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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慈宁宫里出来,被早春的风一吹,赫舍里恢复了一些清醒。刚才又差点儿被老太太唬住。她说得是没错。以现在玄烨九五至尊的身价,手握一国之命脉的霸气,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偏偏在你这棵树上吊死?
就算是小时候你比他知道得多些,能哄得住他。那也已经是陈年旧事了。现在的他早已不该是非你不可的年纪。为什么他还巴着你不放,眼巴巴地瞅着你,送上门来给你嫌弃呢?
以前,赫舍里只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从小到大的习惯如此。等哪天他不再这般迷恋自己,才说明他彻底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喜好,不再人云亦云。
她以为他将来会拥有的爱情,和自己完全没关系。却忘了自己和他相处得太久了,她早已把自己的思想行为模式一点点渗透给他了。他的喜好,他的想法,怎么能完全和她无关呢?
捏了捏眉心,赫舍里在轿子里面晃着。忽然,赫舍里的心里冒起了一个念头:“摆驾长春宫,本宫去看看昭嫔。”正在轿子外面走着的珍儿玲儿闻言一愣:“娘娘,昭嫔娘娘正在坐月子,您这个时候过去……”
“坐月子怎么了?皇上不能去看她,本宫总要替皇上关心关心。”玲儿玲儿不再多言、一声吩咐,轿子转向。
皇后突然驾临长春宫,让躺在床上静养中的马佳氏慌了手脚。宫人们四处奔忙。乱哄哄一片之后,赫舍里进到寝宫,见到了斜倚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的马佳氏。
“嫔妾给娘娘请安。”马佳氏努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赫舍里踏前一步扶住。碰到对方的手臂才真正感觉到她有多孱弱:“你好好躺着,本宫刚从慈宁宫来,路过这儿,顺便来看看你。”
这话纯粹是胡说,长春宫和慈宁宫。无论怎么走都不顺路。只是昭嫔不会在这个时候戳穿皇后的假客套,而是露出了笑容:“让娘娘费心了,嫔妾惶恐。嫔妾未能为皇上诞下麟儿,有负皇恩……”
这道歉的话,听得赫舍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生下公主,皇上很高兴,本宫也替你欢喜,这宫里许久未有孩子降生了,六公主来得正是时候。皇上若是知道你在这儿胡思乱想反倒会不高兴的。”
封建就是封建。没法子。女人们挣破了头,都想生儿子。生了女儿还各种不高兴。殊不知你生了女儿,玄烨为之松了一口气。实在是你生的儿子成活率太低了。
当初,他并不想留这个孩子,还不是看在你迫切想要一个亲生孩子傍身,才勉为其难改变主意。你看你生完孩子脆弱成什么样了?他怜惜你,你却在这儿自怨自艾。是不是有点儿太过矫情了?
“六公主如今已经在西四所安顿下来了,皇上与本宫都会关注她的成长,你就在这里安心将养着,一切都遵照太医吩咐的做,早日康复才是正紧事儿。”赫舍里坐在马佳氏床前,接过宫人递上来的茶碗。轻唆了一口。慢悠悠地说。
“嫔妾谢皇上和皇后娘娘关心。”马佳氏的柔弱范儿在这个时候火力全开。赫舍里看她眼角微红,要哭不哭的状态,以及不用涂粉就自然苍白的脸。还有那娇软的n身段,心中忽然产生了艳羡的情绪。
昭嫔的这种状态,是自己学也学不来的。现代社会,多少女人年轻的时候不把男人放在眼里,认为女儿当自强。自己富白美了,高富帅就会趋之若鹜。
于是。一批又一批的女人在学校里拔尖了,把男同学额甩开了无数条大街。出了校门,职场上,无数女金领为了不被男同事看扁,为了心中那个大女人的情结在名和利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结果呢?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不远处搂着一个娇小怯懦气场全无的女人。很淡定的告诉你,这才是我的女主。而你,不过是炮灰女配而已。女博士就是这样成为第三人种的。
前世,当卢莎发现自己也被这种现象照顾到的时候,已经是骑虎难下。这么多年争强好胜的结果,是争强好胜的意识已经融入了自己的四肢百骸,再难剥离。
夜深人静独处时,她张开双臂,只能拥抱空气。空荡荡的房间里,曾经给她温暖怀抱的那个人消失了,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她其实也和普通女人一样,羡慕别人长得比他漂亮。羡慕那些帅气男艺人身边平凡无奇的女人们。
就像她依然羡慕郭络罗氏的桃花眼,以及一米七的身高。而今,她又开始羡慕马佳氏的楚楚可怜。这样的女人是慈宁宫那位老太太喜欢的吧?也是玄烨喜欢的吧?
赫舍里默默地看着,听着她低声絮语,说着感谢天感谢地,感谢皇上赐予她这么多做母亲的机会。感谢皇后这么关心她爱护她,她很幸福很满足什么什么的。
这番说辞比奥斯卡得奖感言还要长,听得赫舍里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样的女人,才是真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
可能看连续剧的时候,大家最厌烦的就是这样的女猪脚,各种唾弃,说他们小白花,圣母什么的,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她们受欢迎。
从长春宫出来,赫舍里回到坤宁宫,倒在榻上起不来了。心里忽然就装了沉沉的心事。脑子里充斥着太皇太后说的话,还有自己亲眼所见,昭嫔是怎样的我见犹怜。
不知不觉间竟想得出了神,结果一天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直到夜深人静,她兀自茫然地望着颤动的烛火。连璧走过来到她身边:“娘娘,夜深了,奴婢服侍您歇了吧。”
赫舍里没反应,压根儿就没听见。连璧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才把她从迷梦中惊醒。才意识到外面天已经起更了:“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是一天过去了。”赫舍里叹了一声。
“娘娘,烛火太暗。容易伤眼睛,奴婢服侍您睡了吧!”连璧轻声说。赫舍里却不为所动,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烛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因为入神,赫舍里换了自称。连璧却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娘娘请问。”“你觉得,皇上喜欢马佳氏么?”赫舍里问道。
连璧一愣,不明白主子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今天主子去长春宫的举动本来就很突兀,如今又这么问。难道主子是嫉妒昭嫔了?不可能,主子哪里需要去嫉妒别人?皇上心中孰轻孰重,有眼睛的都看到了。
那为什么主子会多此一问呢?连璧来不及细想先回了一句:“回娘娘的话,皇上的心思。奴婢不敢胡乱揣测。”赫舍里闻言笑道:“这还用得着揣测?他心里,确实是喜欢马佳氏的。那样乖顺的女人,谁不喜欢呢?”
连璧闻言。更不敢吭声了,低着头站在边上扮人桩。主子今天太反常了。一定不能随便接茬。感叹了半天,赫舍里眯起眼:“既然喜欢那样的女人,又何必让别人觉得你是在辛苦追逐另外的人呢?还是说另外的这个能让你觉得有成就感?”
想到这里,赫舍里轻笑出声:“年纪不大。心眼儿不小!罢了,不去想他了,还是睡吧。”整个过程就只有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边上人站着看着都插不上嘴。
连璧听见她说要睡了,真是求之不得。弯腰就把她扶了起来:“里面都已经准备好了。”赫舍里走到里间,脱衣上床,刚坐到床沿上。忽然问了一句:“乾清宫那边,熄灯了么?”
“娘娘,您忘了么?皇上今儿翻了牌子的。”玲儿一边给她掖被子一边说。赫舍里心头猛地一跳。对啊,怎么忘了呢?由于政务繁忙,他有近一近一个月没翻牌子了。
姑娘们不敢在她面前抱怨,但怨怼的情绪是藏不住的。玄烨因此又受到了祖母的召唤。因此,敬事房今天特意大清早的就拿来了属下们的绿头牌给她这位皇后娘娘过目。
赫舍里躺进被子里。不再说话。他今天是翻了牌子的,具体是谁。明天起居录呈上来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那些属下,眼见昭嫔得宠,各自也都学着温柔小意了。玄烨不管选了谁侍寝,都会喜欢的吧?
翻了个身,闭上眼。脑中却出现了属下们一张张的面孔,清一色都是黛玉蹙眉状。莺声燕语,体态妖娆。她们很美,很媚,很乖巧。
她仿佛看见自己在这许多人的围绕下晕头转向,她们刚开始是巧笑倩兮,对自己行礼,请安。后来就用幽怨的眼神看着自己,楚楚动人的摸样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到最后,这些女人开始使出杀手锏了,对着自己垂泪。赫舍里站在一圈女人中间,四面都是拿着手绢儿抹着泪的女人。女人们一边哭一边继续拿幽怨的眼神看着她,仿佛是她欺压了她们一般。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着,赫舍里想摆脱她们走出这个怪圈,却怎么也走不出去,更让她恐惧的是,她不但走不出这个人圈儿,而且还看见了好几年都不曾想起的佟慧如。
没错,她看见佟慧如也在人圈儿内,一身白色的宫装,头上斜插着一支白玉扁方,分明就是替人服丧的摸样。赫舍里惊讶地看着她,慢慢走进,却见她忽然扯着帕子往自己身上扑来,吓得赫舍里腿软,一个惊跳,人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帐子外面,守夜的宫人们吓坏了,不敢马上撩开幔帐,只在外面焦急地问:“娘娘,怎么了娘娘?发生了什么事?”
赫舍里惊魂未定,坐在床上大喘气,一时间没能接上话茬。外面的人一直听不到里面的动静,更加慌乱,提高了声音:“娘娘?您没事儿吧?”
“掌,掌灯!”赫舍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不多时,帐子上透进光来。赫舍里这才稍稍镇定了一点,自己撩起了幔帐。
宫人们连忙上前把帐子勾好,见到娘娘满头大汗脸色苍白顿时惊了:“娘娘您,您的脸色这么差,莫不是病了?奴婢这就给您宣太医去。您等等!”
“不,不用,本宫只是做了个噩梦,有些吓着了。不用宣太医那么严重。”赫舍里连忙制止。更多人开始忙着奔进奔出,准备了洗脸水,毛巾什么的,给皇后压惊。
擦了汗喝了定惊茶,一口气缓过来的赫舍里没有马上躺下,而是靠坐在床上。自己刚才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怎么好端端的梦见佟慧如了呢?她应该早已投胎转世了才对。
梦见佟慧如让赫舍里始料未及,她以为她早就把这个人忘记了。也忘了那段灰暗的时光。没想到今天佟慧如会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佟慧如是她的一个心结,就是因为间接害死了这个女人,才让赫舍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玄烨冷血无情的另一面,才让她和他之间,产生了无法弥补的裂痕。
就是因为看到了玄烨的冷情,她才意识到,其实自己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么狠得下心肠。嘴上说得厉害,本质上却还是普通女人一个。
佟慧如死后,她就开始下意识地疏远他,甚至躲避他,认为他已经朝着一个不可抑制的方向走得太远了,他会变成一个自己完全陌生并且接受不了的人。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他和她也在若即若离的拉锯战中来来回回了多次,她以为早已忘记了的往事,居然在这个夜晚。再度被翻出来。
原来心结还在,原来从不曾消散过。长叹了一声:“我没事了,灯就让它点着吧!”众人默默散开,赫舍里再度躺倒,却是不敢再闭眼。只能睁着眼睛等天亮了。
第二天一早,赫舍里被叫醒的时候。内务府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连忙穿戴好衣衫到外面接见。对方呈上起居录,赫舍里翻开一看,昨天玄烨翻的是景阳宫董氏。
脑中翻了翻资料,都没想起这姑娘长什么样子,赫舍里默默盖上凤印,宫人把册子递还给来人。那人唯唯诺诺离开。她没意识到,自己那张一夜未眠双目红肿的脸在别人眼中是多么醒目。
皇上时隔一个月再度临幸宫妃,皇后娘娘立刻失眠。那憔悴的摸样,本事再大的化妆师也掩盖不掉。哎,都说娘娘是千百年来最贤惠端庄的皇后,实际上坐在那个位置上,谁的压力都山大。
别人的感叹,赫舍里无从知晓,只是那晚之后,夜里做梦却成了改不掉的坏习惯,一连几天她都被同样的怪梦缠绕,梦里那些女人的脸挥之不去,扰得她一晚上都不敢闭眼睛。
一连几天发生同样的状况,宫人们都劝她宣太医来诊治,她却觉得做噩梦这种事,医生来了也没有用,古代又没有心理诊疗师,这种问题只能靠自己慢慢调整。
渐渐的,缺觉的不良反应就把赫舍里折腾惨了,神魂颠倒茶饭不思都是轻的。更严重的是,因为缺觉,某人白天干什么事儿都提不起精神,无论是接见属下还是给长辈请安,她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属下们看到她这个情况,大多数人还是挺关心的。给她出各种各样的主意,想要帮她提高睡眠质量,奈何效果都差强人意。赫舍里知道,自己这是摊上心病了。如果不能破除这个心结,什么药都治不了她。
所幸的是,皇后形容憔悴,疑似重病的事情,还是传到了玄烨的耳朵里。得到消息的玄烨从成堆的折子里面探出头来:“多久了?宣太医了没有?”
“回主子的话,据坤宁宫里传出的消息,已经有好些天了。娘娘一直都被怪梦纠缠,晚上都不能安眠,奴才们都劝娘娘宣太医,娘娘怎么都不愿意,一直就这么拖着。”小魏子的语气中带着忧虑。
娘娘平时身体一直很好,心胸也很宽广。怎么这会儿给人一种忧思成疾的征兆呢?玄烨闻言眉头大皱:“这么严重的事情,怎么现在才来汇报?去宣太医,就说是朕的旨意,给娘娘看诊。”
玄烨加快了批折子的速度,嘴上毫不迟疑地吩咐。小魏子连忙出去传话。一会儿的功夫,太医带着学徒背着药箱进了坤宁宫。
赫舍里此时正拿手支着额头替承瑞改作业呢!眼睛好疼,她忍不住拿手揉了揉,酸胀感没有因此消弱。反而视线有些泛花了。
闭了闭眼,忍着脑中一阵阵昏昏然的错觉,勉强再睁眼,不行,还是眼花。实在是困得不行了。赫舍里自嘲地笑了一下,那你倒是让我睡一觉啊!
推了推本子,身体往后面的靠垫上倒下去。太阳穴突突地疼。就是这种疼痛感,让她即便是闭着眼睛也难入眠。
闭眼才没多久,连璧匆匆而来:“娘娘,皇上给您宣太医了。您醒醒。”总算皇上出手了,这回娘娘终于能乖乖让太医看诊了。坤宁宫上下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果然,能降服娘娘的。只有皇上了。
赫舍里一听说太医,第一个反应就是抵触。可再往下,听到是玄烨给她宣的太医,她就无奈了:“是谁给皇上透露的消息?”
“娘娘有命,奴婢不敢违抗。兴许是娘娘最近面色不好。让别人看见了。”连璧悄声说。自己肯定就没说出去,宫里其他人也没说。关键这根本就不用说嘛,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你眼里的血丝了。
赫舍里无语,事到如今也无力去计较了。只好吩咐一声:“让他们进来吧,这才多大点儿事儿就惊动圣驾,实在是不应该。”
“娘娘。您可别这么想,皇上心里一直都惦记着您,您要是身上有个小病小痛的。皇上一定比您还着急呢!”带着太医进来的香菱嘟着嘴:“您不担心自己的健康,也不准别人关心您么?”
赫舍里闻言眉头一皱,边上连璧已经开声呵斥了:“大胆,怎么和主子说话的?”香菱一惊。意识到自己多话了,连忙跪下想要开口讨饶。“罢了。你先下去吧。”赫舍里倒是先开口了。
香菱唯唯诺诺退出去。“这孩子一直就是这个性子,拧不过来了。本宫不怪她。”赫舍里转过来对连璧说。太医进来行礼。赫舍里面色有些微红,最近自己的身体的确不给力,感冒那阵子已经让太医们吓破胆了,这才没多久,又把他们叫来了。
“本宫最近失眠多梦,常常被噩梦惊醒,睡不好,精神有些不济,你们看看该怎么治。”赫舍里自动自发地把病情给太医们说了。
太医闻言互相看了看:“待老奴才给娘娘听脉,再作判断。”赫舍里点头,把手伸出来。老头跪着上前几步,开始工作。
赫舍里其实没指望太医能解决她的问题,寻思着他们最多也就开个安神助眠的方子给她,可赫舍里觉得她这个状况,得吃安眠药。
不多一会儿,太医就已经有了结论:“回娘娘的话,您是忧思过重,郁积成疾了。”赫舍里心说废话,晚上睡不着觉,可不就是因为有心事么?“可有什么有效的安神的法子?”赫舍里问道。
“奴才这里有二法,可助眠。但是,娘娘失眠的根源,却是非药力所能及也。”老太医非常诚恳地说。听他这么一说,赫舍里不但没生气,反而起了好感:“你且说说那助眠的法子。”
老太医冒着很大的风险说了实话,原以为皇后娘娘会怒,没想到却是和颜悦色地请教他。心下一松,就把针灸和按摩的法子讲给赫舍里听。
其中针灸的法子最是起效快,但要在头上插针,而且还要插成刺猬,赫舍里心里有些犯怵。因此就选了按摩的法子。说白了也就和现代美容院里的精油开背差不多的形式,赫舍里觉得这个安全系数比较高。
太医们一走,坤宁宫里就忙开了。关门焚香,给皇后娘娘做理疗。太医出了坤宁宫,直奔乾清宫。皇上还等着听他们汇报娘娘的病情呢!娘娘的心药,兴许就是皇上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