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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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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阮然睡到快中午的时候才醒来。

    窗帘已经被拉开,阳光透过硕大的落地玻璃窗照在被子上,房间干净而明亮,而她在落地窗前看到沈浮声的背影。

    高大宽肩,西装外套闲散地披着,明明阮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沈浮声却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转过头问:“醒了?”

    又笑了一声:“还挺能睡。”

    阮然试图撑起身体,却觉得用不上什么力气,最后干脆栽倒在绵软的被褥里,以目光谴责沈浮声。

    什么叫还挺能睡,到这会,也不过才算刚睡满八个小时罢了。

    沈浮声看她愠怒,心情反倒极为愉悦,走了过来,俯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粗糙的嘴唇印在她一根根的发丝上,发丝滚动摩擦着额头的皮肤。

    阮然闷闷地攒了些起床气,这会丝毫不想理会沈浮声,从被窝里伸出白皙的胳膊,摁着沈浮声的脸,把他推开了。

    自己转过身,又埋在被子里。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才起床,吃了午饭。

    阮然挑拣着碗里的鱼肉,把刺拨到盘子另外一边,吃了块鱼肉,问:“你今天还有安排吗?”

    沈浮声说:“你去哪我就去哪——算不算安排?”

    阮然:“……我想去看一下妈妈的房子。”

    “你陪我一起吧。”

    虽然不知道房子卖给了谁,无法进入,也不能再出手处置。

    但有的时候,她还是想来看看。

    当初,余轻霜买这套房子的时候,用心挑了地点。虽然并不在北城,而是在一个略显破旧的小县城,然而这里环境漂亮,在那独栋单元楼前,更是有两条长长的白桦林荫道。

    此时正是冬季,白桦林灰白色的树干高耸向上,一眼望去,像是白色绵延的深海。

    这样来看看,也是好的。

    毕竟关于母亲的东西,她现在拥有的,也不是很多了。

    母亲去世后,她被带到姥姥和姥爷家。房子的处置也完全交给了两位老人。后来,两位老人也去世,她年纪尚小,自身尚且如同浮萍漂泊,关于房子的事,便不被允许再多插手。

    只得到了部分和母亲有关的东西,剩下的则不知所踪。

    沈浮声开的车将两人带到那条白烨林林荫小道,在道前停下。小道很窄,只能步行通过,他们便下车,向单元门的方向走。

    走得越近,阮然的心里,就萦绕上了一丝淡淡的惆怅情绪。

    在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中,只有母亲是陪伴她最久,也是唯一一个真的对她好的。

    而随着母亲的逝去,心脏中的那份情感便露出一个硕大的空洞,只能通过怀念而徒劳地填补。

    走到楼下,阮然抬眼望着房间的方向。是第三层,从下面并看不出什么,也不知是否有人在那里生活。

    站了一会,阮然转身,看着沈浮声,缓缓想到:“如果妈妈还在……”

    “嗯?”

    阮然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可能也不会喜欢你。”

    “……”

    看着沈浮声被憋住似的表情,阮然笑了。

    “毕竟,你总那样花言巧语,我妈妈最讨厌华而不实的人。”

    “我怎么就华而不实了。”

    阮然笑了笑,顿了两秒,又说:“但后来,她会发现,你其实还是很好的。”

    “虽然嘴上功夫花哨了些,但很有能力,对她的女儿也很好。”

    阮然转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沈浮声:“所以,她肯定还是会对你很满意。”

    沈浮声看着阮然,别过头,笑了一声。

    “亏你是有些良心。”

    他也想了想,说:“我爸妈大概第一眼,就会喜欢你吧。”

    “你应该是那种,如果我和你是高中同学,我妈妈会天天揪着我让我好好向你学习的。”

    阮然弯了弯眼角。

    沈浮声又打量着她:“但……我应该会蛮讨厌你吧,好多人喜欢的乖乖女,我又在天天当你的对照组。”

    说一半,沈浮声顿住了,扬扬下巴,对阮然说:“进去看看。”

    阮然犹豫道:“不好打扰吧,进去了也做不了什么。”

    沈浮声却不容拒绝地揽了一下她的背,带着她往楼道里走。

    一边走,一边说:“估计会想办法找点你的麻烦也说不定,谁不乐意看好学生翻车呢。”

    阮然默默地看了沈浮声一眼。

    沈浮声又道:“但可能也最多找两次麻烦了。”

    “毕竟你这样的,我要第三次打交道还不喜欢上,那就不是我了。”

    阮然有点脸热:“……讲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浮声指责:“哦,只许你先抑后扬,好霸道。”

    “……”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三楼。

    是老式的居民房,上了楼梯后,只有左右两道门。阮然以前住的那套房子,门上的绿漆仍旧干净,像是有人来往。

    而对面那个,已经落了灰。

    看了一眼,阮然抬头便对沈浮生说:“走吧。”

    又说:“别打扰到他们了。”

    沈浮声却没有动,顿了顿,反问道:“打扰什么?”

    下一秒,像是变魔法似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找到钥匙,插入锁孔中。

    阮然睁大了眼,微张着唇,一时却说不出任何话。

    打开房门后,她顺着沈浮声的动作转头。

    映入眼帘的,是她那样熟悉的画面。

    狭窄的走廊,宽敞的客厅,一切杂物被堆到四周,留下一个练习跳舞的空间。

    就和她尚未离开时一样。

    好像母亲去世,自己离开后,时光就在这个小小的套房里封存,没有随着年月的流逝而前行。

    一切东西都维持着原本的模样。

    阮然往前走了两步,手掌轻轻按在胸口。

    她环顾一圈,最终扭头,眼眶微红,看向沈浮声。

    沈浮声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其实,因为一些东西还没有完全收拾妥当,他是没打算今天告诉阮然的。

    但既然今天,阮然正好来了,便择日不如撞日。

    这套房子是他前些年找到阮家人买下来的。

    他并不知道阮然还在这里住的时候,家里的摆设,但好在阮家人似乎是嫌弃这套房子廉价,并没有对这个房产多做处置,仍是维持了原样。

    而沈浮声在原来的基础上,又稍微添置了一些东西。

    譬如说。

    阮然转过头,看到客厅的墙面上,悬挂着一连串她的照片。

    那些照片,她曾经以为都丢失在了不知何处的角落。

    每一岁都有。在母亲爱意温柔的注视下,精心的拍摄。

    她第一次穿上舞鞋、压腿痛到哭、把蛋糕吃得满脸都是。

    长大后,穿着幼儿园发的小美人鱼舞蹈服,摇摇摆摆地跳舞。

    后来念书,课堂上专心致志地看着老师,脊背挺得笔直。

    余轻霜有的时候在画框之外给阮然拍照,有的时候则和她同时入镜。

    一张一张,都是阮然尚未遇到沈浮声的这些年。

    那些她一度以为丢失了的、最珍贵的记忆。

    在此刻、都被寻回。

    而在客厅原本空荡的电视柜下,此时塞满了影碟。

    拿出来之后,上面都是母亲跳舞时的录像,按照年代整齐地摆好,有许多早期的作品,一些甚至是阮然从来不知道的存在。

    这些,足以让余轻霜的艺术能力再一次被舞坛审视,不至于被淹没逝去的洪流中。

    “……我说错了。”

    静了一会,阮然轻声说。

    她转过身,眼眶发红,看着沈浮声,声音带着鼻音。

    “大概第一面,我妈妈就会喜欢你。”

    沈浮声看着阮然,没有在这样的场合调侃,而是抬手,碰了碰她的眼睛,又低头吻了一下。

    说:“我也是。”

    哪怕被家长拎着天天比来比去,第一面见到你的时候,应该也会喜欢。

    在这栋古旧的房间里。

    阳光从窗户斜斜地打进来,空气中曾经浮动着细小的灰尘,而此刻灰尘被吹去了,所有的遗憾被细致地填平,内心那缺失的一块,被填上了新的颜色。

    即便与原来的不同,但仍旧很漂亮。

    -

    从老房子中出来以后。

    阮然的眼眶微微红着,走下了楼梯。

    沈浮声接了个工作上的电话,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

    而在下到第一层,刚往右拐的时候。

    阮然一怔。

    没有料到,在这个地点,居然遇见了沈耀。

    沈耀的面色有些憔悴。

    他自从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之后,一直在想,该如何弥补。

    这些天,想到阮然曾经和他讲过这个地方的重要。

    便想买下这处房产,送给阮然。

    可谁知道,这处房产现在的持有者刀枪不入,无论他开出什么样的价位不会接受。

    他便打算今天来看一看那个线上蒙着一层面纱和他交易的到底是谁。

    却没料到,恰好在这里遇到了阮然。

    太久没有和阮然联系上了,这下见到,他陡然变得语无伦次,想要用尽全身力气将对方留下:

    “你怎么在这里……你想来看这套房子吗?我正在联系现在的房主,等我买下来,送给你。你不是一直想要吗?我已经努力很久了,我会帮你……”

    阮然怔了一下,随即静静地说:“不用了。”

    沈耀怅然地看向阮然。

    “如果……如果我说我知道错了,你会不会原谅我?”

    “你可以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吗?”

    沈耀急切而渴求的说:“我是说真的,我没有在开玩笑,沈浮声——沈浮声他不是和你吵架了吗?他昨天还在微博上乱说,说自己是什么初恋,开什么玩笑!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知道的,阮然,你扭回头,看看我——”

    “看你做什么,平白倒胃口么。”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阮然转头,看了一眼从楼上悠悠走下来的沈浮声。

    没说话,只是抬手,挽着沈浮声的胳膊,一种熟悉的亲昵姿态。

    沈耀顿了顿。

    而沈浮声听见沈耀说这种话,自然不打算简单罢休。

    “以前你不懂规矩就算了,不过,既然现在你还顶着沈家人的姓,或许我也要费心思管教一下。”

    沈浮声又说:“见了阿然,该喊什么,还用我教么?”

    沈耀睁大了眼。

    阮然也没忍住,转头,看了眼沈浮声。

    沈浮生垂下眸,居高临下地看着沈耀,声音不紧不慢,表情也很淡。

    倒是把不怎么在阮然面前显露的那份威严全亮了出来。

    沈耀觉得他的要求简直不可理喻,他看了一眼沈浮声,就立刻扭头去看阮然的表情。

    而阮然顿了一下,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沈耀不死心地对着阮然道:“他都这样了,你为什么你就——”

    阮然顿了顿,客观地说:“从身份上讲,你喊一声嫂子,倒也没错。”

    沈耀猛地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没有想到,连沈浮声这样明显落人面子的要求,阮然都这样,毫不皱眉地接受。

    一点情面也不给他留。

    就好像,对沈浮声格外纵容一般。

    好像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夫妻,从从前到现在、都一直在一起。

    而他在阮然的人生中,始终没有任何姓名。

    “阮然你怎么……你怎么会这样?”

    没有人回答他,但沈耀也不需要额外的回答了。

    他是知道答案的。

    他顿了顿。

    声线颤抖,仍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阮然:

    “你……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我真的不会再有任何可能了,是么?”

    沈浮声哂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而阮然平静地看着沈耀,目光里已不再有任何感情。

    “我已经结婚很久了,沈耀。和你的那段关系,早已经结束了。”

    顿了顿,阮然又补充道:“初恋确实是他。”

    霎时间,沈耀的面色变得灰败而颓然。

    他眼睁睁地看着阮然,几次试图张开干裂的唇,却都没能发出什么声音。

    终于,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似的,转身离去了。

    背影有一些佝偻。

    沈耀离开之后,沈浮声还有一些遗憾。

    “怎么就没逼着他真喊出声。”

    阮然看他一眼,没说话。

    沈浮声却还在盘算着:

    “不然咱们办个婚礼,把沈家人都请过来,到了那种场合,他再不情愿,也总得喊一声吧。”

    “……”

    “你不乐意啊?”

    “……没有,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沈浮声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他说:“想做什么都行,这么纵容我。”

    阮然顿了顿,“嗯”了一声。

    沈浮声又说:“那是爱我了?”

    阮然站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有些无奈地抬眼,看向沈浮声。

    而沈浮声对上她的目光,漆黑的瞳仁中闪着一丝笑意,像是将太阳融进去一般,浮动着细碎的光。

    陡然想起,沈浮声回国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她望见沈浮声的眼睛,觉得很冷,像是暗夜的海。

    那时候距离现在也不过短短半年的光景。

    好像随着每一日太阳的升起与落下,所有的事情都在变动着。

    到现在,什么都不同了。

    可阮然知道,有一件事,是从现在往后,无论再过多久,都不会再变化的。

    “当然,是爱你。”她说。

    沈浮声握住她手的手掌轻轻收紧。

    他们不再说话,并肩走在长长的白桦林道上。

    晴冷的冬日,天空是透亮的深蓝,其上漂浮着大团白亮的云彩,而远处传来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