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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纨晚上从珠界里爬了不知多久的坡,正出来躺床上醒神呢,就听外头挺大动静。听了两耳朵差点没把下巴惊掉喽,这是……这是查抄的意思?刚吃饭时候还说甄家如何如何呢,转眼就轮到自家来了?果然这事儿啊,想什么来什么!
李纨自起了身,想了想,换了身家常衣裳穿了。如今李纹李绮自从上回出了尤二姐的事儿,李婶是再不让她两个轻易往这里来了。宝琴又一早搬了出去,这稻香村里虽是常有人来往暂住,如今细数了,竟是空荡荡的。何况贾兰自得了诚王青眼,常常一个月半个月才回来一趟,樱草青葙寻常也都只在李纨跟前伺候,如此看着眼前还觉人多热闹些。
果然一会儿就听外头婆子们问答的声儿,素云穿戴好了从外屋进来,就看李纨已经在那里坐着了,便道:“我就知道这么大声儿,奶奶定是听着了的。方才三姑娘院子里就一通吵,如今又往我们这里来了,还真不晓得什么事儿。”
正说话,凤姐进来了,见李纨在堂屋里坐着呢,叹气道:“你躺你的去,起来做什么,不过看看丫头们的东西。”
李纨笑道:“我管那些呢!就是问问你,这是怎么话说的,敢是甄家断得有冤屈,上了你们的身了?”
跟着凤姐进来的媳妇婆子们听了这话只觉得身上汗毛一竖,赶紧道:“大奶奶莫要玩笑。”
凤姐让她们自己下去查看,她这里同李纨对坐下了,道:“你这话同方才三妹妹说的一样。”又把方才探春那里的的事儿说了,学了探春几句话,才道,“我从来都说她是个不能小瞧的,你看看,可不是让我说着了。看她滴答眼泪水,我这心里也发酸,这事儿啊,不明白还好些,越明白的人越难受。”
李纨一笑:“别拐了弯子夸自己明白,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凤姐一翻白眼:“你还非指着我螳螂精推车轮——落个死无全尸才算我明白呢!你这明白也太金贵,我明白不起。”
李纨笑道:“那叫‘螳臂当车’!下回让巧姐儿好好教教你。”
凤姐一哼鼻子:“我们那儿就这么个说法儿,就你对啊!”
说着话,那头都看好了,进来回话,凤姐便道:“可查出什么来了?”
自然是没有的,众人便又出去往紫菱洲方向去了。
关上门,闫嬷嬷才进来道:“不晓得什么话儿,专看丫头们的东西。说是丢了一件什么,怎么又只丫头们会偷,婆子妈妈们不会?还真是连个瞎话儿都懒得编个像样的。”
一时素云端了安神宁心汤上来,李纨让她赶紧给闫嬷嬷倒上一盅,笑道:“嬷嬷这话真是的,还能因着人家不使劲骗你生气不成?喝口汤,清清心。”
素云碧月樱草青葙几个也回来了,樱草道:“那些婆子们也太可恶,尤其是那个王善保家的,见着个什么还问长问短的,奶奶赏我们的,她问得着嘛?!”
又问素云同碧月:“姐姐们那里怎么样?只怕她们更该眼红了!”
素云笑道:“从前把穿不上的衣裳东西都分了人了,如今这里倒没剩下什么东西,三两下就都看完了,倒是便当。”说了同碧月两个相视而笑。
一时众人都用了汤水,李纨才放她们回去歇着。
惜春那里查出了入画的一包金银锞子,她只说是她哥哥托她收管的,只等转日问过那边才能定论。虽如此,也少不得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儿。惜春如今大了,府里下人门的嘴又从来不装把门的,什么话听不到?东府里的龌龊事儿听得多了,再私下里同自己从前回那头时见着的听着的两相印证,越发不喜那边,有时候恨不得不是那府里的人才好。
如今眼见着入画有疑,又是这么大阵仗的时候,又是个私相传递的罪过,不免让她想起那头的一众私下之事,便只让凤姐把入画拿了去,她这里好干净些儿。凤姐只好说转日让尤氏过来决断,她这里不好擅专。惜春这才无奈作罢。
迎春那里却是得了正赃了,司棋箱子里留着她同她表弟潘又安的往来书信并定情信物。可巧这司棋又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一家子都是那头的人。这王善保家的作兴了一晚上,满心想着要寻些事故出来好扬扬威,哪想到最后竟应在自家血亲身上。加上方才探春那一巴掌,真是“拿辣椒剔屎——烧的自家尻”!众人只看她笑话,见她恨得自扇巴掌,都假意劝上两句,心里暗乐。
因这司棋是那边的人,凤姐也不好直拿她如何,只说等过了中秋回过太太再说,又怕她一时存了死志,闹出个什么来,大节下的也不好看,遂命两个婆子监守起来。
迎春那里早醒了,待人去尽,唤了绣橘来问清楚事情端由,绣橘哭得哽哽咽咽,迎春听完叹道:“你又哭什么。这本是不该做的,她自担自承,何况这还不是旁的能说情的事儿。”
两人正说话,邢岫烟过来了,迎春便迎了她到房里,笑叹道:“府里越发多事了,倒叫你看笑话。”
邢岫烟道:“虽不该我说,只如今诸事频发,总不是兴家之兆。”
迎春苦笑道:“这些事,细想来总是无味。那日起兴,还特央了你来相助,哪想到那婆子竟是认得篆儿的,反倒害了你。如今又是司棋,可见人算总不如天算,许是我这样行事有所悖逆,才出这些岔子。”
邢岫烟笑道:“你这也拗了。我问问你,寻常对弈,你是算终局时赢了算赢,还是每一步都得赢了才算赢?更何况如今我们也算同天下棋呢。要说害了我,也没有的事。并没有哪个来问过篆儿什么,更何况……那日闹出来的事,并没有一件是假的、是我们胡编的。事情原是那样,我们不过是揭了上头的盖儿罢了。再一个,如今也未必是坏事呢。”
迎春道:“我只怕有人疑心你是个心机深沉多算计的,那不是害了你?”
邢岫烟摇摇头:“别人疑心我是个心机深沉多算计的,还是疑心我是个懦弱无胆打秋风来的,又有什么不同?本也都不是我。”
迎春默默半日,到底揉着脸道:“唉,人算不如天算,心里堵得慌。”
邢岫烟一拍她道:“说什么傻话!既然有了举动之心,就该将这棋下下去。每出一事,恰如老天爷下了一子,你这才几步,就要投子认输?天无绝人之路人自绝之,你修了这许多年月,体悟那许多道理,难道竟连这个都看不破了?那还修个什么!”
见迎春神色似有所动,便又道:“你不是觉着害了我?那你就白害我这一回,只打算把头往回一缩,不管我了?这我才该哭去呢。”
迎春一愣,思量半日,才看着她道:“这棋……还要下下去?”
邢岫烟一点头:“自然,既然要与天争,自然是要一直下下去才对,不到最后谁见输赢?这盘棋,本就是不死不休的。”
迎春心思一动,忽然笑道:“是了,是我执拗了,一生为局,这才哪里到哪里?!”
邢岫烟笑道:“不错,这才是想明白了。”
送走了邢岫烟,绣橘收拾心情,不动声色地服侍迎春歇下。迎春躺下了,才对她道:“你莫要担心,这事儿明面上只能如此,她也只能出去,实在没什么法子再留下的。只如今这样子,出去未必就不好。你放心,我自然不会不管她。”
绣橘自小跟着迎春,知道自家姑娘向来不爱出头,这回司棋又犯了这样的事儿,更没有为她去说情讨饶的道理。如今听了这么一席话,不禁悲喜交加,赶紧跪下了道:“我替司棋姐姐谢过姑娘大恩!”话未说完,早已泣不成声。迎春叹一声,点点头,只道:“放心,你去吧。”
绣橘在一边的榻上也躺下了,迎春翻了个身,面朝着里头,又开始细思如今的局面。
蘅芜苑里并没有人去打搅,只宝钗那里不同别处,外头正闹着时候,就有两个婆子往里头报信来了。屋里的管事嬷嬷赶紧到了里头让人偷偷唤醒了莺儿,莺儿听了知道事情非同小可,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便悄悄进去犹豫要不要告诉宝钗。
宝钗早有所觉,给莺儿打了手势,主仆俩轻手轻脚披了衣裳到一边屋子里去细说。对床上的湘云犹睡得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宝钗换好了衣裳,让莺儿叫了外头的嬷嬷进来,问清事情始末。又道:“如今人都往哪儿去了?离我们这里多远?”
那嬷嬷道:“刚从紫菱洲那边走了,听声儿是出去了。”
宝钗皱眉,那嬷嬷便道:“我们这里住的都是亲戚家姑娘,没有来这里搜的规矩,姑娘早些歇着吧。究竟何事,明日细打听了不迟。”
宝钗想着如今也无旁的法子,又让莺儿拿了银子钱出来给那嬷嬷,除了给她的,另让她拿去给来报信的婆子们。那嬷嬷接过谢了便顾自去了。
莺儿便问宝钗:“姑娘?她们是在捉贼么?前两日还说宝二爷夜里让个贼个吓着了,当时没抓着呢。”
宝钗看她一眼,叹道:“呆子!好了,别瞎打听了。明儿一早我们往家去一趟,你这里看着把能收拾的收拾起来,这里咱们也不住了。”
宝钗这里规矩重,莺儿虽不明白,也不敢追着问,只点头应了,又服侍宝钗躺下。
这一夜宝钗也未得安眠,天刚亮就起身洗漱,问过一回婆子妈妈们,带了文杏往家去了。
薛姨妈见宝钗一早过来了,笑道:“这是给我请安来的?”又让人预备早点去。
宝钗这里拉着她坐下道:“妈还没听说府里的事儿吧?”说了便把一早刚打听的前后细事都说与薛姨妈听了,才道:“虽然他们顾着规矩,不好往我们那里搜去。只是里头出了这样的事儿,谁还敢在那里呆着?若是外头传出一星半点去,不说我们是不是借住的,只说都在园子里的,就保不得干净了!
再一个,我看姨妈那里虽有心却总有些短了精神,恐怕照顾不过来这许多人事。这才是一起,往后还不知道出多少起呢。正这两日妈身子也不爽快,香菱也用着药,我趁早搬回来同你们作伴吧。”
薛姨妈听了也有些惊疑,问道:“你打听清楚了?”
宝钗点头道:“昨儿各处搜院子,面上只说是丢了件要紧东西查访查访。可妈想想,什么东西丢了只查丫头们不查婆子妈妈们的?后来才打听出来,原是在这园子里见着了了不得的腌臜玩意儿,不好声张,又怕走脱了人,这才弄得这主意。”
宝钗不懂,薛姨妈听得抄查,又是腌臜玩意,心里立时明白了□□分,便赶紧道:“若是这样,你这就搬回来也罢。你姨妈那里我去说去。”
宝钗拦道:“这么大张旗鼓的倒不好了,又是如今这时候。一会儿我只同大嫂子三丫头她们说一声儿,只说回来住两日,再安排好了云儿,就算成了。姨妈那里正忙眼下八月节的事儿呢,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候去请安时顺带着说了就是。”
薛姨妈点头道:“好,就依你说的办。”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等着抄家有啥大波澜吗?没有啊,平平淡淡就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