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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吓着你了?”长发散在肩头,半晌没有听到回应,唐瑜苦笑道,“我竟然爱上了一个残魂鬼魅,爱上了自己的公子,一个从一开始便弄错了对象的人。”
白司离没有说话。事实上他说不出一句话,他低着头拼命抑制住涌上喉咙的鲜血,他的嘴唇白得毫无血色,皱紧了眉头,全身上下仿佛有千万只虫蚁在啃食他的五脏六腑,那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觉得下一秒便要倒下去。
他的瞳仁剧烈地颤抖着,攥紧手指施法,露出惨白的手指骨。他站在她身后,一滴滴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青丝颗颗滑落。
“果然,即便是现在,你还是不能将我的头发绾好。”唐瑜的声音那么失望又落寞,她听不见白司离的回答,只是从铜镜中模糊地看见他低着头,缄默着。他恐怕真的被自己方才的话吓了一大跳,他从来都是爱着阿霓的,如今的她对于他不过是拥有过往的过客。
唐瑜站了起来,一头青丝如瀑地披散在身后,她从白司离身边擦身过去,亦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脚步缓缓移至门前,她停了下来,满目雪白的梨花仍在风中大肆起舞,宛若美人垂泪。长长舒了一口气,她久久地闭了一会儿眼睛,浓郁的花香萦绕鼻尖,再次睁开时眸中多了几分决绝。
仿佛下了重大的决心,唐瑜开口道,“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公子。踏出了这个门我便不会再回头了。我已经开始习惯起来没有的每一个日夜,你也可以的。虽然过程很痛苦,也很难熬,有时入夜便开始怕,因为一闭上眼便是公子的影子。公子说话的语气,笑起来的模样,吃饭时默不作声,我若不听话便总敲我脑袋。”说到这儿,她笑起来,“真的很疼。你给我的实在太多了,在花凉山的时候,我总觉得这样便是一辈子了,不会再遇见别的人,就你和雾儿,就这样,这一生也挺好的。是我先离开了你,结果如今报应便来了。其实现在想想若我当初不那么任性随长歌下山多好,你便再不会与那阿霓相认,以至将我认错。我活在谎言里,你也不会知道真相。可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
穴道猛地被如数冲破,恍若所有压制在身上的术法在一瞬间全部崩溃,白司离终于松开了握紧的手指,大片大片的疼痛铺天盖地的一触即发,喉咙一甜,满嘴是铁锈腥气,大口大口的黑血自唇角溢出浑夹着眼泪,在脚下开出一朵朵绝望的地狱之花。
“我走了,公子。不要再有困扰,方才我说的话,全部都忘了吧。”
重新抬起脚步,唐瑜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白司离一个心急,体力不支,跪倒下去。他忽然想去抓住她,就在那一瞬间,他想回头飞奔过去,跟她说不要走。
怎么能忘呢,切切实实说过的话怎么能叫他忘记就忘记,好不容易听到她说爱他,这句话,可知他等了多久。
老天爷为什么那么残忍,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错了。他只是纯粹地想她能活下来,即便他死了,她也能够活下来,只要没有人告诉她,恨他也罢,不原谅他也罢,他都认。
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模样,什么都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源源不断地黑血自嘴角溢出,在她人影消失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子夜,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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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灌顶,丝丝寒意渗入肌骨,这冬果真是提前来了罢,总觉得划过脸颊的泪都凝结成了冰,一颗一颗往下落,到最后,眼睛一直火辣辣地疼,再没有遗憾了,见了他最后一面,能说的都告诉了他,这下可以安安心心地离开了。
想想凤息一定还在等着她回去。
可是为何,痛彻心扉的感觉仍是那样强烈,感觉胸口内的整个心都被生生地剜了出来,血淋淋地放在他面前,最后丢弃在这冷风里,任风刀割似得一处一处划过。
出了梨花小筑,唐瑜一步一步前行,每一步都像脚下生了刀子,眼前黑暗,却不知去往哪里。那条小胡同是曾与楚长歌走过的,忍不住回过头去,整个梨花小筑宛如被施了咒法般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再也寻不见它的踪迹。
若不是知道它真真存在,唐瑜都觉得那是一个梦,一个活生生的梨花小筑便凭空消失了。
就像曾在那里的记忆,仿佛也随着它的消失而逝去。她可是真的在那里待过?她可是真的见过白司离?
还是其实她一直都在梦境中,醒来后自己仍在花凉山里,没有凤息,没有楚长歌,没有晚清,没有梦姬,亦没有纤云。她的公子已为她做好了菜,一壶梨花酒,等着她坐到桌边,然后他会敲她的脑袋,微嗔道,为何这一睡便是这样久,公子我好不容易回来了。
冷风掀起她如瀑黑发,唐瑜回头看着深不见底地黑暗,忍不住失声痛哭。她就这样一直看着一直看着,黑暗中再也没有出现那一抹熟悉的月牙白身影。
没错,如今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他的公子刚刚为她绾过发,只是没有绾好,她刚刚从那里出来,空气中似乎还残留他身上专有的梨花香。
唐瑜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抖,觉得自己的身子从未有过的寒冷。她终于蹲了下来,低下头,伸手捂住嘴巴,声声呜咽。
[公子,我算过离别,算过等我迟暮之年,撒手人寰之时会是多大的不舍,多大的哀伤。也许那时我已满脸皱纹,白发苍苍,可你仍是当年我初见你的模样,白衣黑发,身影婆娑。我曾心想着这样的结局挺好,至少,我不用经历眼睁睁看你离去的那种痛彻心扉。
我其实也不敢想等我老去时候,你是否还在我身边,还愿意陪着我,你和我不一样,不会死,不会老,你会不会厌倦我,抛弃我。
可我又想,我若是不在了,你还会不会去寻别的姑娘,你会不会孤单,会不会没有人陪,没有人夸赞你做菜的手艺,想说话的时候只好去寻林间的鸟儿。你这样的个性又不讨人喜欢,以后就只好孤孤单单的,那多可怜。
这些都是你去白华山,我一个人守着寂寞的花凉,在不眠之夜想过好几遍的。
我也总觉得这些都毕竟还离现在太远了,我毕竟还小,还在等着长大,也许未来的你会娶一个妻子,或许等我到了待嫁年纪,你就会让我下山,帮我寻一个好的人家。
不过我不愿意,我想一辈子陪着你,你也不会娶妻,谁愿意嫁给一个残魂鬼魅。
可是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看你长得那么俊美的份上。若是你愿意,等我长大了,我便嫁给你可好。
……
公子,可我还是没算过离别竟来的如此之快,我才二八年纪,拥有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我想在最美的时候和你一起。可是为什么,你要这样伤害我,为什么,你让我不得不要离开你。我就这样一个心愿,为何你将我这仅有的心愿都打碎了。
我真是大错特错,错在无数个我以为和对你的幻想当中。
公子,若有来世,你切莫不要再寻错了人,而我也再不想遇见你了。]
?
唐瑜觉得哭的累了,她颤微地站起来,腿已经有些发麻,她回过身向前移动几步,抬起眼来,这才发现楚长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不远处凝望着她。
他一身玄衣,发丝束起,头顶玉冠。冷风吹的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的手中握着那把玉扇,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来了多久?”
唐瑜开口问他,尾音消失在风中带着些许颤抖。
“自你转身的那一刻便来了。”他眼眸闪过一丝光芒,继而提了提嘴角,“让你像方才那样放声哭一会儿也好,至少不用憋在心里,憋出病来倒好。如何,现在畅快多了?”
“你倒是越来越爱管我的闲事。”
楚长歌一笑,“那也算是扯平,之前我的闲事你可也是没少管。”
唐瑜吸了吸鼻子,无奈地长舒一口气,“没心思与你拌嘴,我现下便要回去了。”
话毕,移动脚步便走。
楚长歌身影一晃,只见黑夜中闪过一道玄光,唐瑜的手臂顷刻间已被人拉住。
唐瑜正要来火,抬眼便见到楚长歌难得严肃的表情,话在口中生生咽了下去。她呆呆地看着他,目光揶揄间,竟觉得有事要发生。
“如今,你还想着回去?回去哪儿,凤息的身边?”他的薄唇一动一动的,这样近距离地看他好像也是第一次。黑夜中,他的那双丹凤眼恍若真的变成了狐狸的眼睛,魅惑中仿佛还带着一丝复有心机的妖冶。
“我回去哪里,也是我自己的事。”唐瑜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呵呵。”楚长歌笑起来,“脾气果然还和从前一样。”他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目光闪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一丝不知名的寒意从心底迅速蔓延,他抓着唐瑜的手指蓦地收紧了一些。
“小鱼儿,你可还记得,在东极蓬莱仙岛时,我曾与你说过。”
‘你既在他身边,总有一天我会弄明白,你到底究竟是不是那个人。’他的语气忽然变得生冷,目光离开她,瞳仁里映出满目盛开的红杏,‘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冷风骤然刮得越发起劲,仿佛有人下了什么咒似的,只是没来由地灌入这个小弄堂,云朵落荒而逃,片片散去,皎洁的明月像一面铜镜惨淡地照映着这虚妄的人间。
唐瑜满头黑发都被一丝一丝地吹散开来,她面容娇小,目光如寒冬的雪水冰冷,她望着眼前人,相反,那人的眼里熊熊燃起一团不息的烈焰。
“为什么?”她红唇轻启。
“你是不是觉得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我,凤息,梦姬,还有逝雪深,甚至是纤云……还有你不断涌入的梦境,你是不是觉得一切都像是有人安排了一场戏剧,而我们充当了任人摆布的棋子。”
“为什么。”她盯着他,又问了一遍。
“凤息为何处处对你好,一心想着你,无缘由地守护你,白司离千万人不选,为何只选了你,如今却又抛弃了你,梦姬究竟与你与他有多大的仇恨,要你们生不如死,逝雪深到底是什么身份却没有一个人告诉你。还有我,宁愿对晚清的真心不屑一顾,却也想时刻在你身边。”
“为,什么。”
为什么,他说的这些,究竟是为什么,这些都是她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这些都是有真相的是吗,果然,所有因都有果,究竟为什么。
风吹地唐瑜的眼睛通红,她静静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她想知道的答案。
“因为……”楚长歌的眼眸闪了闪,他的睫毛亮亮的,盛满了一世月光。他的喉咙忽然哽咽了,眼前的女子满头青丝如瀑,月光将她的脸映衬地楚楚可怜,太残忍了,若是告诉她真的太残忍了。
“瑜儿。”
那一声恍若来自六界以外清明世界,恍若石子撞入湖水,激起层层涟漪,清涧小溪流入池子,白莲盛开。
唐瑜的瞳仁猛地一缩,正要回头看去,楚长歌的手劲猛地一用力,将她的视线重新落入自己赤红的眸子中。
“因为你若再不去,白司离就真的被那梦姬杀死了!”
?
唐瑜其实宁愿楚长歌说的才是一句玩笑话,她活了十六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玩笑话。
可偏偏不是。
“你骗我……”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被黑夜深深包围的男子,恍若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连站都站立不稳。
楚长歌冷冷一笑,“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纤云是阿霓?也只有你这个笨蛋脑子会相信白司离的混帐话!”
“白司离,不会骗我的,他没有理由骗我,为什么骗我……”
冷风吹的眼睛发热发胀,眼前早就模糊成了一片。
“你也不想想,纤云是谁?青丘血狐的后代是独一无二的,和我一样独一无二。她只能是青丘的纤云,不会是别的任何人,更何况是阿霓。”楚长歌一字一顿,“白司离那么大的本事若是想找一个人,纤云会等到现在才出现,他那样严谨,如果纤云是阿霓的话,你又是什么,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找你,一旦找到你相伴可是十余年啊。”
唐瑜眼里的泪水扑簌簌的落下来,她歇斯底里地想要挣脱楚长歌紧紧攥着她的手腕,那些解释刺耳,每一个字都要她的命。
“不是的,不是的,白司离不会骗我,他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饶是此时楚长歌像从地狱来的鬼魅一样,“因为他要死了,他不想你一个人,他早就把你托付给了凤息,她不想你伤心难过他想你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