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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众人都收到了黛玉处送来的南方土物,各自道谢不提。贾母王夫人这个时候倒顾不得他们姑嫂姐妹的热闹了,原是冬至日众人一番猜测,却是四皇子代行祭天,再加上之前五皇子奉圣旨独祭泰山,勋贵旧族行事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临近年底,章家太太劳氏又来探望李纨,却是行色匆匆。因如今计良售予四海商行的茶叶连同彭巧管的干菌子和段高出的毛呢料子都只结货量,银钱由章氏直接带来。这也是计良他们商议的主意,他道四成直接售予英吉利商人的货款数额已不小,若都在外头结了款再由许嬷嬷带进来,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就避无可避了。不如由章氏与李纨结清,便是府里得到什么风声,半途也做不出什么来。这日劳氏给了李纨一本账册,上头都有计良几人的签押,又给了一封银票,道:“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数数吧,只怕京城三大绸庄一年也赚不了这么些银子呢。”李纨取出一点,足足十七万两,也吓了自己一跳,道:“姐姐是不是多给了?如何有这许多?!”劳氏捂着嘴乐:“就知道你是个憨的!这不过是结给你的货款,哪里都是你赚的呢?想想你那些料子,多少人工都得折了银子去掉。再有,你大冬天种菌子不用烧煤烧炭?收茶叶花果料不得银子?这么七扣八扣下来,到时候你自个儿算还剩多少吧!”李纨心知自己那几个法子都本小利厚的,只是不便明说,便道:“计良与我说,四海商行给的收货价格与那洋商的一样,这如何使得?你们也是做生意的,这不成了白白帮我忙了?!”劳氏更乐,“唉哟我的奶奶!你说你心腹伙计替你打听的算计的,你转头就告诉我了,我可真替你愁得慌!得了,骗你个呆子也没趣儿的很。听我说与你,我们商行把你们的货都吃了,就独此一家了,洋商想要拿货自然要出个我们满意的价钱;再来,我们与洋商做买卖,并不结银两,而是换货的,将换来的洋货再往外一卖,就是另一道赚头。这中间如何订货,如何将某个洋货吃尽成独家,讲究多了去了,这些弯弯绕我也不说给你听,你也听不懂。”李纨已然听得目瞪口呆。劳氏见她的样子,伸手点点她额头,道:“也是当娘的人了,偏还一股子呆气。要说起来,我还真该谢谢你,你出给我的那些料子,真是独一份,偏偏洋人都爱的什么似的,被我们商行狠狠赚了一笔。说好了啊,这料子,多多益善,你有多少人能使多大劲儿,都用上,多少货我们商行都吃进,价格亦不会亏了你的。”李纨噗嗤笑出声来,“姐姐你如今倒像个大买卖人了,哪里还有个千金小姐的样子!”劳氏一翻眼,道:“稀罕!我就没装成过千金小姐的样子!”又紧追道:“跟你说正事呢,可记得了?你便是自己不懂,直把我的原话与你那几个心腹家人说了,他们也能懂的。”李纨连连道是。
喝了几口茶,劳氏叹息道:“如今外头的情形……我也不便与你细说。只告诉你,之后我们家的生意恐怕都要挪去广州,扬州这边是占不住了。与你关系倒是不大,商行自然会与你的那些人联络,也不用你费心。只是有一件,东西都要运到广州去了,这便多出了一块成本,照理是羊毛出在那些洋人身上,总保不齐最开始价格要受些影响。或者有人挖了什么信儿出来,去找你的人出高价挖货也有可能,你可得给我绷住了!要是就为了几个钱,我也不说这个,这事儿牵连大了,你只记住了,哪怕一开始让你吃点亏,之后总会还给你。你可信我?”李纨听得云里雾里,只就着自己听懂的道:“姐姐也莫说什么亏啊少啊的,我只保证我这儿的一块料一斤茶都不会卖给别人,哪怕别人出什么价儿呢!”劳氏看她一会,点头道:“你这也简单,我也不多说了,日后再见分晓吧。”李纨道:“我倒是担心一个,实在是,不想让人知道了我的买卖,万一有人顺藤摸瓜……”劳氏缓缓点头道:“若是没有外头这些事……倒也还清净,如今嘛……恐怕是有要打探的。我回去便说与我们家老爷,换他的心腹与你的伙计接洽,这样,这货源知道的人便少了。这不过是我这头能做的事,你那头还得自己来,别有眼皮子浅的漏了什么出去,就难免被寻到了。”李纨点头。劳氏又道:“要看明后两年了,到时候你看吧,若你挣够了钱,直接收了买卖便是;若是还想赚钱,到时候谁得势,你便带着这买卖投奔了去,大约也不会太亏了你。”李纨听到“谁得了势”的话,想起如今四皇子五皇子风头正劲,而章家二房所依附的十皇子却是跟着七皇子的,便对劳氏前面所说有了些明悟。忍了忍,没有忍住,问道:“这……如何还跟赚银子扯上关系了?”劳氏苦笑道:“如何能没有关系?聚众才能成势,就凭个身份,没有银子,能做得了什么。尤其,身份都差不多时,银子就关键的很了。嘿,别说这些人,便是当今,也缺银子啊,若不是缺银子,西边早打完了,哪用忍这么久。”李纨一知半解,只晓得连皇帝带皇子都没钱且都缺钱便是了,想想更觉得不可思议,也不再细问,岔开了道:“那如何还让洋商再赚了一道?不如直接将我们的东西运到洋人那里卖!再便宜收了洋人的东西过来,不是更好?如今只靠些洋商,他们大约知道什么东西在洋人那里好卖,但未必知道还有什么洋人的东西在我们这里好卖。总在一个圈里抢,能抢出多少来,不如去赚别处的钱,只怕能多好些。”李纨说的,不过是在珠界里看的《狐说凡人》,《凡界游历记》之类的书中所言,自己想到的一句半句。劳氏听了却是一惊,她何等人物,能想到的自然不是李纨这种纸上谈兵的可比。细想了一回,看了李纨一眼,摇头道:“你可真敢想……”又忍不住笑出来,道:“怪道人常说傻大胆傻大胆,或者真有其事。”李纨心知自己不过胡说几句,当不得真,也不再多言,只抓了劳氏问她当年在广州的所见所闻。劳氏却已心不在焉,应付了她两句,便拍拍她手道:“你那几句胡说,我却想了些事儿,这便急着要回去找我们老爷商量。你记着我跟你说的出货的事,银子你收好了,这都是恒通银庄的,放多久都没事,别急着兑出来,除非你有个稳妥的地方收。你们这府里啊……啧啧,总之,千万别露了富,至于你的人,你放心,我一准将线头都掐了,决不让人顺藤摸到你这个大倭瓜!”一边说一边已起身。李纨感念她细心,只不迭声得应她。俩人碰头不过一两盏茶的功夫,这劳氏便又风风火火地去了。
送走了劳氏,李纨坐在自己房里发呆,这一茬从去年入冬的菌子到如今年底,连菌子茶叶带料子,得了近三十万两的银子,花用的,毛料和茶叶的收购是大头,可是跟成品比起来就不值什么了,连买庄子造屋雇人的钱都算上,花了也没到五万两。尤其采购来的毛料,不算尚未织成呢料的,出的货还未到存货的两成。这么来回折算,百万巨富指日可待了。李纨想起前些日子王夫人说起薛家时,便不经意提到家中有百万之富,如今自己竟也成了珍珠如土金如铁了?虽说在珠界里,哪里是如,珍珠是土金就是铁,都用来压船舱做厨余下脚料了嘛。但这是活生生的打外头这个初时似乎要将他们孤儿寡母逼到角落的世界里赚出来的银子啊,李纨一时觉得可笑,一时又觉可惧。翻看了一回,将这银票与许嬷嬷之前几次陆续带来的计良卖与英吉利人的货款放在一起,拿了个紫檀包锦的盒子收了,放到了獬豸环里。
刚收拾利索,外头便喊王夫人找,带了素云几人前去。进了屋,王夫人在炕上坐着,金钏儿正拿着美人棰给她敲腿,待李纨行了礼,让她在底下椅子上坐了。问道:“刚才章家的太太又来寻你了?”李纨忙起身应是。王夫人又问:“可是有什么要事?”李纨心里疑惑,莫非是自己赚银子的事儿被知道了?可总没有不打自招的道理,再说拿自己的嫁妆挣银子也不是什么错吧,一行疑惑,一行答道:“倒也没有什么大事,说是可能又要出远门了,来与我说一声。”王夫人点头道:“外头的事,我们妇道人家也不懂,只是如今正乱呢,素来也无甚往来的,还是远着些好,惹了猜忌可是要带累人的。”李纨忙答是。王夫人见李纨只会呆呆答应,也看不出个什么来,心里有些气闷,又道:“章家本是把着理藩院的,这章家二房前些年却被使去管海关,弄得不上不下的,如今倒跟我们府里来往起来,可问你什么了?”李纨答道:“倒是与我说了些她随任去广州时的新鲜事儿,府里的事却不曾问过。”王夫人听了越发气闷,挥挥手让金钏儿退了出去,伸出指头揉了揉额头,道:“如此也好,我不过白嘱咐你一句。一来府里平常来往的人家你也是知道的,二来我也怕你年轻,被人哄出什么话来,既是无事闲话,闲狠了作作空也好。去吧,这几日我要诵经,也不用过来伺候了。”李纨听了答是,又行了礼方去了。
回去将话都学与常嬷嬷几人听了,直把几个人气得脸色发白,李纨笑笑却不在意。常嬷嬷看她的样儿,又是心疼又是可气,道:“奶奶真好宽大胸怀!也没见过这么做婆婆的,说守寡的儿媳闲狠了,她倒不怕来个爱忙的!”李纨赶紧让碧月给常嬷嬷揉胸口,自己在一边道:“嬷嬷是不知道,我正想着前些日子我坏了人那么大好事,怎么就没个响动了。今日可算让我等着这声惊雷了,我心里这叫一个踏实。”常嬷嬷听了,更气了:“我说大奶奶,这太太是变着法儿找茬呢,没事,没事是因了您实在是个省事的!她是多不容易才等到今儿这么个由头啊!什么外头乱着要避嫌,她们姑侄二人变着法儿讨好宫里的大总管小太监的又是做什么呢?!还府里来往的人,章家二房掌着海关就不上不下了?那为个小丫头子杀人放火的倒算个什么呢?!”李纨忙说碧月:“碧月你用点劲儿,你看给嬷嬷急的,素云快给嬷嬷上败火茶!”又说常嬷嬷:“您急什么啊。说几句便说几句呗。我也算看出来了,如今除了说几句,还能做什么呢?年前跟老太太提了想要减我的年例,被老太太驳了,说实在的,我如今还真看不上那几个银子。我这哪是拿年例啊,我这是拿府里的体统面子呢。兰哥儿如今身子好,书也念得好;我们屋里的人都省事,清静;外头许嬷嬷大把地赚银子;我真是什么都不缺了,我还能怕太太说我几句?她爱说便说,有什么打紧,横竖不伤皮肉的。如今我这身份,她也不能做过了,虐待寡媳……这不慈的名声一出来,大姑娘的前程还要不要了?宝玉的媳妇还娶不娶了?”常嬷嬷听得无语,闫嬷嬷笑出声来,“平日里看不出来,想不到我们大奶奶一张嘴也不输**奶。奶奶能看破到这份儿上,也是奶奶的福气。”常嬷嬷听了如此说,也轻轻笑了,“如此倒是我的养气功夫不够了!”闫嬷嬷笑道:“你那是心疼奶奶的紧了。这事儿啊,若是让许嬷嬷听到,才热闹呢,以许嬷嬷对奶奶的护劲儿,如今又财大气粗的,说不得就拿银子砸人了!”说起银子,李纨又来了精神,笑道:“嬷嬷可知我们今年赚了多少银子?我们……”“且住!”常嬷嬷止住她,道:“这事儿奶奶自个儿心里有数就好。一来这府里,隔墙耳朵太多,二来知道的人多了,难免有什么时候议论两句或说漏嘴的,都是麻烦。”闫嬷嬷也道:“正是如此,这个奶奶自己知道就成。我们嘛,只要年底数个红包就知足了!”素云碧月连连点头道是。李纨知道她们说的有理,便只好作罢,自己默默数银子却实在没什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