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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那么在意,为什么要把他丢下?
大雨滂沱,阮温喻自然不可能等得到连珠芸,就连如今让他心生恐惧的阮毅泓也等不到。
他缩在垃圾桶旁边,像动画片里看到的流浪小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等来谁,或许谁都等不到。
他会死在这场雨里吗?
跟妈妈去同一个世界,既然等不到她来找,那他就自己去找她吧。
她会愿意吗?
她说过这么多的爱他,但也曾在夜晚无数次哭泣,说养不了,不该生他,把他扔了吧。
阮温喻实在没办法理解大人们的世界,爱跟伤害是必须并存的吗?
然而很多问题或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又或许要等他再长大一些才能知道。
他呼吸开始变得困难,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加上气温骤降,手脚都失去了知觉,头脑更是昏沉迟钝。
死亡的概念对他来说是很清晰的,因为经常跑医院,因为已经经历过两次亲人的死亡。
他不知道死亡具体是什么感觉,但他知道看着亲人逝去的感觉。
那股喘不上气的难受几乎跟现在一样,他是不是要死在这了?……
‘啪嗒’‘啪嗒’砸在身上的雨忽然被宽大的伞面隔开,阮温喻怔怔的抬起头,对上一双漆黑而冷漠的眼眸。
他平静的声线穿透雨幕,莫名在这个茫然的世界里,安了他的心,
“你有家吗?”
阮温喻指尖发白,泪水唰唰而落,“没有……”
面前的少年神情依旧平静,说出的话却是让阮温喻整颗心都为之颤动——
“那跟我回家吧。”
阮温喻握住了他的手,被他带回家,在这个让人恐惧又无措的世界里,找到了突如其来的容身之所。
他们的手一牵就是许多年,无论中途感情如何变化,阮温喻内心再怎么别扭,情感难以释放出来,他都渴求着想要一直牵着陌谨寒的手。
阮温喻睁开眼,医院的白炽灯刺得他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堆积的泪水顺着眼角滚滚而落。
陌谨寒看着他,握着他的手,眼神早已不似当年他们相遇时那样波澜无痕。
他知道阮温喻会不安,知道他会胡思乱想,在所有危机铲除之后,不再隐藏自己对他的在意。
此时那双深邃的眼里满是焦躁心疼,周围布着红血丝,眼底有很明显的青影,下巴胡渣点点冒着,也不知多久没有好好休息。
“喻喻。”陌谨寒喊他,抬手一遍一遍在他眼角轻抚,将泪水擦掉。
阮温喻见到他,所有委屈难过瞬间就找到了发泄口。
他张了张嘴,有很多很多的悲伤想跟陌谨寒述说,但喉咙干哑得厉害,音节被用力挤出来,嘶哑又难听。
陌谨寒扶他起来,喂他喝了几口水,温声在耳边说着,“没事,不哭,我在这里。”
阮温喻摇头,埋首进他颈窝,泪水没一会儿就湿了他的衣服。
被他死死埋藏的记忆全部涌上来,阮温喻没办法再让自己失忆。
那天凌晨,那场雨是他永远跨不去的坎,黑暗的楼道是吞灭他所有勇气的怪物。
他接受不了家人的离去,直到今天,他也没办法接受。
当初,阮毅泓病逝前,年仅十一岁的阮温喻独自跟他见了面。
时隔几年,他在陌谨寒身边过得很好,那段痛苦的记忆已经在离他远去。
而越是长大,思想越是清明,他开始帮父亲想着一个又一个这么做的理由,甚至认为杀害母亲的那个人是假的。
深刻在他记忆中十分有担当的父亲,跟那天凌晨挥刀的父亲,一定一定不是同一个人。
然而等阮温喻再次见到他时,所有理由跟假设再次崩盘。
病重的阮毅泓吃力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戴着手铐,腰背佝偻着,整个人瘦弱憔悴不堪,眼窝深深凹陷,眼中也失了光彩。
阮温喻脑中再次清晰认识到,眼前这个人的确是他父亲,是曾经在半夜背他去医院,哄着他打针吃药,将他们家扛起的父亲。
也是那天凌晨里,亲手将他妈妈杀害,让周围邻居,亲戚朋友,以及阮温喻都惧怕的人。
“长大了……”阮毅泓声音嘶哑难听,脸上却扯出了淡淡的笑意。
“养你那家人……”他说得很缓慢,也几乎坐不稳,但还是尽可能在孩子面前维持自己的体面,以免吓到他,“对你挺好。”
“我原本不想打扰你……”阮毅泓一遍又一遍的看他,觉得怎么也看不够,曾经自己跟妻子用尽所有去疼爱的孩子,此时就在他面前,他却不敢碰他。
他不想打扰他新的生活,也不想让他面对一个杀人犯父亲。
但是在闭眼前,他只有这么一个执念,就是看看被他们夫妻不小心丢下的孩子,过得好不好。
阮毅泓声音很低,很哑,也很小声,阮温喻坐在他对面,用心去听也几乎听不清。
阮温喻放在腿上的手止不住发抖,只要是跟那段沉痛记忆有关的所有人与物,都会刺激他的创伤后遗症发作。
发冷发抖只是其中一个症状,严重了还会耳鸣,眩晕,呕吐,发热。
所以他至今都不敢去墓地里看连珠芸,他觉得那座墓碑很可怕,上面的照片也很可怕,他妈妈一定不是这样的。
阮温喻又陷入痛苦的情绪里,阮毅泓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他努力的集中精力去听,却始终没办法听清。
眼前晃着重影,耳边全是嗡嗡声。
阮毅泓察觉到他的不对,最终抬手像监控指示,谈话终止。
门外有人敲门,阮温喻惊出一身冷汗,浑浑噩噩的站起身。
直到走到门边,他又停住脚步,忍不住回头去看。
阮毅泓撑到了极限,见他回头,只能抖着唇,朝他无可奈何的笑了一下,尽可能稳住嗓音,温柔喊他,“宝贝……”
“对不起啊,害你没有家了。”
那瞬间的悲伤堵住喉咙,阮温喻近乎要窒息在原地。
他听清了阮毅泓的道歉,那句一直被他压在心口,压了五年的,‘你为什么要杀妈妈?’最终是没有问出口。
阮温喻开门走出去,低头沉默着,直到空间里只剩下陌谨寒,才放声大哭出来,觉得周围天昏地暗,没有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