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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宁静,外面早已经敲了二更鼓了。
荣筝仰面躺着,借着外面还没有吹灭的一盏烛台发出淡黄的光芒,她能清楚的看见帐顶挂着的那个镂花小铜球,下面结着长长的红穗子。这是个香球,里面盛着让人安眠的安息香。
荣筝语气平静,她向沐瑄娓娓的道来:“在我十二岁的那年,我曾经做过一场很可怕的噩梦,梦见我自己活了三十来岁就死了。死的时候被夫家所休,病死在来京的途中。最终连一双儿女也没见上一面。”
沐瑄忙道:“不过是很久以前做的一场梦罢了,你担心什么?”
“要真是如此的话我也不会担心了,但那场梦实在是太真实了,梦里生活了十几年的事犹如真的在眼前发生过一样。说来也好笑,事后我竟然去求证过梦里的内容。你猜怎么着?”
沐瑄听到这里来了兴趣忙问:“难道梦里发生的事和现实都一一的重合呢?”
荣筝见沐瑄并没有对她所说的话吓到,又多了几分信心,她要把能预知的祸事告诉他。
“我把身边即将发生的事慢慢的去对证,发现竟然真的如梦里一般。那时候我就惊出一身冷汗来,想到自己难道真的死过一回,又回到十二岁这一年吗?说出来怕没人相信吧,这些年我一直把这件事藏在心里,谁也不敢告诉。一改往日的脾气,低调的过日子。”
荣筝想和他说的就只是这些看似怪诞的话?不是,她肯定还要什么重要的事没有说,沐瑄一想到在车上荣筝看他的眼神,他什么都明白了。
“也就是说你能预知每个人的结局吗?”
荣筝摇摇头说:“在梦里我只活了三十岁,所以我所知道的也就是我去世前的事。”
沐瑄想了想问道:“那在你的梦里,我最后是怎样的结局?”
前世的那些记忆又如潮水一般的涌来,她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梦里我们俩并没什么交集,你根本不认识我,而我也只是听说过你的名字而已。事实上我也只见过你一面。那时候据说你已经遁入空门了,走在圆空大师的身后。我因为对你的身份感到好奇,所以才抬头看了你一眼,你一脸的端肃。目光镇定。”
荣筝说他遁入空门,沐瑄一点也不会感到意外,要不是这里接连发生这些事,他想他当真会遁入空门。
“那我姐姐呢?”
端惠郡主?荣筝心里微微的刺疼了一下才缓缓说道:“郡主大归后过得一直不如意,也不晓得是得了什么病。不到三十就走了,而你就是在郡主走了后,才选择出家的。”
沐瑄愣怔住了,姐姐身体不好,有一半是因为心情的缘故。倘或真的走到了那一步,红尘于他来说再没有半点的牵挂,再也不会有半点的眷恋。
帐子里分外的安静,荣筝扭过头,她看见沐瑄也呆呆的望着帐顶,她主动的靠近了些。柔声劝慰道:“这一世发生了太多的改变,你成了亲,郡主心中安慰,我们再好好的给她请个大夫调养着,多和她说话解闷,应该不会……”
沐瑄恍然道:“到底是我的关系拖累了她。”
荣筝见沐瑄相信了自己说的话,又道:“放心,这次肯定不会重复上一世的悲剧了。”
沐瑄听荣筝说把这些事归为上一世发生的,还有些怪异。他想起了下午时荣筝和他说的一句话,忙问:“你在车上问我。真的打算跟着太子吗。是不是将来会发生什么重大的事?”
荣筝心道沐瑄果然是相信她的,便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他。
“前世和朝堂隔得太远,到死的时候只来过京城一次。更没进过宫。但是一些十分重大的事还是知晓一点的。开宝十七年的时候,太子突然暴病崩于东宫。皇上十分的心痛。隔年立了皇长孙为皇太孙。只是皇太孙也是个有福无命的,到开宝二十年的时候就去了。先是儿子,接着是孙子。皇上痛定思痛,就没有再立储了。开宝二十四年四月,皇上宾天,后来吴王奉了遗诏登基。当年就改元顺德。新皇上位后一心想要整顿吏治,为此公公也受了些牵连。后来整顿扩大化,将以前太子身边的近臣都揪了出来,以各种理由一一清算。后来我父亲不知犯了什么大事,被拿了监听说是死罪。继母投了井,幼弟因为没有年满十五,免了一死,改判了流刑。我所知道的事,就只到这里为止。”
沐瑄静静的听着,无比的骇然。荣筝口里的这些话要是让有心的人听了去,只怕死罪难逃。这些当真会发生?沐瑄感到疑惑。别的不说,就是太子正值春秋,刚年满三十二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哪里会突然暴病。
荣筝说的这些事都是几年后要发生的,没办法现在去验证,万一只是荣筝的一场噩梦而已,那也不用太当真了。他思来想去的,问道:“那眼下有没有什么要发生的大事呢?”
“眼下?”
沐瑄点头。
荣筝知道,要让沐瑄相信自己所说,就得拿出证据来。前世的那些经历慢慢的都浮现了出来,只是前世两人根本没有多少的交集,她的圈子又那么的小。想来想去一时没有什么头绪。
后来荣筝想起了一件事,轻轻的晃了晃沐瑄的胳膊道:“我想起来了开宝十四年正月里,我大伯父升了从三品的官职。家中摆宴,原本还给汴梁送了帖子,可是家里事物繁杂,根本就没来京道贺。”
“调令是什么时候发的?”
荣筝有些茫然的摇摇头说:“具体的时间我记不得了,但好像升的是太仆寺卿。”
沐瑄想,他若是找关系问问的话,应该知晓的。
“除了这件大事以外,你还记得什么?”
荣筝仔细回想着:“十四年二月,家里收到了大伯父的来信。信上说正月初九太后六十大寿。皇上又给上了‘敬懿’的徽号。同时还册封了一批宫妃,而我大姐也是这里才进的才人。”
太后的华诞是在正月初九,荣筝知道并不奇怪,但是上徽号,进份位的事却是能求证的。
沐瑄对荣筝的话始终半信半疑。但为了宽慰荣筝,还是温和的和她说:“按你这样说到事变还有三四年,因此也不用这么早操心。你别多想,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再说我现在也还算不得太子的近臣。”
荣筝想。不是近臣能单独面见将近两个时辰吗。前一世太子突然暴病而亡或许就是事情的转折点了,还有几年时间,或许她和沐瑄就能把所有的起因都能弄明白了。
“嗯,我知道不管怎样你都会护着我,我是担心你。”
“不用怕的。你只用管好我们的小家。帮我打点好我们名下的产业就行了。到时候确实不行了,再寻一个万全的退路就好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宗室,只要没有犯滔天的罪过,也不会沦落到那一步的。至于吴王嘛,我有时间就会会他。”
说起吴王,荣筝不免还是有些惧怕这个人。
将心里埋藏多年的事全盘托出,荣筝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这一晚她睡得无比的香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就连伺候她的紫苏也说:“奶奶今天的气色真好,我看都不怎么上脂粉了。”
荣筝看着镜子里那个眉目如画的的女子,微笑道:“我也从来没有这样痛快过。”
荣筝心情好。自然也舍得花功夫让丫鬟打扮自己。梳了倭堕髻,簪了曾经外祖母送的红珊瑚的步摇,并戴了一朵大红色的宫花。换了丁香色的对襟织锦大袄,湖绿色的棉裙,银鼠五彩缂丝鹤氅。
齐齐整整的,让人眼前一亮。
她心情愉悦的去了王妃那边。王妃的咳嗽还没有好全,世子妃带着仁哥儿在跟前承欢。
王妃抬头见荣筝来了,眉头微蹙,迅速的别过了目光,低头去逗弄怀中的孙女儿。
荣筝上前行了礼。
王妃一声不吭。
荣筝又和世子妃相互见了礼。世子妃热络的和荣筝道:“昨儿下午大哥带你进宫去了吧,听说都起更了才回来。”
“是啊,回来得晚了些。”
“你先进宫熟悉下也好,明天晚上我们就要入宫去参加晚宴了。到时候你跟着我就行。不用慌。”
面对世子妃的好意,荣筝全都心领了。
此次来京除了朝贺,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就是太后的六十大寿,送太后的寿礼早在两个月前就定下来了。在荣筝来之前,婆媳俩正商量选个日子把京中来往的亲近请一请。荣筝落了座,王妃显然不想让荣筝参与这些家务事的讨论。因此半天没有开口。直到管事的嬷嬷送了张拜帖进来。
王妃接过来一看,喜道:“是永安公主的帖子,给我们送年礼来了。还正说挑个什么时机去拜访她。她的礼倒先上门了。”
旋即,四个婆子抬了两抬东西进来,上面都用黄绸盖着。王妃来了兴趣,上前揭了绸子看了看。不外乎是些金银玉器,其中有一柄和田玉的如意十分的珍贵。另一抬则是京里有名的小吃。全都用上好的盒子装着。王妃牵着仁哥儿,仁哥儿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王妃一点也不恼。
世子妃见惯了这些东西,一点也不觉得新奇。倒是荣筝心中暗自赞叹了一番公主的手笔大方。
“看来我们要比照这个给公主一份回礼了。”
过了一会儿沐璟来了,进门就说:“母妃,父王让我问您一件事。”
王妃看了荣筝一眼,荣筝心里清楚这个婆婆不喜欢她在场,因此十分识趣的起身道:“王妃没别的吩咐媳妇就先下去了。”
王妃默然颔首。
荣筝又对世子和世子妃微微的福了下身,方转身离去。
沐璟望着荣筝渐渐远去袅娜的身影,默默的发怔。
“我儿,你要和我说什么?”王妃的话语突然在沐璟头顶响起。沐璟这才回过神,细细的回禀。
荣筝回到这边居住的院子,她找了秋词询问:“大爷不在家吗?”
秋词道:“大爷刚过辰时就出门了。”
荣筝又问:“他有没有说去哪里?”
秋词茫然的摇摇头,心道主子不愿意和旁人说他的行踪。
直到下午过后沐瑄才回来。
荣筝见他一脸的沉重,心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前迎了他,关切道:“你去哪里呢,怎么半天不见你?”
沐瑄迅速的更了衣,换了家常的袄儿,喝了两口热茶,身子暖和了些,才顾得上和荣筝说话:“你猜我今天遇见谁呢?”
荣筝先是茫然,后来突然问道:“不是遇见了吴王吧?”
沐瑄微笑道:“聪慧如你!”
荣筝惊骇道:“你去见他做什么?”
“不是我主动要去见他的,恰好在承乾宫中遇见了嘛,难免不会攀谈一会儿。他起初还不认识我了。后来还是太子引荐的。”
荣筝心中越发的觉得蹊跷,也就是说这个时候的吴王和太子走得还十分的亲近?
“怎么,难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荣筝摇头道:“不是的。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沐瑄顺着他的意思道:“那你是不是觉得吴王和太子很亲近,压根不像后面会清算太子近臣的事?”
荣筝无声的点头。
沐瑄道:“表面上是那样的,谁晓得将来又会怎样呢。既然认识了,以后怕是少不得要来往的。你放心吧。”
荣筝心想,等到沐瑄知晓了她所说的事全都是真实发生的以后,他会不会背弃太子,改投吴王呢?还是会两边都不亲近,都不得罪?她也无从问起。
“对了,明晚有宫宴,你趁早要有个准备。”
荣筝点头道:“嗯,前面世子妃已经和我说过了。几时进宫呀?”
沐瑄说:“听说是未时就得动身。”
宫宴是怎样的情景,荣筝不得而知,也无法想象。此时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太后那张酷似祖母慈爱的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