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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付东倾那一边大火已经烧到眉毛,到了此刻已是气息奄奄。
肩头中了枪,段芳华听到这个消息时,手一抖,那托盘哗啦啦的落到了地上。全身彻底虚软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跟着军医走进去,却听到他在发脾气。秘书和副官没哪一个人说得了他,状似不想让医生处理肩膀上的伤口。
军医唏嘘道:“二少,耽误了治伤,会有生命危险……”
此话一出,被付东倾冷硬的眼光逼退。就是因为在这种最为微弱的紧要关头才不能少了他,否则将士势气大减,只会加速灭亡的速度。
段芳华眼睁睁的看着,本来她是有些怕他的。这一刹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拉着他戎装的衣料,语气坚硬得连自己都不可思议:“如果你倒下去了,清军怎么办?你怎么这样不听劝?现在你什么都不能做,马上治伤。”
付东倾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十分难看,狠戾的吐出两字:“放开!”
段华芳的手指松了又紧,最后只是紧紧的抓住,她害怕自己这样一松手,他就不见了。所以心中生出无畏,连唇齿间的颤抖都不复存在了。
只道:“你要我怎么放手?任你去死么?如果你死了,清军连挣扎和等待都不必了,你觉得呢?”
付东倾硬性抽出自己的手臂,背影好似一抹孤鸿,已经走到门口去了。
却听一阵抽气声,背后段芳华道:“你要是走出这个门,我马上就扣动扳机。”
付东倾回过头来,段芳华抽出副官的配枪指在自己的脑袋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瞪大眼睛盯紧他。
这样一个看似娇气的大家小姐骨子里却能生出一种坚硬到可怕的东西,付东倾看着她竟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想起另一个人尖锐的棱角,就这样无形间将自己割伤割痛,体无完肤的疼起来。
渐渐生出一种弱软,任由军医拉着去治伤。
麻醉这种药品到了现在已不是紧俏这样简单,唯一仅有的东西拿来给他用。被付东倾拦了下来,脸色发白道:“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疼一下似也没什么不好,任由他的神精高度集中,便能想明白许多事情。
直到了令他心寒的地步,这两日来他实是有些不敢想,只怕那样的绝望会更加轻而易举的打倒他。
他知道什么东西是最能斩杀人的利器。而他亦知晓自己的三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容不下任何的背叛……他也是到了此刻方才想明白。他是记恨起他来了,那时他要与林君含逃到天涯海角去,有人通风报信被付译知道后,派重兵将人拦了下来。做为一军的总司令,他想禁止一个人做成某件事情简直轻而易举,即便是付江沅,一时间也没有反抗的法子。以往任由付江沅再怎么玩世不恭,付译没说真的阻拦过,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一回只是不容妥协,激烈的争吵与反抗使得付江沅旧病大发……现在想起来,他定然以为那个告密的人是他。他们手足情深,许多年来相互扶持着一路走过来。哪一个在背后捅了刀子,定是件无比痛心的事。付东倾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样报复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拿他手下的性命开玩笑。
段芳华望见他眼中的凄离,显而易见,还有一些类似绝望的东西就要在眼波里流泻而出。
而他盯着某一处,也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分明没有上麻药,取出子弹的过程定然疼痛无比。而他只是脸色发白,却面无表情。
付东倾就是要记得今时此刻这样刺骨的疼意,只有不忘这疼,有朝一日才能血洗心头之恨。
段芳华怔怔的看着他,不由打了一个冷战。这个男人周身迸发的戾气,仿佛是含冤地府的幽灵。跟那个周身布满阳光,漫不经心的扯动嘴角来笑的公子哥大相径庭。是什么使得这个男人变得这样可怕?
直到军医将取出的子弹放到托盘里,她听到清脆的一声响才回过神来,从他身上移开视线,只见那子弹血淋淋的,很是骇人。
第二批物资运送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付江沅亲自指挥援军过河,只是连日大雨,河水湍急,渡河十分不畅。
付江沅站在岸边,一身戎装早就已经湿透了。冷意严丝合缝的渗进骨髓中,却全然顾不得。
秘书走过来担心道:“三少,雨下得这样大,你的身子如何受得住,还是撑把伞吧。”
付江沅目视波涛汹涌的河水,薄唇抿紧成一条线,对秘书的话充耳不闻。漆黑眼眸亦如波涛一般,若有所思的微微眯着。从昨夜仓库失火到现在,他便一直沉默寡言,此刻只专注的盯着涛声四起的水面,状似回不过神来。
船只像飘摇的树叶一般在水面上左右摇摆晃动,一股浪头打来,船只悠悠打着旋儿没入进江水中,无声无息。
付江沅如何不知河对岸倏关生死,战事多么吃紧,只怕再迟一些,大军不保,他的二哥也有性命之忧。比起这些,又总有一份隐隐的忧虑,分明在肺腑中翻滚不息,却抓也抓不住的样子。他不敢相信自己想到的,自己的心便如这江水一般,波澜四起,久久不能平息。
张孝全拿了件雨衣过来,硬是披到了他的肩膀上。
“三少,身体要紧。”
那船只分明驶不过去,只得返回后等浪涛平息再重新驶入。
付江沅的俊眉微微蹙起,转首对张孝全道:“明早让滞留的百姓离开。”
这几日城中十分混乱,人流混杂,再加上受军队驻扎的影响,整座城都是人心慌慌的。
张孝全道:“是,三少。”
夜晚王修文吃过东西就嚷着困了,这几日来素心并不敢带他去街上走动,只闷在这个房间里怕是要闷坏了,没什么事情可以消遣,所以吃饱了不用素心提醒,自己就吵着要去睡了。
素心给他盖好被子,轻轻的拍打他的背,到底是个孩子,闭上眼睛不多时就沉沉的睡去。而她坐在床上,也已十分困奄,却不敢真的宽衣解带躺下来。整个辛店城内人满为患,秩序可想而知的不好,即便有巡逻的警卫,城中还是发生了许多凶险的事。素心一颗心紧紧的揪着,哪里放得下。
只盼能够早日解禁,城门大开,列车畅通无阻。她也可以带着王修文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靠在床头上想着打一个盹,并不打算真的睡实,这样外面有什么响动,也能及时听到。
忽然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一下便将她惊醒了。
接着“砰,砰,砰……”的响起敲门声。外面有人呼喝着:“开门,开门,快点儿开门……”
素心猛然坐直身,只怕那些人将王修文吵醒了,跳下床穿上鞋子,隔着一扇门问道:“是谁?”
外面仍旧呼喝着:“开门……”说着已经不耐烦,几个人大力冲撞门板。
素心见状,知道再不打开,对方早晚也会将门撞开,拉开门栓,呼啦一下几个大兵涌了进来。迎面一阵酒气,这些值夜班的侍兵多半十分辛苦,又是这样清雨连绵的夜里,便拿酒来解闷取暖。所以时常这样醉醺醺的,即便当官的看到,大都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低声矮语:“几位官爷有什么事?”
有人便道:“来核查身份。”
这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这几日无论白天黑夜,时不时的就要查上一回。
素心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定然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人,倒也不十分惧怕核查身份。只是此时此刻两个兵侉子眯着眼睛色眯眯的盯紧她,那醉意朦胧的眼中似放出饿狼一般的光茫。她不由得全身绷紧,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得不说素心这等姿色的女人是十分少见的,即便穿着朴素的衣衫,头发也乱糟糟的披散着,还是可以看到一张姣好的容颜如明月一般。那些个兵侉子日日呆在这个镇上,憋出一身的火气来,此刻借着酒气,再看到这样一个姿色貌美的女人,就难免有些把持不住。
素心退后一步,冷凝着脸:“你们要做什么?”
一个侍兵嘿嘿的笑了两声,就来拉她的胳膊。
“不干什么,就是一起玩一玩。”
素心真心惧怕起来,由是那一股酒气直熏得她反起胃来。瞧见那人的手指已经触碰到她的脸颊,心底一阵剧烈的抵触与懊恼,不禁扬起手来给了那人狠狠的一巴掌。
这一下子真是打重了,大兵始料不及,不由恼羞成怒。拿枪把重重的怼了那么一下子,正中在素心的心口上,一个跟跄向后跌去。
那人骂骂咧咧:“真是不知道好歹……”
王修文被惊了起来,揉着眼睛坐起身,就看到一个大兵抬脚往素心的身上踹去。而素心匍匐在地上只是不吭声,紧紧的咬着牙。内心却悲哀的想,一场践踏定然无可避免。
只等那人伸手过来撕扯她的时候,却突然一阵惨叫,就见王修文何时窜了过来,抱住那个大兵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上去。小家伙牙齿锋利,拼尽全力咬下去,唇角溢出血来。
大兵有些疼懵了,抬起手来狠狠一甩,硬生生将王修文整个甩了出去。小身子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度之后,撞到了床角上,顿时鲜血直流。
素心大叫一声:“不。”疯了一样爬过去,再抱起王修文的时候就见他的额角渗出血来,眨眼迷糊了半张脸庞。她一边伸手抹着一边噼里啪啦的掉眼泪,嘴里迷迷糊糊的念叨着:“不……不……修文……你不能有事……不……”
那大兵视而不见,只疼得心烦意乱,仍旧过来撕扯素心。
素心便疯了一样跟对方撕打起来,又踢又踹,满目腥红的样子同厉鬼无异,她只是想如果王修文有事,她也不活了。
伴着她凄厉的尖叫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只觉得异常恐怖。
经她这样一叫,其他几个大兵的酒也像醒了大半,过来将人从另一个大兵的身上撕扯下来。也怕这样下去会闹出事来,付江沅带兵严明,断不会任手下人胡闹。而他们皆是付俊仲带出的兵,这时候生出事端,定难逃责罚。知道事情闹大了,就想闪身离开。
素心却死死揪着那人的手臂不肯放松,她是打算给王修文报仇的。
林君含本来还没有睡实,听到这样的惨叫声更是一下就清醒过来了。披了件衣服就往外走,一直下到楼下,看到大敞的房门内,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被几个大兵拖到一边重重的摔倒在地。不等几人转身离开,凌厉的扣紧几人的锁骨,动作敏锐迅捷,眨眼又是一阵嘶吼声。
她着实没想到,这些人会是付江沅的兵。
接着伸手去拉素心,透过散乱的头发一下看清她,微微一怔:“素心?”
素心却像痴了一样,脸上清泪纵横,恍惚的看了她一眼,哪里认得出。甩开她,转身抱起王修文,撕心裂肺的哭起来:“呜呜……修文,你醒一醒……听见姑姑的话了么,你醒一醒啊修文……”
林君含怔愣的看着,心口仿佛被人狠狠的撕拧了一下,她不知道为何会有一刹的窒息。转身去叫医生……
可是这样的紧要关头,这城中哪里还会有看病的人。所有医院的人和药品都被征集准备陆续送到河对岸去。林君含敲了几家诊所的门无济于事,大脑被冷雨冲洗之后渐渐想明白了。飞快的跑到清军驻扎的地方,一到门口便被荷枪实弹的警卫拦了下来。而她只知道那个小男孩儿如果不看医生或许就要死掉了,她想起他扬起小脸雨中微笑的样子,双眼绽起微微的桃花色,仿佛成了这个灰色时代唯一一点明媚的色泽。还哪里知道怕?扯着嗓子大喊起来:“付江沅,付江沅……你出来……你出来啊,我是林君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