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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婆婆说:“那我可开封了。”
陆蓥一听言,却往旁边让了一让,说:“卓阳你来开。”
卓阳愣了一下,看向罗婆婆,罗婆婆笑道:“嗯,卓阳来吧,这铁板可重着呢。”
被当成苦力使唤的卓阳倒是没什么怨言,走上前去,分开两腿,弯腰去搬动那块铁板。铁板牢牢卡在凹槽里,只是上方有两个凹槽,可以把手伸进去。卓阳深吸了口气,一用力,手臂、背部、腿部的肌肉齐齐隆起,伴随着轻微的碎屑滑落的声音,那沉重的铁板竟然真的被他搬起,一点点地浮出,直至最后完全挪开,一股子陈年封存的霉味立刻弥漫了上来。
罗婆婆摇动轮椅,想要上前,然而胡博文已经飞快地拨开人群冲了上去。他现在心里悔得要命,早知道蔷薇山庄地下有这么一大笔钱,他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刘文军把庄子让给他了,可惜现在想反悔已经来不及。
胡博文站在地下金库的入口边,探头探脑地向下张望,只见这是一口竖井形式的眼子,深约两米五左右,下面静静地躺着一口木箱。箱子用铁链牢牢捆住,上面留有挂索的铁环。刘文军一把将胡博文推到旁边,看了一眼说:“快去拿钩子吊出来!”几个小弟立刻应声而去。
罗婆婆默默地让到一边,看着那些人在屋子里进进出出,一会拿这个工具,一会换那个人,直到二十分钟后,箱子终于被起了出来,放在地上。
由于常年封存在地底,空气并不流通,箱子的颜色还保持着当年的鲜艳赤红色,罗婆婆看着这口箱子却像是回想起了什么,苍老的脸孔上瞬时浮现出一个悲戚的神色。
“开箱!”随着刘文军一声令下,这口本身应当也有一定价值的老木箱却被瞬间砸了个粉碎,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这是……”刘文军的脸色变了,只见从碎木之中当先滑出来的乃是一大堆的铁腰牌、破破烂烂的镖旗、书册、衣物,然后才是一口一口的小匣子,哪里有什么黄金的下落!他疯了一样地冲上去打开那些匣子,却见每口匣子里只放着一片泛黄的硬片。
“这是人的髌骨,也就是膝盖骨。”罗婆婆淡淡地说。
许许多多块髌骨,就如同一个一个惊叹号,静静躺在红色丝绸铺垫的匣中,穿越百年光阴,与这个无数年后的绿林晚辈冷不丁打了个照面。那凉凉、静静的一瞥,令这个杀人也不会眨眼的男人却自后背心起了一阵凉意,浑身冻了个透彻。
“这是什么?啊!这是什么!”他狠狠地把一口匣子摔到罗婆婆面前,盒子掉到地上砸了个粉碎,里头的人骨也摔了出来,在地上断为两截。
罗婆婆轻轻摇动轮椅过去,弯下腰,捡起那口匣子看了眼,随后道:“这是小五的遗骨。”
刘文军的盛怒并没有动摇到她,这个老人慢慢吞吞地再度弯下腰,试图一点一点捡起所有的骨头残屑。她的双手颤抖,额头冒出了冷汗,陆蓥一想要去帮她,却被她伸手制止了。她就这样一点一点,将那些残屑慢慢归拢,气喘吁吁地重新装回匣子里。
“三十万两黄金?呵呵。”她冷冷笑道,“我强威镖局的确曾经有过三十万两黄金,然而早已在当年日本人打进来的时候,统统用作扶危救困和资助军费的款子分发尽了,别说是钱,强威镖局的所有人除了老弱妇孺也都已上了战场!你看到这些遗骨和铁牌没有,每一块铁牌都曾属于一名镖师,每一块髌骨都曾属于一条好汉,包括我的夫君胡英奇在内,他们都死在了战场上,送回家的只有这一块铁牌、一片髌骨。男儿膝下有黄金,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这就是我强威山庄最大的财富,也是我罗婉玲守了百年的唯一传承!”
刘文军顿时惨白了脸色,嗫嚅道:“不、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罗婆婆似是很可怜刘文军一般,嘲讽地笑道,“刘大当家的,字据是你亲手立下,金库也是在你检视过后才打开,这屋里所有的人都是证人,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我强威镖局的宝物,现在,可以请你离开了吗?”
“你!你这个疯老婆子!”刘文军伸手就想将罗婆婆从轮椅上揪起来。陆蓥一一惊,正想上前拦阻,却有人比他更快,卓阳挡在罗婆婆身前,一拳就向刘文军脸上打去,那刘文军也是个练家子,偏头一闪便让了过去,跟着与卓阳飞快地过起招来,只听拳风呼呼,腿影闪烁,数招后,伴随着响亮的“啪”的一声,刘文军倒退数步,嘴角已经渗出血来。
“啐!”刘文军吐了口唾沫,血水混着半颗断牙落在地上,弹了弹。
罗婆婆的眼神在一瞬间亮了一下,看看卓阳又看看陆蓥一,这位年迈的老人,终于是在脸上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刘大当家,承让了。”卓阳抱拳一礼,却并不退后,坚定地拦在了罗婆婆的跟前。
刘文军的小弟和保镖们见他吃亏,终于反应过来,立时一拥而上,想要将卓阳包围起来。然而这时刘文军却喊了一声:“都退下!”
小弟们愣了愣,不知所措地让开了身。
刘文军吸了口气,说:“好功夫!”
卓阳微微点了个头,却并不接口。
陆蓥一生怕这黑道上混的老板要生气,赶紧出来打圆场说:“刘老板,你看这东西你也验过了,罗婆婆确实是没钱,她要是有钱哪能还住这个片区啊,不早搬小别墅去了?还有,咱们江湖儿女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诺千金,您刚刚立了承诺,总不能这就翻脸吧,当着这些徒子徒孙的面儿,多没面子啊。再说了,这栋房子可是上了年纪的古建筑,我请教了个专家,说可以挂牌当成古建筑保护起来的,拆掉多可惜啊。唉,您疼不疼啊,要不我给您找个冰袋敷敷,我还认识个厉害的牙医,能打折给您做个漂亮的牙套……”
或许是被陆蓥一烦得不行了,刘文军阴沉着个脸色转身就走,然而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却又忽然回过身来,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罗婆婆深深行了一礼。直起腰来后,他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过头。胡博文站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不知道要不要跟上去。
罗婆婆忽然道:“胡博文。”
胡博文打了个哆嗦,说:“奶奶。”
罗婆婆说:“存折拿来。”“李烟烟”把一张存折递了上去,罗婆婆说,“这里有五万块钱,就当我给你的最后一笔生活费,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们胡家子弟,你,好自为之。”
胡博文一开始拿到存折还很开心,此时一听却脸色变了,他嬉皮笑脸道:“奶奶……”却听“嗖嗖”两声,不知从哪里射出了两枚石子,分别打在他的左脸和右肩上,打得他站立不稳,往后倒退数步,直直跌出门槛去。
罗婆婆说:“滚,滚出强威山庄!”她沉下脸色,宛如瞬间换了个人一般,浑身散发出逼人的气势,吓得胡博文再也不敢出声,拿着存折屁滚尿流地跑了。
一直到胡博文的身影消失在门道外,罗婆婆才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她看向陆蓥一说:“陆……”然而只说了一个字,她便猛然往前一栽,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晕倒在地。
※
王医生从罗婆婆的房内走出来,对着陆蓥一等人摇了摇头:“回光返照,你们俩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陆蓥一的脸色一变,过了会,才轻轻应了声:“好。”他推开门,和卓阳一起进去。
罗婆婆的屋子很小,但却挂着许许多多的照片,陆蓥一之前没敢进来,此时才发现满墙竟然都是当年强威镖局的影像。门道、骠旗、骏马、金字匾额,挂着镖灯的镖车,还有许许多多张英气蓬勃的青年人的脸,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挤在镜头前,对着他这个百年后的晚辈露出拘谨而单纯的笑容。
罗婆婆靠在床边,身旁立着郑律师。见到两人进来,后者冲他们点了个头,拿起一份文件塞入公文包中离开了。
“罗婆婆。”卓阳只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呼唤便说不下去了,他的喉头滚动,显然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罗婆婆却对他们俩露出个微笑,她说:“快要一百年啦,也该到他们来接我的时候了。”
陆蓥一走上前,将老人的手合在掌心,问:“罗婆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罗婆婆似乎微微有些走神,过了会才轻声说道:“我孙子不争气,我本以为强威山庄到我手里就要断绝了,没想到却让我遇到了卓阳和你,所以,我决定将这个庄子连同里面的所有财物都赠予你们,希望你们可以接受。”
陆蓥一浑身一震,他为难地看向罗婆婆说:“婆婆,我不能……”
罗婆婆笑道:“婆婆知道你一定也有你自己的家学渊源……”她顿了顿,随后道,“你姓陆,做我们这一行,姓陆、如今还能懂这么多的后生,我只能想出一家,我猜你是……”
陆蓥一脸色一变,刚要阻拦,罗婆婆却已自己转了话题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独自流浪在外,但你一定有你的理由。庄子留给你们俩是最好的选择,我想你也不会忍心看我这个可怜兮兮的老太婆死不瞑目吧。”
陆蓥一的神情果然软了下来。罗婆婆吃力地轻轻拍了拍陆蓥一的手掌说:“你放心,说是给你继承,但是婆婆并不是要逼你重振强威山庄,我很清楚,强威山庄到我离开就不复存在了,我只是期望这座宅子和宅子里的记忆还能存续下去。唉,早年时局混乱,我怕宅子被砸,特地找人偷偷改建过,其实这也已经不是过去的强威了。总之,就当老婆子求你,你就收下吧,也不用很久,三年或者五年,如果到时候你确实不愿意留着,那就把这栋宅子卖了,到时宅子楼上的那些书和强威的走镖记录、镖师名册,你就替我捐给国家图书馆,希望他们肯收藏。”
陆蓥一思索了片刻,终于点点头说:“好,我答应您。”
罗婆婆这才放了心,又招了招手说:“卓阳,你过来。”
卓阳走上前来,罗婆婆却看向陆蓥一说:“陆后生,麻烦你先出去。”
陆蓥一站起身来,与卓阳错身而过时,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男人或许与他将有一段很长、很深的缘分。
陆蓥一不知道罗婆婆后来与卓阳谈了什么,只知道他们谈了很久、很久,直到卓阳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了。卓阳的脸色不是很好,但是看到陆蓥一和桌上的饭菜,他微微地闭了闭眼,调整了表情。
“吃吧。”他说。
当夜,本市下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雷雨,罗婆婆就在那场雷雨之中静悄悄地溘然长逝了。陆蓥一当时正坐在客厅里看书,忽然间听到院门发出了“嘎吱”一声,风雷声之中有那么一刻他似乎听到了马蹄声、车轮声还有“合吾合合吾”的喊声,然而待要再细听时,却已只剩下了“哗哗”的雨声。
卓阳从罗婆婆的房内出来,对陆蓥一说:“婆婆走了。”
“哦。”陆蓥一想,是强威镖局的镖师们来接罗婆婆了呀。
不久之后,罗婆婆的葬礼在本市殡仪馆低调地举行,胡博文没有来参加,反而是刘文军带着一群小弟来了,他在罗婆婆的灵前点了三支清香,深深鞠了三个躬,然后离开,信守承诺,并没有找卓阳和陆蓥一任何一个人的麻烦。陆蓥一知道,强威山庄这才算是真正保住了。
回来后,卓阳忙着打扫卫生、整理罗婆婆的遗物,陆蓥一则坐在洒满阳光的客厅里发呆,一抬头,冷不丁发现“李烟烟”提着行李站在他的跟前。
过去,李烟烟的打扮始终是朴素、不起眼的,就像她的长相和性格那样,普通、内向,丢到人堆里几乎找不出来,然而,现在的“李烟烟”却完全不同。此时她身着一条深v领艳红色紧身连衣裙,披散着一头染成了酒红色的波浪长发,原先用于遮挡视线的黑框眼镜被拿掉,露出了一双略带幽绿的魅惑的眼瞳。她就那样随便站着,却仿佛是一幅画一般,美得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就连陆蓥一是个弯的,也不由看呆了。
“李烟烟”哈哈一笑道:“怎么,帅哥,你对我有兴趣?”
陆蓥一赶紧摇头:“不不不,我只对男人有兴趣。”这种荷尔蒙美人,他可招惹不起。
“李烟烟”遗憾地叹了声,走过来,被剪短了指甲的纤纤玉指间夹着一张镶金边的米色名片,她说:“任务完成了,我也该走了,不过以后你和阿阳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联系我。”她弯下腰,凑到陆蓥一耳边说,“看在咱们是老朋友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们打折哦。”说完,她将名片往陆蓥一的裤腰里一塞,笑着挥了挥手,提着行李离开了。
陆蓥一一等她离开,立马跳起来,将那张塞得很不是地方的名片从裤腰里捞出,定睛一看,只见上面用很风骚的字体写着两排字,上面是“私人定制演员”,下面是如同火焰一般硕大的“娄焰”二字,背面凹印着联系方式。
陆蓥一抬起头,外面阳光灿烂,庭院里的蔷薇花蓬勃盛放,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留在这里,以后又该要怎么走下去,他甚至已经向着楼梯口走去,打算背上他的行囊继续下一程的流浪,却在这时听到卓阳在厨房里喊了一声:“小陆!”
陆蓥一愣了愣,收拾得满身是汗的卓阳一撩厨房的帘子走出来,对他说:“喊了你几声了,发什么呆呢?”
陆蓥一说:“什么?”
卓阳说:“我要出去买菜了,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一瞬间,像是漂浮在空中的魂魄重又落回了身体之中,陆蓥一整个人都像是从梦中醒来一般,重又脚踏实地地踩在了地面上。
卓阳说:“去不去,你上次不是说要教我做汤?”
陆蓥一想了想说:“嗯,去。”
关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阳光洒满了客厅,他似乎又看到那个有着少女气质的老太太坐在阳光中对他微微一笑。
好吧,三年或者五年,反正身上也没钱,暂时就继续留在这里吧!陆蓥一想着,吊儿郎当地跟上了卓阳的步伐!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