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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并不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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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阳说:“芮继明曾经说过,大概是因为我从小脱离正常人类社会,遵循弱肉强食的野兽生活体系的缘故,就算经过了他的教养,我的脑子里仍有一部分与人的构造是不同的。”他指指自己的脑袋,“我这里,有一头兽。”

    陆蓥一猛地抬起头:“不是这样的……”

    卓阳却摆摆手,示意陆蓥一听他继续说下去。他为自己又斟了一杯酒,将酒杯拿在手里把玩一般地晃动,清澈的酒液因为玻璃切面的折射,显得颇是晶莹璀璨。他说:“刚开始的时候我自己也不觉得,不管怎么说当时我已经回归人类社会七八年了,在部队里我学会了怎样当一名合格的士兵,在文秀姐的帮忙下,我觉得我也能比较像一个十多岁的普通少年了,但是,在潜龙部队的那次选拔上,我就发现,这些全部都没用。”卓阳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看着酒杯似是在出神,他说,“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这是潜龙的选拔,仍然以为是腾龙的选拔,我们被选出来的人将要执行的任务是去保护那些重要的人……”

    在卓阳的叙述中,时间被拉回到了十一年之前。

    十一年前,就在百里旬离开部队后的第二年,年仅十八岁的卓阳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春日里接到了一份通知,兹定于2005年4月15日于k省武警总队举办精英人才选拔比赛,请镇宁县第四武警边防部队一等兵卓阳同志即日赶赴参加。

    因为部队里隔三差五经常会搞些比武练兵的赛事,所以当时卓阳自己都没有把这个太当回事,他以为这就跟以前的一些市级、省级比赛一样,去了、参加了、拼搏了、得奖或是不得奖,然后回来,他以为就是这样简单的事,却没想到这一去就离开了镇宁县整整十年,而他的人生轨迹也因此步上了一条危机重重、不可预测的道路。如果现在问他,你回过头去看,恨不恨将你送上去的芮继明,卓阳还是答不出来。虽然没有芮继明就没有他后来过的那些非人的日子,但是没有这件事,他或许也就永远无法直面自己的缺陷,并且也遇不到陆蓥一。

    卓阳还记得,芮继明当天难得把他总是不正经穿的军装穿好了,一板一眼地扣好了每一颗扣子,然后将那份通知亲手交给他,当时他说:“是龙是蛟,也该到了上天验验的时候了。”但是等卓阳接下了那份通知,他就一下子又没了正形,重新瘫回自己的老破藤椅里,翘着一条腿,在阳光里咿咿呀呀地边喝酒边唱戏,“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

    在芮继明荒腔走板的唱戏声中,卓阳离开了他在镇宁县的“家”,独自来到了k省武警总队,和他一起到达的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武警部队、解放军部队选送出来的尖子兵共67名。c国的军种之中,关于武警更厉害还是陆军部队更厉害之类的民间比较甚至是部队内部的比较常有之,但是这一次精英人才选拔赛却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铡刀,将这场比赛提升到了一个你死我活的等级之上。

    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是一板一眼地进行着诸如负重野外奔袭、武装泅渡、射击、散打、综合技战术等常规比武项目,唯一觉得不是很符合常规的是,本次比赛的标准要比以往高出许多。拿武装奔袭而言,一般部队的训练考核指标是5公里负重15公斤,及格线26分钟,而在这场比赛中,每个人都必须负重24公斤,奔袭10公里,及格线却仅为60分钟,并且道路情况极其复杂。在这样一轮一轮的高出指标的常规赛事下,不停有人倒下和退出,而与以往不同的是,每次倒下的人都会马上被请出比赛场地,不许再回来,甚至连收拾行李都不被允许。目送着一个又一个人影远去,等到所有常规项目都比完以后,最终剩下的人数是16人。

    这十六名尖子兵无疑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自豪,因为经过最后一轮淘汰赛后,他们已经被告知本次比赛并不是单纯的技术练兵,而是一场特殊部队腾龙的人才选拔赛,只要他们能够通过后续的比赛,那么他们将会被从地方直接抽调至中央,在这个国家最核心的部位、最核心的人物周围担当重要角色。对于一名士兵而言,这无疑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十六名士兵意气风发,他们排成两行,准备接受进一步的考验,卓阳当时年纪虽小却也不是队伍里年纪最小的一个,还有一名来自h省的下等兵比他年轻两个月。当时,这些士兵们大多已经在漫长又艰苦的比赛中逐步建立起了信任和友谊,哪怕彼此是竞争对手的关系,而当他们屏住呼吸等到考官下达的下一份指令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人太多了,还要去掉一半。”考官冷冷地说,“你们每个人身上现在都有一块军牌,接下去,你们将会被带到一座无名荒岛上,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能够保证自己的军牌不丢并且抢到别人身上至少一块军牌的人就能留下。另外,军牌中藏有小型炸弹,只有检测到活人体征才不会爆炸,换言之,军牌不可离身。”

    荒岛求生不是问题,抢夺别人身上的军牌也不是问题。军牌里安了炸弹……已经有一些问题了,更大的问题在于,光是如此,为什么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陆蓥一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卓阳:“大逃杀?”

    卓阳点点头。

    一个月的时间对于这种类似于打短平快战争的测试项目而言未免显得太不自然,比如有人在考试一开始就靠自己的实力取得了别人的军牌,那么他就必须在接下去一个月的时间里不停躲避来自他人包括被夺走军牌者的追杀,由于其持有多块军牌的信息暴露,此人的负担也会远大于未持有军牌者或是仅持有自身军牌者的负担。也许一个人在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都勉强逃过了各方的攻击,但却因为这种过度劳累在最后关口被人夺去了所有军牌,那未免输得太过冤枉。但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是有一种方法能够让失去了军牌的人再没有能力抢回他的军牌的,那就是彻底废除这个人的战斗力甚至是生命!

    当明白过来考官刚才的话里到底包含了什么意思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有两名年轻士兵彼此互看了一眼,显然对此颇有微词,其中一人站出来道:“报告长官,我认为这种选拔方式有悖法律,并且毫无意义。”

    另一人也道:“我同意,虽然服从是士兵的天职,但是这道命令从根本上就侵犯了人权。”

    考官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道:“不愿意接受接下去的比赛的可以主动退出。”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刚才那两人,陆续又有三人站了出来。考官依次看了他们一番,说:“很好,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那五人齐齐行了个礼,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们陆续迈出了当时的考场,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关上,几乎是在大门关闭的同时,门里的人便听到了外头传来的数声枪响,刚刚走出去的人们发出悲鸣,零星传来了拳肉相击的格斗声,但是马上被冲锋丨枪的声音所掩盖,伴随着人体倒地的沉重声音,一切很快归于寂静。然后那名考官拿出一本本子,一支笔,慢而有力地划去了五个名字。

    “服从,是第一原则。”考官划完名字抬起头来,“现在还有异议吗?”

    犹豫了片刻后,剩下的十一人站直了身子,齐声回答道:“没有。”

    “他们被杀了?”陆蓥一问。

    卓阳不置可否:“或许有人死了,或许没有,或许只死了一部分。我出门的时候,地上有鲜血、有弹孔,但是出血量与人数有微妙的出入。”

    陆蓥一想了一下说:“他们也可能是饵食。”

    “也许吧。”卓阳说。

    或许从一开始,那五个人就并不是挑选出来的后备人才,他们是肩负着特殊使命混进来给这些“新兵蛋子”下马威的人,也或许他们真的死了,谁也不知道。

    卓阳说:“我们剩下的十一个人很快被带到了那座k岛上,开始为期一个月的生死较量。”

    一面要克服荒岛求生的难度,满足自己的生存需求,一面则要想尽办法在逃过他人追捕的同时,击败对手甚至击杀对手。陆蓥一猜测一开始的时候,那剩下的十一个人也未必就想着要将对手赶尽杀绝,尽管每天从事着可能致人性命的训练,格斗、射击、冷兵器的使用,但是这些士兵被教导的从来都是将拳头对向外人,而不是对向自己人。

    “一开始的时候有人提议达成和平对抗条例,即以五人一组的小分队形式行动,互相抢夺军牌,以一方的所有军牌都被对方抢走标志对抗完结,完结之后,另一方不得再采取任何行动,这样既可以保证选拔出了足够的人选,而另一方也不会受到生命威胁。”这是非常典型的部队内部对抗训练的方法。

    陆蓥一思索了片刻,却道:“十一个人去掉了十个,还多了一个,这个人的存在十分微妙。”他又继续想了一阵说,“除了一开始看似被枪毙掉的五人,我猜测你们当中应当还有一个负责引导事态的人,以避免类似协议的生效,十一这个数字绝不是无意间形成的。”

    卓阳点点头:“事后回想起来,是的。”

    那个自称比卓阳还要小上两个月的年轻士兵葛壮武,卓阳在离开k岛后再也没有遇上过他,然而在事后几年回想起来,他发现这个人留在自己印象中的所有行动都自发穿成了一条线,他怀疑这个人也是某个秘密部队的一员,只是他此生再也无缘得见。

    卓阳说:“在中途,我忽然发现在我的军牌里头有一纸命令,它告诉我,在岛上现存的十一个人中混入了来自国外的间谍,意图刺探我军的机密,这次逃杀令不过是一个测试,我需要找出那个人并将之格杀。”

    “恐怕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得到了这样的命令,这……这太可怕了!”陆蓥一说,简直无法想象当时k岛上的场景。

    求生、对抗、抢夺军牌、格杀间谍,复杂的地形地貌,严苛的生存环境,挣扎在悬崖边缘的和平协议与合作关系,诡计与谎言横生,阴谋与阳谋并存,每个人都在艰难地选择,选择相信或怀疑,出击或防御,团体或个人,秩序或实力……每个人都可能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但现实却未必如此。这正是“潜龙”一名笼罩下的战士的最典型特征,负责执行那些不光彩的任务的这些人们,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却需要终生独自行走在黑暗地带,活着的时候没有朋友亲人,死了以后也未必被人记得甚至承认,如果缺乏坚定的信仰,也许下一秒就会崩溃。

    陆蓥一也无法想象,如果他当时在k岛上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他是正统镖师世家出身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因循守旧的一群,恪守着忠勇仁义信的原则,身处这种环境,他的败北可能性十分之高,并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而是因为他太守规矩。

    陆蓥一看向卓阳,男人放下了酒杯,眼睛微微眯起,似乎透过他、透过房间的墙壁,在看很遥远的地方。陆蓥一忽然觉得他不应该再听下去了,卓阳的过去,他不愿意提起的那些过去,他说:“阿阳……”

    卓阳伸出三个手指:“我啊,当时杀了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