥?!”
在笑声中,一条快船从后面疾驰而来报信。
“启禀船主!后面殿后的十七舍人刘九打来旗号,荷兰人的船队也败退下来了!后面似乎还有郑家的追击队伍,十七舍人询问,该如何处置?!”
听到这个紧急军情,几个头领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个郑一官,当真是拼命啊!他一家就把荷兰人给打败了?!”
“现在荷兰人还有几条船?”
“启禀船主,各位老大,荷兰人的九条船,只剩下了五条,另外还都是受了不小的创伤,兄弟们从远处看,很多的帆都只有一半了!”
“距离我们还要多远?”
“大约有两个时辰的水路吧?!但是,兄弟们说,眼下荷兰人的炮船伤痕累累,跑得慢。怕是得三个时辰到四个时辰才能撵上我们!”
“打旗号!告诉各船,扯起满帆!加速前进!有桨的都给我用上!”
“船主,咱们是要快些跑吗?”
“不!咱们是要快些跑到南澳岛,到了那里,四个时辰,各船补充粮食蔬菜鲜肉水果清水,足够了!等到荷兰人到了,咱们就顺风扬帆走他娘的!让郑芝龙那个叛贼去和荷兰人拼命!咱们只管到广东海面去寻个岛屿休息,睡觉!”
大小将近六十艘海盗船扯起了满帆,从船舷两侧伸出了长桨,奋力的向着南澳岛的方向赶来。
眼看已经可以清楚的分辨出岛上的房舍轮廓,看得清房顶的颜色,忽然,随着最后一支打鱼小船绕过南澳岛进入了港口,一抹白色帆影从岛的背后隐现出来。
紧接着,一片,两片,三片、五片,十片,白色的帆影如同海上台风来临是卷起的云朵一样,迅速的卷起升腾。随着帆影的出现,一条条炮船出现在青澳湾海面上!
“妈的!是谁的船?!”眼下刘香的状态,颇有点龙困浅滩遭虾戏的心情,好不容易从官军和郑芝龙的围攻下逃出来,却又在这里被人拦住去路,当真是老虎不发威,你们便当老子是只病猫不成?
“看看旗号!是不是南澳副总兵衙门的那些破船?!”
要是那些南澳副总兵府的破船,刘香不介意将他们统统的送下大海,去洗洗澡清醒一下。
“没有发现大明水师的旗号!”
在桅杆顶上的瞭望台上飘下了这样的声音。
“船主!船的形状也不是大明的福船!倒是有点像佛郎机人的船!”
一个头领指着远处隐约可以分辨出轮廓的炮船,声音都有些变形了。
不是大明水师,船只又是有些西洋人的风格,在这一带的水面上,便没有人有如此庞大的舰队了。难道说是荷兰人的援军从巴达维亚赶来了?!
人遇到这种情况时,凡是都愿意往好的方面去想。特别是在穷途末路前途不可预测的状况下,更是愿意相信这是荷兰人的援军。
眼见得与对面从南澳岛驶出的舰队越来越近,从船只的形状和船舷两侧黑洞洞的炮窗口可以看得出来,这只舰队的设计风格和建造技术上有着浓厚的欧洲风格。
不由得刘香心中一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这定是荷兰人的援军,即便不是,也是英吉利人,或者是佛郎机人过来探风色的舰队。是谁且不去管它,老子还是先去南澳岛补给休息是正事!”
双方的船队距离不过数里了,刘香挥手命人上前搭话,试图了解一下这支船队的来历和目的。
一条快船正要从船队中飞驰而出,对面正在调整队形的船队做出了一个令人有些不解的动作。
一面面旗帜在桅杆上升起!
“大明南中军马总统官!李!”
随着这旗帜的,还有别的几面旗帜,在前桅杆上迎风飘扬的,是南中军水师的旗帜,铁血十八星旗。在主桅杆上飘扬的是主帅的帅旗,赫然一个斗大的李字,在刘香眼前灼灼放光,烧得他眼睛生疼。
“我一刀斩你个桃花开!你个李守汉,我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也不曾劫掠过你的地盘,为何如此对我?!我是把你的儿子扔到井里了,还是抢了你的姨太太?!你这样的对我?!”
刘香心里满是怨念。
但是,怨恨,抱怨,有用吗?南中军水师练习舰队的几艘付波级战舰的炮窗已经打开,一门门的火炮如同蛟龙的獠牙一般,闪着渗人的光芒。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牙崩半个说不字,尔来观看,大炮是一炮一个,关轰不管埋!”
在常胜号的船头上,稳坐在虎皮椅子上的守汉,故意怪声怪调的念着从评书里听来的打劫时专用绿林山歌,逗得坐在一旁的小华梅嘎嘎的笑声不止。
从香港到出发,一昼夜的航程便到了这座距离香港岛和料罗湾都不算远的南澳岛,南中军水师便立刻上岛控制了这座坐落在闽、粤两省交界海面,距广东汕头仅11.8海里,东距台湾高雄160海里,北距厦门97海里,西南距香港180海里的海岛,将岛上的驻军尽数缴械看管,禁止一切人员出入。
凡是家中有男人在海上谋生的,一律发给布一匹作为安抚,“回头告诉你们的兄弟子侄,不要跟着刘香瞎跑,跟着我家将军才是正路!”
刘香在船上看到的那些撒网捕鱼的人,俱都是南中军水师改扮,为的就是观察海面上的动向,也好为舰队的出击打好基础。
休息了一天一夜的南中军水师,就在南澳岛水域守株待兔,等来了刘香的船队,后面还有被郑芝龙兄弟追赶下来的荷兰人的残兵败将。
“我再重复一遍主公的军令!此战以俘获为主,第一不准使用霰弹,第二不准使用火箭,第三,落水之后尽量生俘!都听清楚了吗?!”出港前,练习舰队的统领楚天雷黑着脸朝着几个舰长训斥了一番。
虽然不明白为啥不让用海战利器火箭,也不让用霰弹,但是舰长们还是很委屈的点头表示清楚了。
“在庞大的中国国家舰队攻击下,我们不得不承认,公司此次的作战目的和任务,完全的失败了。我们面对着至少150艘戎克船,其中约有50艘特别大的战船,这些战船上配备有性能良好的火炮,而且shè击速度非常快,我相信对面拥有一支经过极其严格训练的炮兵队伍!在这些炮火的掩护下士兵们的士气旺盛,跃跃yù试,在这种时刻,他们向我们靠过来,快艇Slooterdijck号、快艇Brouckerhaven号被中国人的船只钩住,这些船只立刻不顾自己和其他人的生命,迅速点火燃烧起来。我们的船只一旦被被戎克船钩住,中国人就会疯狂的跳进船来,同我们在狭窄的甲板上进行肉搏战。有两次我必须亲自上阵参与这种残酷的战斗,因为你不知道何时会有一件什么兵器或者是火铳的弹丸从某个奇特的角度袭击你。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进行残酷的战斗,才能将中国人击退,但是,西卡佩号最后还是被跳进来的人数众多的中国人所击破,而被他们夺去了。我们的舰队司令也被俘虏了。我只能率领Bredam号、Bleyswijck号、Zeeburch号、wieringen号与Salm号费尽力气摆脱非常多的火船,向外海逃去,去追赶我们的盟友刘香舰队。并且同他一道返回巴达维亚进行休整。受到这场战败影响,我想公司的海上力量已经衰弱到本年度在中国沿海不能再有任何作为了。”
普特斯曼几乎是满眼噙着泪水写完了今天的航海日记,对于料罗湾的惨败,他必须要向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会作出一个交代,提供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否则面对他的将是极其残酷的结局。
从巴达维亚出发时的十一艘舰船啊!如今只剩下了五条,都是伤痕累累。还有雇佣刘香集团的那些金币,武装他们的大炮和火药,都是公司财政中支出的款项,如今就这样的付之东流了,这如何不令普特曼斯心头一阵抽搐?
几声很有节奏的敲门声,船上的舰长和普特斯曼的副官随之出现在了门口。
一场血战下来,船长漂亮的制服被撕扯的一条一缕的,雪白的衬衣上血迹洇红了前襟,同船长相比,普特斯曼的副官情况更为严重,头上被一发铅弹的弹丸划过,还算是万幸,那枚铅弹没有兴趣进行对他的头颅进行深入了解,手臂上被一个垂死的倭人士兵砍了一刀,几乎砍到了骨头上。眼下他只能用从棉衬衫上撕下来的一根布条吊着胳膊。
“总督大人,我们已经追上了刘香的船队,是否要求他们等我们一下,共同编队前进?”
舰长还是比较专业的,他知道此时不是追究刘香临阵丢弃盟友逃之夭夭的时候。
“但是其余几条船上的士兵和军官都打来旗语,要求对于这些海上的懦夫,临阵脱逃的败类,胆小鬼进行必要的惩罚!否则,他们就不知道荷兰人的厉害!”
副官的意见代表了残存的舰队士兵和军官的意见。如果不是刘香率领自己的船队丢下荷兰人先行逃跑,郑芝龙也不会集中全部的炮火和火船来攻击荷兰人的十一条船,这才是今天惨败的最重要原因。
“也许用刘老香来做替罪羊是个好办法。”普特斯曼的脑海里闪现了这个念头。
“不可以!我们的后面还有尼古拉一官的追兵,这个时候,怎么可以同刘老香的部队作战?要是打,也要等到我们的部队与尼古拉的部队脱离接触以后,到了安全地带,才可以想办法来对刘老香的行为进行惩处!”
“我们现在到了什么位置?”
普特斯曼不愿意再进行这种无谓的争吵,他眼下关心的是如何才能够尽快摆脱后面的追兵。他知道,再往前走一段水陆,便是广东的海面,郑一官的水师便不好在这里对他进行追击。
“前面是中国人说的所谓的南澳岛,现在在我们的右侧是他们说的龙屿、虎屿、狮屿、象屿四个岛屿。”
透过船舱的窗户向右侧望去,几个小小的岛屿在远处如同一个个黑色的珍珠一般镶嵌在水面上,已经到了福建海域的边界上了!
普特曼斯顿时听到了天主的赞美诗。
但是,一声凄厉的叫声,从桅杆顶上传来!
“敌袭!”
一支船队从南侧的兄弟屿方向快速向荷兰舰队的侧后方袭来!
为首的一支战舰舰首上赫然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黄金白银制成的三头虎标志。
正是南中军水师左翼统领张小虎率领的双桅横帆船舰队,内中还包括四艘火箭船!
对刘香和普特曼斯的包围已经完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