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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吾名路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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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逐昔没走官道,她说要帮展谨清理掉路上的麻烦便会去做,不单单是为着在展谨的信任,更为着这赶往边关的数千人的性命。

    宣南来势汹汹、毫不忌讳,很可能已经在大濮境内埋下了伏兵。

    快入边境城时,柏逐昔入了官道,在城外一驿站换马,只是驿站中已经无马可换。

    “前儿个来了一支小队,将马都换走了。”店家倒也不瞒她。

    “哪的军?”

    “武陵过来的,之前去了一批,他们是落下的。那为首的带了军令,说是留在此处等第二批军。唉,现在战事吃紧,咱们这些人也只能喂喂马。军爷,他们如今就在驿中休整,您军务紧,要不同他们说一声,换一匹?”

    她喝尽杯中茶水:“好啊,我去说说。”

    说着起身往后院去,走到门口时回身冲那店家笑了笑:“店家,即便不卖情报,收留敌国暗探也会被砍头哦。”

    她喜欢笑着跟人说话,不管说的是什么,笑着说出来总是比咬牙切齿来得更有威慑力。

    后院里早站了一群人,粗粗扫了一眼,约莫三十来个。穿戴配饰一应都是大濮边境的风格,细节之处也做得很好。

    柏逐昔往院中石阶上一坐,敞开了腿,瞧着是市井流氓破皮无赖的样子。自腰间抽出一条帕子,悠悠擦着她那柄大刀。

    “宣南男子素爱于左耳戴一宝石耳饰,有祈求平安之意。即便摘了耳饰,这常年佩戴的痕迹却是去不掉的。”

    说着抬头瞥了这群人一眼,她就喜欢看这些人一脸惊慌的模样。

    人群中走出一男子,穿着华贵。和其他人相比,不管是外貌还是气势都更胜一筹。

    “宣南三皇子,赵见舒。”

    上来便自报家门,不过让她惊奇的是,知道宣南会让人入城,却不知道他们连皇子都送过来了。这皇子好看是好看,只是比起她的了安还是差了一些。

    “敢问姑娘?”

    倒生了一双慧眼。

    “武陵山匪,柏逐昔。”

    她不打算对着一群即将成为她刀下魂的人撒谎,毕竟人都要死了,给他们一个知道真相的机会,算是她对这群人最大的友善吧。

    这赵见舒是个有胆识的,但也怕死,只让手下人上。只是这群人不可能是她的对手,不过片刻,这院子的颜色都已经变了。

    “看来我宣南还是太自信了,没有把目光放到你们这些江湖人身上,”赵见舒抽出插在脚边尸体上的剑,指着柏逐昔,“大濮有你,此战我宣南必不能胜。”

    “所以呢?你想先杀了我?”

    刀剑撞在一起,那剑瞬间碎成了渣。

    赵见舒在剑断掉的一瞬间就往后退去:“我杀不了你,但你跑不赢我。”他很快翻出院墙不知跑向何处。

    柏逐昔准备追,却感觉有些头晕。宣南皇室特有的迷药,药劲不算大,唯一的好处是轻似烟,没有任何味道。如果不是这样的迷药,也不会迷到她。柏逐昔摇了摇头,坐在地上喘气,在自己掌心割了一刀,一瞬间的疼痛让她清醒过来。

    刀向后划去,直接将后面那人的脖颈给割断。

    “我说过,你这是砍头的罪。”

    她起身将刀拾起来,店家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眼睛瞪得老大。她收了刀,走到马厩去挑了一匹马,转身出了这驿站。

    城门守得严,也不知道宣南的人怎么过来的。

    那赵见舒在宣南的名声和她在武陵差不多,恶臭得很,关于他的八卦那可真是开个戏台都唱不完。她知道得也不多,只知道此人毫不掩欲,手段残忍。不过宣南皇室从好几年前就开始了夺位之争,这种情况下他还跑到大濮来,其中深意难明。

    她没空去管宣南皇室的事情,赵见舒如果聪明的话就不会再出现在战场上,毕竟他下的那药,也只能让她稍顷头晕,能逃走都算他命大。

    她在城门外等了两日才等到展谨带队过来,随展谨一道入了城。现在边境城已经撤下了刺史,全由将军狄广主理事物。展谨下令众人先休整一晚,待他同狄广交接军令之后便听命行事。

    一千多人,全都驻扎在城中。大濮这些年国安,边境城也颇为富饶,只是这战争一打起来,再富饶的地方也都萧瑟了。

    展谨要保柏逐昔的身份不被人发现,所以让她住在自己帐中。

    “将军,副将求见。”

    帐外士兵的声音刚落下,那帘子就被撩开了。大当家一进来瞧见的就是柏逐昔正往沙盘后躲的身影,他看了她这么多年,别说她扮成男人,便是在泥地里滚上几圈再折了一条腿,他也能认出来。

    “我给你备马,你连夜回武陵去。”

    “我不走。”

    “你放肆得很!敢跟着跑来这种地方,你以为老子来这里做什么?他妈的老子是想你们能活!你一声不吭跟来,你让你阿姊怎么办?你让寨中剩下的人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大当家从来不真的骂她,即便她剪了人的头发,罚她跪了同袍堂,也从未骂过她。他舍不得,他就这么一个妹妹了,他为她精心铺好了人生的每一步。是想看她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底下,想让她和大街上的每一个人一样,自由、快乐。

    可她来了这里,就等于让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都化作泡影。他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让她活着离开。

    骂完她,大当家似乎也没什么话了,柏逐昔也不知道说什么。俩人就在帐中互相瞪着,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不会死,也不会让你们出事。”

    柏逐昔跪在大当家面前,重重地磕了下去。她求过大当家一次,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求大当家让她留下,她初来这里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地方能让自己安身,于是提了刀闯进了黑山石,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杀掉大当家。不承想,她和大当家打到最后,刀子都架到大当家脖子上了,她却扔掉了刀。

    当时她明明可以得到黑山石,却放弃了。如今她可以得一个安稳的人生,也放弃了。

    她将大夫人缝制的平安符交到了大当家手上,转身出了营帐。

    这平安符上的一针一线,大当家都很熟悉,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也跟着出了营帐。大夫人都知道拦不住的事情,他怎会不知道呢?只是一开始就抱有一种侥幸心理,希望她多为自己考虑一点。

    “真是我的好妹妹。”

    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这无奈的心情总是真的。

    她的到来在黑山石的弟兄中掀起了一阵风浪,个个都是劝她回去的,只是事到如今,劝也没用。她啥也不听,谁来劝也不见,跟着展谨的军帐一路上了战场。展谨没有过多的提醒她,该怎么做她心里有数,展谨对她很放心,只是现在这个战场并不是展谨说了算。

    朝中之事她有所了解,但毕竟朝中没有眼线,了解得也不算多。

    狄广此人并非后起之秀,守边境的从来不会是一个新出茅庐的小将。即便是那些将领世家,他们的后人也不会白得一个守城之职。这狄广自展谨退后便起来了,这么多年驻守边境,素有大将之名。只是在边境城老一辈子民中一直有传言,说是展谨退了才有他的机会,否则谁也不会知道还有个狄广的存在。

    会出现这样的话也不让人意外,从前的展谨是宣南人眼中的恶鬼,也是大濮人眼中的护国神将。

    柏逐昔一直跟在展谨身边,展谨是个很公平的人,没有因为黑山石这个名字而对他们比别人好或坏,大当家领着寨中人也是尽心战斗着。只是军中其他人一直对他们颇有微词,到底是山匪出身,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他们心里也清楚旁人的看法,只是大当家有话在先,他们也不想为着一时意气坏了正事,所以一向诸多忍让。好在展谨明事理,有他的理解,他们觉得也不算太委屈。

    如果展谨一直在,这件事情柏逐昔做起来也不算难。

    但他不在了。

    展谨一直冲在最前面,在他眼中,战士的命比将军的命更重要。每一位战士都有成为将军的可能,他要保护这种可能。同时也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替战士们抵挡伤害,他一直说只要自己冲在最前面,多杀掉一个敌军,他手下的兵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这样的人,如今却不在了。

    宣南摆阵,柏逐昔提刀入阵却被他拦下。

    “这不会是宣南最厉害的阵,你得留下,”他按着柏逐昔的刀不让她动,“我已经老了,但你还年轻。”

    “可我成不了将军。”

    她清楚自己不是将帅之才,在她看来,得一良将,可安千军。她只是千军之中的一个,如果上天要在她和展谨之中选一个人留下来,展谨比她更合适。

    展谨放开了摁着她刀的手,指着远方:“都城援军迟迟未到,宣南增兵不断,在这场战争中你比我有用太多。这阵我能破,但不能活,你得留下来,替我多杀几个敌军。武陵能否保住,黑山石能否走到众人面前,都在你肩上。”

    一语终了,柏逐昔只觉恍惚,展谨却已提刀入阵。

    他一直很清醒,她也知道。这位将军已经老了,他能在战场上提刀策马的日子本就不多,而在他看到柏逐昔的力量之后,心也算彻底放下来了。如今的战场,柏逐昔留下来确实更有用,她一人可抵千军,留下她等于留下一支军队。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神将,但柏逐昔可以成为新的杀神。

    展谨死了,他带人破了阵,冲出来的时候被宣南将领郑鸿韫从背后一箭刺穿胸膛。他死死抓着缰绳,那匹跟了他一辈子的黑色大宛马驮着他往外冲,又一箭过来刺在马腿上,一阵长嘶,他们都倒了下去。

    郑鸿韫冲将过来,想要砍下展谨的头,被柏逐昔一刀挡开。她想杀了他,但刚破了宣南的阵,他们的兵就补了上来,她只能砍断他身下那匹马的腿,捞起展谨的尸体杀出去。

    她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对展谨来说是好是坏,他戎马一生,为守清名被迫远离都城镇守武陵,什么都没得到,武陵人甚至都不会提起他来。而现在他倒在了战场之上,不知道后面的人会怎么评论他,是一个为国身死的良将,还是一个未能护国的老人?

    他或许不在意这些,但柏逐昔想让他荣耀归乡。世人应当记得他,纪念他,二十年前便是他护了大濮。或许未来大濮会有更多新的杀神出现,但护了这一国人民的展谨只有一个。

    不管怎么说,展谨是以大濮边军将军的身份死在战场上的,他的死对宣南来说是一件喜事,为着他身死,宣南军中大摆筵席庆祝。自然,对大濮来说便是一件悲伤的事,士气跟着低迷起来。

    柏逐昔想让展谨回去,狄广没有阻止,但他拒绝为展谨扶灵。这扶灵一事不是谁都可以,狄广曾是展谨麾下将士,又是如今边境的主事,由他扶灵将展谨送出城门再合适不过。但狄广没有同意,他也不允许柏逐昔亲自将展谨送走。

    “你觉得你拦得住我吗?”

    这战场对她来说并没什么特别之处,既然她能来,自然也能走。

    狄广放下地图,抬眼看她:“你是可以走,你的兄弟们呢?你觉得你走了我会让他们活下去吗?我知道你不服,但你不得不承认,你一个人来去自如,他们却不能这般自由。我劝你还是想清楚后果再做事情,是否真的要为了一个展谨,让你那几百号兄弟都葬身沙场。”

    他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不是光凭着一张嘴在吓唬柏逐昔。边境缺人,所以他即便恨他们山匪的身份也还是让他们上战场了,而柏逐昔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他不可能放她离开。

    大当家也劝她不要在这种时候离开军营,毕竟她现在名声正盛,宣南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且军中缺人,宣南就等着她不在的时候大举来袭,所以哪怕只是将展谨送到城门都不行。

    “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吧。”大当家见她不说话,也只能让她自己待会,想清楚了再说。

    可她不是不懂这些,只是觉得心酸,这些日子黑山石的兄弟也牺牲了不少,但他们不能回去武陵。他们都只是普通的战士,军中没有多余的人力可以将他们的尸身送回武陵。她跟大当家提过,大当家却只是说既然入了军中,就该和所有人一样,死了,就该葬在沙场上。

    大当家心里也很痛,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尸身回不了家,魂魄又该去往何处。

    至少她想,展谨应该回去,代表着这战场之上牺牲的数万英魂,跨过千山万水,回到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