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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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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吧,进来。”

    “儿子不在,家里头就我跟媳妇两个大人,大半夜听着车声,好吓一大跳,还以为那些吃人的玩意都能开车了!你说家里也没个男人,媳妇怀着肚子,肚子里一个,身边还跟着一个,跑也跑不远,我一老婆子能咋整?”

    “硬着头皮下来瞧瞧呗!真要饿着,吃我一个糟老婆子得了,说不准饱了就走了呢,总不能看着它拿我俩乖孙填肚子,是这个理吧?”

    一个年约七十的小老太太提着灯,身材矮小,后背如虾弯曲,声音尖而有力。

    “怎么还有一个闭着眼的?”

    老太太回头一看,“不会变妖怪吧?!”

    保安大爷忙解释:“不会不会,没给感染,就是不小心伤着了,养养就能好。”

    看着不像啊。

    小老太太眼珠转溜,踮起脚,费力地扣上门栓,再跳下来。

    “那你得叫我儿媳妇瞅瞅,她以前在镇医院干活,成天伺候头疼脑热的,准能给你这个治治。”

    她又走到队伍前面,穿过一小条隔出来的玄关过道,进入大厅。

    大厅前台边亮着另一盏灯,电池剩余不多,光源黯淡,照得那个白裙子孕妇愈发苍白。

    浅棕色的长发编成辫子,从脸边一侧垂落下来,气质相当文静。

    身形却瘦得令人担忧,仿佛所有营养都被那个圆挺的肚子吸收走了。

    她身后躲着一个男孩,五六岁的模样,双手紧紧抓着妈妈的裙子,只探出半个脑袋,看着他们这群半夜造访的陌生人,神情有些不安。

    直到看到那条背着登山包的拉布拉多,才好奇地巴眨巴眨眼睛,小声说:“妈妈,你看,大狗。”

    “娟啊。”老太太发话:“五个客人,有个伤着,你给带上去瞅瞅,该用啥药就用啥药。”

    “好。”席晓娟应了一声,提起灯,轻声道:“跟我来吧。”

    小男孩连忙换位置,改躲在妈妈身前,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还盯着小黄看。

    光影摇曳延伸,走过一级级台阶,幽长的走廊现身眼前。

    墙面贴着米黄色的壁纸,造型雅致的壁灯沉默地附在上面,已经好久没派上用场,有点落灰。

    “就这间房吧。”席晓娟打开靠近楼梯的左侧房,上面挂有门牌:201

    房间里面挺干净,一张带着纱幔的双人床,窗帘半开着,清冷的月光铺进来,非常符合房屋外浪漫的童话风格。

    唐九渊松手把祁越往床上一丢。

    席晓娟见之发怔:“这人……”

    好看是好看的,只唇色太浅了些,散发着一股古怪的冷气,仿佛刚从冰库里拉出来的冻尸。

    “他没事,不需要用药。”林秋葵把他摆好,盖上被子,拉出受伤的胳膊压在上面。

    “麻烦你了。”她说。语气淡淡的。

    背影阻隔着外人探寻的目光,影子宛如一只安静却机警的小兽,拢住受伤的同类,呈以一种隐秘的保护姿态。

    席晓娟读懂潜台词,放下台灯:“那我就先下去了,给你们煮点热汤。”

    门咿呀推动,母子俩出去,换夏冬深走进来。

    “需要帮忙吗?”

    他的‘神医’能力,迄今为止还没发挥过作用。

    林秋葵道谢婉拒。

    除非断胳膊断腿,否则祁越的外伤有万能药膏足以。

    昏迷算异能副作用,系统说过,外力无法左右。

    不过,想到某件事,她好似随口问道:“你治疗别人不要付出代价?”

    这个刹那,夏冬深猝然发现,祁越就像一只刺猬,他倒下了,他变脆弱无害。

    那些刺不动声色地挪到另一个人身上去,让懒散竖起防备,柔弱转为果断坚毅。

    “凡事不可能仅有好的一面。”

    他回:“是要付出一些代价,不过我认为,一个人生命的意义应在广度,而非长度。”

    他并不在意消耗自己的生命去救人。

    因为在拥有这项能力之前,他,他的父亲,他的祖辈,他的儿子,世世代代本就做着这样的事。

    只是那种牺牲没有这样直观,有时会招人误解,误以为他们非常轻松愉悦地握着刀,在手术室里谈笑风生,年底便到手一笔巨额奖金。

    真相当然没有那么简单。

    在生命面前,从来没有人,没有事,能那么简单。

    既然用不上他,夏冬深微笑着,转身准备离去。

    当他走到门边时,一只手握上门把,身后传来一道平静地询问:“我应该相信你吗?”

    他一怔,旋即反问:“为什么不呢?我只是一个62岁的老人,没有能力,也没有意义去做一些伤害你们的事。”

    “你很聪明,圆滑。”林秋葵说:“擅长取得别人的信任。”

    保安性格直率,心不设防,第一个迅速被笼络成功。

    看出队伍中其他人不好接近,他隐忍不发,只偶尔逗逗猫喂喂狗,直至祁越受伤,首先表现出自己的沉稳可靠,接着主动承担风险,主动进门提帮助。这样的人,无论怎么看,都有些精明过了头,并不适合付诸信任。

    偏偏他的能力好用。

    所以聪明人打开天窗说亮话。

    “秋葵,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你把人看得太清楚了,故而显得那个人比较坏?”

    世上哪有几个经得起细看的人呀。

    夏冬深视线下滑,落到自己松弛褶皱的手背皮上,轻轻叹气道:“很久以前,我的儿子还年轻,也迷恋过极端文化。他问我,假如世界秩序都混乱了,到底应该做好人还是做坏人,做什么样的人才能活得长久?那时我还是一个古板的人,理所当然地对他说,医生只管救人,生命面前不分好坏。”

    “可惜后来我明白了,生命面前也有好坏,有些人值得救,有些人不值得。”

    “好人不一定长久,坏人也不一定有报应,实现生活从来不是一部影视,一本有教育意义的书。我已经没法再做一个纯粹的医生,拥有医生的信仰。我想,如果我的儿子能再问一次,我会告诉他,不要试图去做最好的人,也不要做最坏的。就做一个不好不坏,似好似坏的人吧,也许那样才能活到最后,活得自由。”

    “不瞒你说,我喜欢你们这支队伍,也看好你为人处事的方法。至少在你们全军覆没前,我可以保证,没有任何出卖你们的必要。”

    至于全员折损后,或许他会投靠官方基地,或许投靠贺闻泽,纯恶与纯善,就结果而言,终究没有差别。

    话已至此,夏冬深话锋一转:“刚才我路过厨房看了看,这家旅馆不缺物资。”

    他和林秋葵一样持有怀疑。

    店里两个女人,一个孩子,手无缚鸡之力,这般贸然地招揽一堆陌生人进来,未免防备心太低。

    “下去看看。”林秋葵说。

    出了门,唐九渊靠墙坐在门边,一副神游的表情,慢慢抬起眼睛。

    用不着出声,她都猜得到他要问什么。

    她觉得妮妮有点担心祁越而不自知,有关这点,最直接的证据是,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找个角落坐着。

    按照档案描述,只有角落才能给他安全感。

    门外有小黄守着就够,林秋葵拉他起来,随手掏出一个老年机,打开自带的俄罗斯游戏。

    “想玩吗?”

    唐妮妮低下脑袋,眼瞳跟着演示界面,自然下落地方块微微挪动,然后弧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想玩。

    “玩吧。”

    给他游戏机,三人走下楼梯,听到保安大爷与席晓娟婆婆的谈话声。

    “这么说,你们打南边来,要去首都?这一路长着呢,吃人的玩意儿到处都是,能成吗?”

    “我一个老头铁定不成啊。”大爷爽朗道:“这不有俩小伙子,还有一闺女嘛!”

    “喵~”小黑优雅地跳上茶几,不满地叫了一声。

    “对对对,还有咱咪咪,一个赛一个厉害,管你什么妖魔鬼怪都不好使。”

    “那楼上小伙子咋回事?”老太太挑起眉毛:“看着可没你说得那么行,大腿还没我儿子胳膊粗壮呢。”

    “嘿,你这人,瞧你这说的什么话?怎么还给贬上了!”大爷如同经典传统的家长形象,自个儿看顾的小孩,甭管内里怎么招,就是不许外人数。

    口气顿时差了许多:“行不行的,过几天有得你见识,总归不比你儿子差。”

    对方的套话用意太一目了然,他按照夏老头提点,可有可无地漏了点不妨事的消息。接着一拍大腿就说:“小老太太一把年纪说话忒难听,好端端贬低人家孩子,给自己儿子抬位,做人哪能这样?老头子看来跟你说不下去了,不稀罕说。咪咪,咱们走!”

    “喵!”小黑超给面子地一尾巴扫过老太太,跳到大爷怀里。

    “哎,哎,不就说说吗?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禁说的?”

    老太太立刻急眼。

    席晓娟端着一碗热汤出来,余光察觉楼梯边的几人,温声打断道:“妈,别说了,让客人喝汤吧。”

    老太太脸色微变,不大喜欢听媳妇的摆弄,却又晓得自己这张破嘴,的确惹了人家不痛快。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拉下面子,一口一个喊着老大哥,好说歹说给人认错,可算把事翻过篇。

    几人落座沙发,人人分到一碗热梨汤。

    “自家种的梨,比外头甜,炖汤都不消放冰糖的。”老太太提到这点颇为得意。

    席晓娟说:“我们这边靠海,夜里风大,过来住店的客人们都习惯晚上喝一碗热汤再睡的,不容易着凉。”

    话虽说得有理吧,但这汤到底能不能喝?

    大爷不动声色地左右瞅瞅,见没人搭腔,便先端起一碗汤,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下刻钟又伸手向别人桌前:“年轻人怕什么着凉,老头子才得多来几碗,省得病咯。”

    “锅里还有多的。”席晓娟扶着腰站起来:“不然我再给你打一碗。”

    “不用了。”林秋葵说:“我不爱吃煮过的梨。”

    唐九渊抱着手机窝一角,没人喊他吃,自然就不知道吃。

    四个人里单一个人愿意喝汤,戒备心似乎过于明显。

    于是夏老与林秋葵交换一个眼神,笑呵呵地端起汤:“味道确实不错。”

    就小猫偷热水似的抿那么一小口,好意思说话!

    儿媳妇暗地里一直拉着,老太太憋着火气,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提到镇内游荡的人形怪物,席晓娟迟疑道:“我可能知道其中一个。”

    作为旅店老板,总能见识到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

    她说,从前店里来过一个年轻女孩,打小生长在单身家庭,视结婚为终生梦想。

    那个女孩很有特点。长相端正,身材匀称,不抽烟不沾酒,不碰激素饮料,连吃饭都不沾重口味、放酱油的菜,说是对身体不好。为了做好家庭主妇,提前半年辞掉工作,练习厨艺,报名烘焙瑜伽补习班。

    住店办手续的时候拉三个行李箱,两个箱装衣服,一个箱子放着各种备孕育儿书籍,时不时问席晓娟有没有给儿子剪睫毛,注意睡姿对颅骨形状的影响,平时怎么和儿子相处……等等千奇百怪的问题,满脸藏不住的期待与幸福,给她留下特别深的印象。

    不过席晓娟没对外人说过,她个人觉得,女孩挑选的丈夫好像有点不尽如人意。

    那个男人比女孩小好两岁,一天到晚低头玩手机。今天嫌行李箱太重,明天嫌女孩子化妆太慢,没完没了地摆姿势拍照太烦。

    惹得陪他们一起过来的摄像师都不高兴,好几次打电话对朋友抱怨,自己接了个麻烦生意。女的完美主义挑剔个没完,男的更绝,都多少岁了,还想着当什么游戏主播,动不动扯自己在看教程忙得很,拽得跟国家总统一样,结果呢?

    钱不见一毛,旅游跟拍婚纱照,前前后后两个足月,压根没见他开播过!

    “你想好了吗?”席晓娟有些看不过去,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拉着女孩劝诫道:“这个社会比较看重女孩子的青春和名誉,一旦走进不好的婚姻里,离异的女性肯定比男性来得艰难。你确定这个人值得你付出那么多,连自己的事业都舍弃不要吗?”

    女孩刹时瞪圆眼睛:“当然啊,我们都已经领证了,拍完婚纱照就要办酒啦!”

    “我知道姐你什么意思,不过没事的,我知道的,他就是一时被公司辞退,自尊心过不去才这样。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后结了婚,有了孩子,肯定会稳重起来。再说了,我觉得婚姻不是一件应该斤斤计较利益得失的事情。”

    “两个人在一起组建家庭,总要有所付出有所牺牲。”

    “我选择做家庭主妇,是因为想要更好地经营我的家庭,支持我老公,教育未来的孩子。都说事业女强人不比家庭主妇低级,那反过来,家庭主妇也不比事业女强人低级吧?就是一种选择而已啊,每个人都有做女强人或者做家庭主妇的权利,没道理说这个好那个差,我也不想被别人的看法绑架。我相信我们能创造一个美好的家庭,我老公会振作起来的。”

    那一天,席晓娟视线往后,捕捉到门框边一抹离去的身影,似乎是女孩的老公。

    谈话结束后,她也曾静下心反思自己,究竟是真的想为别人好,还是不自觉地仗着年长,仗着自己结了婚也没有辞退工作,符合目前社会主流的提倡,才忍不住去教训别人呢?

    之后的几天,男人越来越少看手机,性情越来越平和,不再动辄嫌恶吵闹。

    连带着摄像师工作效率直线上升,咔嚓咔嚓地,给他们拍完好几套惊艳的海边写真。

    似乎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五年后,夫妻俩穿着当年的婚纱,故地重游,准备拍摄全家福。

    听说男方已经升职到公司管理层,年薪几百万,家里的房子全部放女方名下。

    他们有了一个男孩,聪明又懂事。

    最重要的是,后脑勺长得非常漂亮,睫毛又密又长。

    尽管第二次倒计时突如其来,女孩依然乐观自信,以至于男方同样镇定,没被打垮。

    第三次倒计时降临前,他们被困情人镇半个月,正准备开车回家,重新建立自己的生活。

    临走前,女孩笑吟吟地说:“虽然怪物什么的挺吓人,可是我的老公,还有孩子都好好的。钱、房子、工作之类的东西没就没了,没了还能再挣,全家人都活着就很好啦!姐,还记得你以前问我的问题吗?五年了,我一直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还是很有信心,会把日子过得很好。”

    彼时席晓娟依然在镇医院工作,经常需要值夜班。

    不料刚好撞上怪物降世。

    “要是世界能恢复,生完孩子,我还想回去工作。”

    席晓娟缓慢而清晰地说:“结婚十年了,我也没有后悔过。”

    两个过往的女孩,如今的妻子,母亲,相视一笑,寓意着截然不同的选择,也可以通往不同道路的幸福。

    毕竟幸福从来不分高级的幸福,低级的幸福,值得的幸福,不值得的幸福。

    那是害怕得不到幸福的人提前为自己制造的陷阱。

    谁知命运难料。那夜流星雨再次降临,混乱的人群间,席晓娟揣着肚子到处搜寻自己外出领取物资的丈夫,恍惚间听到一声:“为什么?”

    凄厉而绝望。

    再回过头,便看见那个女孩抱着丈夫与孩子的尸体,夹杂在人堆里痛哭。

    一只怪虫落到她的肩上。

    假如询问愿望,席晓娟想,也许那一刻,女孩最后的愿望是回到结婚那一天吧?

    世界那样美好,充满期待。

    因此她才披上了浴血的婚纱,面容更改,化作众人眼里唯恐避之不及的怪物,——鬼新娘。

    “我这还有他们的照片。”

    灯芯朦胧,席晓娟拿出一张照片,一家三口定格在永恒明媚的笑颜,看上去如此完美。

    说起来,这场莫名其妙的灾难究竟摧毁了多少家庭,践踏了多少生命?

    那些怪物,它们究竟为何而生,为何而来?

    还要肆虐多久才肯罢休?

    诸多问题涌上心头,连质问怨恨都显得苍白无力,人在危难前徒剩下无尽的唏嘘与反抗。

    并坚信着,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他们终将弄清楚真相,夺回家园,将不属于这颗星球的生物驱逐除尽!

    宵夜后,大家各自回屋。

    两位老人分别睡202,203,唐九渊习惯性坐楼梯边。

    他需要的睡眠少,每天四个小时就够,比较喜欢白天睡觉,经常担任守夜的职责。

    始终放心不下这对过度热情婆媳俩,林秋葵走到边上,低声道:“妮妮,今晚小黄陪你一起看着这里,不要让奇怪的人上来。等天亮了,我让你睡觉,你再去睡觉。”

    他打着游戏,点了点头。

    看着特别乖。

    沉迷狗色的某人不禁摸摸他的脑袋:“妮妮想吃饼干?”

    妮妮不说话。

    妮妮不想。

    因为祁越说过,发现他吃这种饼干,就揍他。

    对了。突然想起空间饼干库存不多,还得给祁越留着,某人又换一颗大白兔奶糖,剥了给他。

    这回妮妮吃了。

    软软的,甜甜的。

    喜欢。

    林秋葵回到房间,没多久,房门被敲响。

    席晓娟的儿子怯生生地推开门,脚边放着一个脸盆,盛着一小半水,地板周围都溅湿。

    唐妮妮面无表情地站在他后面,有点郁闷地看着他,好像难以分辨这个小东西算不算奇怪。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是谁让你来的?”

    她端起水盆,热的,旁边搭着一条毛巾。

    小朋友怯生生地站在门外不敢进来。

    “奶奶叫我送水。”他小声说:“奶奶说,二楼厕所坏掉了,尿尿要到一楼。”

    “好的,我知道了。”

    给他糖,他缩着手不敢要,光问:“姐姐,我可以摸一下大狗吗?”

    林秋葵蹲下身:“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爸爸去哪儿了?”

    两名没有杀伤力的成年女性不足为惧,若要房子里还藏着一个成年男人,另当别论。

    小朋友犹豫几秒,左右看了看,没人。

    然后支起两只小手,小心翼翼地靠近林秋葵的耳朵说:“妈妈要生日了,爸爸去给她买蛋糕,已经好多天没有回家。奶奶不让我们说这个,可是妈妈说,如果你问的话,可以偷偷告诉你。”

    林秋葵:“大狗在外面,可以摸,不过不可以用力抓它,不然它会咬你。”

    “谢谢姐姐!”

    小朋友亮起眼睛,忍不住小跑两步。很快想起妈妈说晚上不可以吵,又赶紧停下来,抬起腿走一大步,再一大步,一点点靠近趴在台阶上的狗狗。

    孩子看着只是个孩子。

    奶奶不停打听,妈妈欲言又止,目的尚不明确。

    关上门,林秋葵拧了毛巾,给祁越擦脸。

    每次都弄得脏兮兮。

    垃圾堆里滚一圈也就这个效果吧。

    擦脸他还不乐意,眉头动了动,挤出两道小小的褶子,嘴角往下压着。

    林秋葵用手指按住眉心抚平了。

    松手重新皱起来。

    再压平。

    又皱。

    反复几次,好无聊,原价兑换一瓶药膏,开始涂药。

    一根手指,指腹沾点儿软膏,从另一根手指的尖捎,轻轻划过手心,腕骨,沿着臂膀一路触碰到肩膀,锁骨。

    宛若一片雪落在起伏的山脊上,膏体化水消融,狰狞的伤势稍稍缓和,犹如撕裂的峡谷重新连接,长出一层轻薄的、娇嫩的、又怪异惊悚的浅粉色肉芽。

    接着再做第二遍。

    第三遍。

    她不厌其烦地抹着药,仿佛耐心修补着一个阴暗小巷里捡来的破烂娃娃。

    他不动,也不挣扎。

    至多皱一皱眉,唇边溢出一声低哑的喘息。

    伏下的眼睫却格外乖顺,一动不动,完全没有想要掀起来,凶巴巴瞪人的趋势。

    有点不习惯。

    不炸毛的祁小狗。

    好像有点太安静了,除去一部分微小的生理反应外,几乎就像死掉。

    不过他不会死。

    可能永远不死。

    林秋葵坐在床边,撑着床沿起来一点身体,浓密的长发蜿蜒倾倒,柔软淌过祁越的手心。

    她俯下身,隔着被子,侧耳倾听他的心跳。

    咚,咚,咚的。

    又慢,又残弱。

    但仍在持续跳着,说明他明确无疑地活着。

    ——祁越。

    小说反派。

    她的笨蛋小狗。

    凌晨两点,断断续续的心跳声听得人犯困,可惜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先前被打断睡眠,林秋葵头还疼着。

    雪上加霜地,小腹没由来一股坠疼。

    估计快来生理期了。

    这具身体例假并不稳定,有时两三个月没动静,有时一次性延续十天半个月,要是后者,她有得困。

    可用的厕所在一楼,席晓娟婆媳俩也睡一楼。

    两者方向截然不同,林秋葵敛声息语地走到大厅左端的过道里,站了几分钟。

    过道尽头房间下,门缝泄出微光,传来两人细碎地说话声。

    “妈,您别再那样了。”

    “哪样,我哪样了?”

    老太太声线尖锐,较起真来,音量压都压不住:“我这一把年纪还得赔笑,人家不臊,我自个儿臊得慌呢!要不是为着你们娘仨好,为着给我儿子留个血脉,用得着这么丢人?!”

    “那您也不该让嘉乐去送水的,他那么小,水那么烫……”

    “你晓得个鬼!那伙人精得很,防着我们呢,连口汤都不肯喝!尤其那姑娘家家的,你一个念过大学的人还看不出来么?这人堆里拿主意的还数她,俩老的不管用,一个半死不活的,还一个不会说话的傻子,男不男女不女我也没看出个好歹来。”

    “你说我们这好吃好喝伺候着,人家压根不领情,没给几个好脸色。万一明天天不亮就跑了咋办?不得让乐乐去讨一下乖?小孩子做事总比大人方便,你防谁也不能防一个屁大小子不是?”

    “可是……”

    “没啥好可是的,我是你妈,这事我说了算!”

    门应声打开,老太太骂骂咧咧地回屋,压根没发觉大厅一闪而过的人影。

    进了厕所,林秋葵发现自己确实来例假。

    所幸早有准备,捏两粒药,混着矿泉水吃下去,估计过两天就能停。

    这种药当然不可避免地有着副作用。

    伤害肠胃,内分泌失调紊乱,长期下去还有可能引发各类炎症,导致不孕。

    放到个人身上还没什么。

    倘若一个集体,整个种族,都发展到女性必须依靠药物,强行伤身求存的地步。哪怕他们成功度过眼前灾难又有什么用?族群后续的繁衍问题怎么办?照样是一个避无可避的巨大难题。

    因此,孟建忠从最初便大力坚持法律道德,百般呼吁人人平等。他看得长远,知晓末世纯粹以武力值衡量生命价值的话,当女人,孩子,老人一一死去后,人类最终逃不了灭绝的结局。

    奈何这种大局观并非人人都有。

    并非人人都愿意替它承受代价。

    而对林秋葵来说,万事皆有转机。

    系统商城内存在一种不伤身又能合理抑制经期的药物,问题在于价格昂贵,比起一些异能卡都不遑多让,以她个人的能力绝不可能实现大量兑换。

    前几天她随手翻到了,还打算着,下次遇到一个类似孟建忠的掌权人,或者杜衡那样的政员。只要对方有意愿,愿意不问来历不对外泄露,倒可以让官方基地出晶石,先换一批药试试效果。

    反正她只是条普通咸鱼,自我牺牲造福他人的事不可能做。

    在不损害个人利益的前提下,多活个人就多一份抗击怪物的力量嘛。

    哗啦啦。

    拉起抽绳,药丸包装随之冲下马桶。

    林秋葵回到二楼。

    这一夜无事发生。

    ——2022年2月13日,祁越假死发作的第六天,国安官方基地用一种简直非人的速度迅速建造完成三道守城墙,对外宣布国内第一个地方官方基地初步建成。

    以此为结点,一股建立基地的热潮,以国安、首都两点为中心往周边辐射,大大小小的官方与民间基地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接纳了无数饥饿流浪的逃难群众。

    彻底无序的黑暗期结束。

    各方势力冗杂,人怪共存的新局面拉开帷幕。

    后世常常将其称为‘失落期’。

    象征文明失落,艺术失落,人类曾赖以生存的一切皆失落,新的生存规则在鲜血与纷争中一一确立。

    不过也有一些人喜欢把这个阶段叫做‘曙光期’。

    那是因为一座座高墙拔地而起,有家可归的人们再度举起武器,向未知的种族命运发起了挑战。生而为人,只要没有放弃希望,就永远拥有着希望。

    同一时间,情人镇情人礁地带,迷离的粉雾一天比一天浓郁。

    怪物即将靠近海岸。

    林秋葵决意再次转移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