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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自己在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时分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她竟开始连续做梦。梦里的人一个个都拿背对着她,都是渐行渐远。
这些背影里,有亲爱的爷爷,有婉柔表妹,以及钮钴禄氏等死去的人。这也就罢了,她知道无论她在背后怎么呼唤,他们都不会转身回应她。
让而赫舍里难以接受的是,除了这些背影,还有玄烨,以及承瑞。父子两一前一后背对着她渐行渐远。她在后面急得跳脚,喊儿子,儿子不回头。想要追上玄烨,对方却是渐行渐远。
惊醒后的赫舍里一身大汗,惊魂未定地从床上坐起来。把边上的丫鬟们吓得不轻。清醒过来的某人在梦和现实之间徘徊了好久才透过气来。没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在佛前念的那些经文全都白念了,到头来执念还是那么深。
即便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她还是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坚持自己的所谓“原则”。我到底在坚持什么?自以为的那些道理,在周围人眼里都不是道理,我却还在坚持。
我想报答索家人对我的养育之恩,我想对阿玛额娘以及哥哥们好。可我做了什么?他们表面上依然恭顺宽忍,但心底深处肯定是对她有怨怼的。
尤其是小婶儿,丈夫在外捐躯,自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甚至连骨灰都还在外面,不能迎回。想起这茬,赫舍里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差劲了。
不过,后悔归后悔,表面上她还是和以往一样。面色平静,不温不火,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等着太皇太后的反应。
老太太见状气不打一处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壶水还温吞着,谁有心情和你品茶论茶了:“我觉得,我就是对你太宽仁了,才会被你几次三番的花言巧语骗过去。昨儿个,皇帝去坤宁宫,没一盏茶的巩固就出来了,是怎么回事?”
因为心里存了火气,老太太第一次用这么直接了当的说话方式和赫舍里说话。她也终于意识到。和这个媳妇说话不比其他人,虚与委蛇什么的,她已经练得青出于蓝了。
想想这些年的相处。自己别的本事她没学到。倒是把云山雾罩的功夫挪用并发扬光大了。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让老太太郁闷得不行。第N次反问自己为什么要选赫舍里做皇后。
“回祖母的话,皇上昨日前来,只为嘱咐孙媳妇多多关心祖母,以及淑惠公主来京的消息。皇上朝务繁忙,孙媳妇不敢挽留。”赫舍里语气平稳。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这番话会让听的人有什么误会。
“你倒是还知道皇帝朝务繁忙!”老太太气急反笑:“我以为你一心向佛,真的不问窗外事了!”邋遢头咬牙切齿,赫舍里消音,低头看茶。
对面火气太大了,这个时候还是少惹为妙,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演戏。自己为什么会被禁足老太太能不知道?肯定是知道的。所以,愤怒什么的,您还是省点儿力气吧!
老太太目瞪口呆地看着坐得四平八稳的赫舍里。按照往常的剧本,或者换个别人在这里,自己发怒,她不是该立刻跪地求饶求息怒的吗?怎么会这样?
这一下,之前三分真实七分演技的愤怒变成了实打实的火气。可是她忘了。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承受过份激动的情绪了。
赫舍里看茶看了半天不闻身前人的动静,抬头一看却是着实吓了一跳。老太太原本灰败的脸色这时显出异样的嫣红。呼吸急促仿佛随时都会断气一般。
赫舍里见状再也不能保持冷静,连忙起身弯腰抄起老太太的身子,让她依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在她背后不断帮她顺气:“祖母,慢慢呼吸,慢慢呼吸。”
老太太这个时候哪里还能听得进边上人说什么。枯瘦的手紧紧抓着赫舍里的手臂,几乎要透过衣服抓进她的肉里:“你,你,你……你,你怎么能,怎么……”
赫舍里见她这样,果断开声叫太医。谁知老太太激动之下,重重地咳了两声之后,唇边竟流出了鲜红的颜色,那颜色带着气泡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这下子,赫舍里的脸转了色:“太医!太医呢!苏嬷嬷!”一声惊叫之后,太医连滚带爬地进来。一见这个状况全部腿软,跪趴在地:“奴才等见过太皇太后,皇后娘娘。”
赫舍里心急慌忙,开声就是训斥:“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给祖母看诊!”苏嘛拉姑面露哀容,快步过来想要接替赫舍里的位置。
没曾想太皇太后的手始终抓着赫舍里的胳膊,仿佛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抓着一样。赫舍里才刚动了动身体,低头看到这种情况,叹了一声,放松了下来。
太医战战兢兢上来切脉,那表情如丧考妣,赫舍里的心不断地往下沉。以前一直都在想,老太太身康体健,好比一棵雪松一样。不管春夏秋冬,她都是身姿挺拔,常年翠绿。
这些年看老太太一天天老去,脾气秉性却丝毫都没有改变。她又觉得对方老和不老没什么差别,甚至是越老越刻薄越老越刁钻。
她应付着她,表面顺从,心里也确实盼过有一天老太太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咽气。可那些都是因为年年失望年年望罢了。
现如今,这个形容憔悴,只剩一把枯骨的老人在自己的眼前咳血。鲜红的血迹刺痛了赫舍里的视觉神经。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就快要路过一座新的丰碑,这座丰碑上刻着“孝庄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的字样。
自己不是期盼过今天这一幕的吗?这一刻,赫舍里觉得自己心里乱糟糟的,辨不清是什么滋味。问自己,你真的有这么恨她吗?恨到期盼她快快死去吗?没有,我并不是真的恨毒了她。
她给我添的那些麻烦,穿的那些小鞋,背的那些黑锅的确曾让我咬牙切齿深恶痛绝。可就在这一秒,我却得出了那些其实都不是大事,只不过是她掌控欲作祟罢了,都没对我造成实质的伤害,我也没真的让她控制到。
无论之前她多么强势也好,腹黑也罢。说穿了都是为了别人,不是为了自己,她一个干瘪老太太,名利对她来说已经没多大意义了。她废那么多精神,还不都是为了孙子以及那一家子草原人?一切都是人之常情罢了。
太皇太后真实的病弱让赫舍里放弃了许多的坚持,说到底,她的心里没有恨,只是好强,天生的不服管罢了。在这个时刻她决定放弃一些原则。
不紧不慢地拍抚着老太太的背,接过苏嘛拉姑递上来太医调配好的平喘的药粉,小心翼翼地凑到她唇边:“祖母,放松些,一切都会好的。”
老太太此时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用力抓着赫舍里的手,猛地将药粉吸进气管里,然后是张着嘴拼命喘息。赫舍里没料到她发作起来有这么严重,眉头紧皱的她并没有慌乱,还是坚持给她拍背。
太医们决定给老太太施针,奈何她的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按照赫舍里的想法,这会儿最有效的法子应该是带上呼吸机吸氧。可惜,清朝没有这个条件。
怎么办呢?这都咳血了,老太太的肺功能大约已经毁了七七八八,看太医的表情就知道人已经是病入膏肓进入倒计时了。
该怎么办才好?太医们对着颤抖的老太太束手无策,全体垂首肃立,大气儿也不敢出。赫舍里顿时气了:“都站着看什么?祖母这么难受,你们也不想想法子,站着看戏吗?”
这一句出来,太医们稀里哗啦全跪了:“奴才不敢,奴才该死。太皇太后眼下的状况,奴才等实在是……”“实在是什么?本宫只教你们缓解一下祖母的症状,让她老人家能舒服一点儿,就这点要求你们都办不到吗?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想法子!”
太医们苦逼了。皇后的意思他们怎么能不明白呢?都知道太皇太后时日无多了,这会儿只能是采取保守治疗了。可眼前人毕竟是太皇太后啊!是顶梁柱,是定海神针,要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这风雨飘摇的国家就真的有覆灭的危险了。
太医们肩上的担子有千钧重,针灸,谁下得去手。汤药,谁落得了笔开这个方子啊!太医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站出来说话。
赫舍里扫了他们两眼,语气平缓了下来:“罢了,我也不要你们开方子,也不要你们施针了。你们就按最近开的方子去斟酌吧。我相信这段时间祖母用的药药效都是一致的。”
太医们闻言如蒙大赦:“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奴才们这就是办。”说完一众太医如潮水般退去,走得一个不剩。赫舍里叹气,轻声说:“祖母,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能再操心别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