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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之内,杀戮的灵军汹涌的挤入,他们的目光凶狠,却是望向那王城的幽冥宫的方向。
那里,是北夷巫女居住的地方。
士兵们操起自己的武器,毅然决然的举起了自己的刀戈,为了守护自己身后的人,冲了上去。
然而所有人都像是蚂蚁一样被碾死,吴钩鲜血,流淌于地。
哭声,叫声,冲杀声……种种声音交汇在一起,极尽的渲染着阳光下的罪恶。
每个人,都在死亡的边缘舔舐着伤口。
所有人都在奔跑,但是白色的洪流像是在冲刷着一切,所到之处,只剩下红色血液。
而在那幽冥宫,刚才被莲花打开的祭台,有一丝东西正在缓缓的冒出来,随着清风缓缓的飘散开来。
伴随着这气息的,还有在后面次第跪下的灵军,一部分杀戮,一部分长跪,有奇怪的音律从他们的口中发出,然后汇聚成一道奇怪的唱词。
那是十分舒缓而优美的音调,还带着活泼,清凌凌仿佛清泉出深涧。
但是如此清新的音调从这些杀戮的灵军中发出来,反倒显得愈发的妖异。
唱词渐渐如细碎的波涛卷起,最后飘忽成一曲歌谣。
月在山野,星在山野,风在山野,人在山野。
白衣绿衣,天寒无衣,与子同衣,岂曰无衣?
月行是你,星行是你,风行是你,在野俱你。
……
城门外,那词曲渐渐的淡了,却被绞碎在风里,一点点的吹进长妤的耳朵。
她半跪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剧烈的撕裂感从脑海中传来,整个人似乎都被劈成两半。
“长妤!”
长妤……
长妤是谁?谁在喊她?
一切都是混乱的,谁又能唤醒她呢?
云晔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墙下那蜷缩成一团的女子,几乎恨不得以身代过,但是,为什么会这样?!不是切断了一切么?为何还有这样的反应?!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莲花,此时的莲花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蜷缩在地下的长妤,没有一点的感情,反倒带着一种妖异炽热的光,紧紧的盯着她。
云晔心中一震。
而后,他就听到莲花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姐姐!”
他豁然明白!
莲花的本性已经被强烈的执念迷失,在打开那处机关进行毁灭的时候,她还是在瞬间迷失了心智,没有将长妤所有的过去遗迹完全的销毁!
姐姐!
长妤痛得整个人都缩在地上,巨大的悲伤瞬间袭来,像是这天地间最猛烈的一场大风,朝着心口吹来。
巨大的空洞和迷茫让她浑身颤抖!
她是谁?!
喊她的是谁?依赖的是谁?跪着的是谁?痛着的又是谁?!
云晔看着长妤这般痛苦的模样,然后,身子微微一抽。
这个瞬间,莲花手指从他的身体里被抽出来,但是骨肉分裂的痛苦却让他的胸口鲜血如注。
离了他的鲜血,莲花整个人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然后,那本来的魔性再也压抑不住,当执念回归,铺天盖地的,却是一种疯狂的力量。
而后,她大红的衣服变成另外一种更加盛大的红色,在阳光下仿佛是这千万人的血染就的,一朵朵莲花沿着她的赤着的脚踝开始飞速的绽放,然后,蔓延到她的腰,她的手指,她的脖子,她的脸。
整个人,是妖异的红莲。
然而,这般惊异的美丽落到疾奔的何足道等人眼底,却没有落到云晔的眼里。
他正朝着长妤不顾一切的疾奔。
便是这千万人尸骨成城,他还是忍受不得她这片刻的伤痛。
云晔紧紧的将长妤抱在怀里,喊了一声:“长妤。”
那是,他的长妤。
但是怀中的女子却似乎一点也听不到他的呼喊,而是轻轻的颤抖着,手指紧紧的扣在自己的脑袋上,恨不得将自己的头皮给撕裂。
里面的东西啊,你为何,还不出来?!
成千上万的声音一层层的涌过来。
白衣绿衣……那是谁的白衣,那又是谁的绿衣?!
两个身影紧紧的在她的脑海里纠缠着,一会儿又是都存在于母体一般的紧紧的相依,一会儿却又是天寒地冻里的拥抱。
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这个世间,你们只能存活一个……
但是有时候,活着的,却比死亡的更加的悲哀。
有些人,连死也死不了。
“长妤……”
那又是谁在喊她?那般的温柔,那般的深切,那般的,可以直透心扉。
而在迷迷糊糊,她突然感觉到一股热,带着令人沉迷的香气,然后朝着她涌过来,滴落在唇齿间,然后被送入。
云晔低头,一口咬破自己的胳膊,然后以口给她渡入自己鲜血。
他的血液,如果只有血液能够温暖你,那么便是血肉干枯,也不悔。
就如你当初曾经为他割下的血肉。
那个时候,在弥留之间,她近乎狠厉的怒喝:“吃下去!必须给我吃下去!”
他身体的鲜血似乎让她些微的镇定下来。
云晔再次咬破伤口,然后吸入自己的血,然后渡入长妤的口中,但是些微有些神智的女子却再也不肯吞入,她,怎么能去吞心上人的血液呢?那会比让她去死更难受。
但是云晔却容不得她躲避,死死的封住她的嘴唇,然后将鲜血抵入。
没有旖旎,没有缠绵,只有血腥的希冀。
不要,不要成为那个样子,否则我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说这世间的执念皆可入魔,那么,谁又能比得了他的执念,从洪荒越过人世,辗转了这无数的时光,却依旧不肯罢手,想要用尽一切的抓住。
哪怕,最后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这个世间,他所有所有的温暖,也不过是和她这般相遇的这几年。
何足道,秦笙,聂无双等人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的长衣在地下展开,而他紧紧的少女抱在怀里,然后以血哺入,有种慑人的平静,平静中,却是一种更为浩瀚的坚定和决绝。
何足道全身颤抖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脑海里一片空白,空白的想着那史书上的寥寥几笔,但是谁又知道,这寥寥几笔后面,是如此的画面呢?
人,不过只有一双眼睛,又如何能一眼万年?!
但是,他的目光一瞥,就看见墙头上,那片红衣鲜艳如血,在城墙上,高高的跃下,双手沾满鲜血,朝着云晔,压了下去!
“小心!”聂无双首先呼喊出声!
何足道等人也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眼前的莲花,已经不是当初的莲花了。
这个时候,她本身的力量几乎和灵军混为一起,让人感受到一种,恐惧的力量。
阴郁,孤注一掷。
但是,紧紧抱着女子的男子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而是用尽一切,专心致志的光怀着怀中的女子。
天下万事,只此一人足矣。
“砰”的一声,那掌落下,再无阻隔的落在他的身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云晔的身子颤了颤。
谁都知道,像云晔这样的人,若是他微微颤抖,他几乎承受了怎样的力道!
莲花的一掌落下,身子却像是一片飞羽一般的轻轻落下,然后,又轻轻的喊了一声:“姐姐……”
与子同衣,岂曰无衣?
那是一种怎样的紧紧相依?这个世间,她又怎能允许还有人比我们更加的亲密共存?
只有我们,才是最亲密的啊。
她的眼底妖娆绽放。
然后,她看着依然不曾放手的云晔,冷冷的道:“放开。”
这个时候,本性已经彻底的迷失,只有执念在支撑着她的魂魄。
云晔却紧紧的抱着长妤,然后,轻轻的看着那已经陷入半昏迷的女子,接着,抱着她站了起来,勾了勾鲜艳的嘴唇:“放开?不,放不开了。”
莲花的眼底红色无尽的涌上来,像是又回到当日,她看着长妤一步步离开的场景。
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她!
而随着她的变化,所有的灵军也在渐渐的散开,然后,那些杀戮气息再次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灵军的力量依赖于本体,而本体力量的爆发,也就意味着,这些灵军,已经控制不住杀戮的*了,只有鲜血,才能浇灌他们本该早就化为尘土的躯体。
莲花缓缓的抬起了长剑,然后对着云晔一声冷喝:“杀!”
“杀!”所有的灵军也跟着爆发出一声嘶吼,然后,疯狂的见着活着的身体就开始进行屠戮。
“杀!”
“杀!”
“杀!”
何足道,秦笙等人也看红了眼,城门内的血腥味冲破城门,他们胸中那种血性被这血腥味一冲,然后再次铺天盖地的涌起来。
若是俱亡,但求一死!
一时之间,他们骑马冲了上去,哪怕明知道是以卵击石,可是,也没有人在意了。
而莲花的长剑,却也在瞬间压下了云晔。
云晔静静的抬眸,这一刹那,阳光风华俱凝于这一眼中。
“叮——”
在莲花压下的那一秒,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不见,只有云晔骤起的长剑迎着阳光,迎接而去,发出一声清脆的长鸣。
而他的右手,却还紧紧的将少女揽在怀中。
最重要的手,从来都是保护她的。
所有人都在战斗。
而在洛城之内,杀戮似乎永无止境,无辜的百姓在经过最初的逃窜之后,也纷纷拿起家里的武器,然后,不怕死的冲了出来。
这个时候,全民皆兵。
城中万人相抗,城外,却只两人厮杀。
只是,城外的两个人,却都曾有同一个心愿,但是这心愿被魔性所涤荡,谁又还记得清最初的目标呢?
而在洛城中,已经有人冲入了幽冥宫。
幽冥宫的最深处,一朵红色的莲花养育在水池里,但是,这朵莲花,却已经不再是最初的红色,而是,变成了黑色。
妖异的黑,美丽的黑,诡异的黑。
那些灵军却痴痴的看着那朵莲花,然后,像是当初闻到长妤先写的样子,眼底发出痴狂的光。
然后,他们朝着那朵莲花扑了上去。
接着,一只手伸出,使劲的,将这朵莲花,连根拔起。
“叮——”的一声,莲花的长剑迎着云晔的这一击,但是这一击之力,她却浑身一颤,然后,身子突然朝着城墙落去。
在落去的刹那,她整个人身上的红,却开始渐渐消退。
那是一种,让人惊异的消退。
红色开始淡下去,像是被阳光晒干,而后,竟然变成了白。
最为纯净的白。
正在狂奔的何足道和聂无双等人都不由抬起了头。
那是,怎样一种白?
仿佛天地初开的尽头,最为剔透的一捧雪,可以轻而易举的掩盖一切的脏污,美的,让人心醉。
那是,一种超脱所有人之外的美丽。
云晔的目光沉沉看去。
而莲花的眼,却也在倒下的瞬间,渐渐的褪去了妖异,然后,她轻轻的笑了。
她轻轻的开口,眼底有了活泼柔软的光,轻轻的喊了一声:“姐姐。”
这一声呼喊,云晔怀中的女子却轻轻的抖了抖,然后,长妤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这个刹那,那柔弱活泼的目光却化为最尖锐的一把刀,然后,狠狠的刺入长妤的胸膛,她睁开眼,却发现眼泪已经落了下来,然后,心底深处的一个名字缓缓的浮上来,她轻轻的张嘴,沙哑的颤抖的喊了一声:“莲花。”
那个,相互依存的名字啊,可还记得?
姐姐。
莲花。
当初的当初,也不过是这两个名字罢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莲花那白如雪的身子轻轻的在城墙上定住。
然而,她还没有落定,“咻——”的一声,一支箭矢就这样刺破所有的阳光和空气,像是雷电一样射了过来。
这支天外来箭,轻轻的,无声的,狠狠的,没入了少女的胸膛。
那里,曾经有一颗心脏在跳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这支箭的方向往后看去。
而后,他们,就看到了在马上用尽全力射出这一箭的男子,他浑身满是鲜血,一双眼睛,却仍然疯狂的看着那被她射穿胸膛的少女。
那是,周三。
一抹红突然就从那最为纯净的白衣上蔓延开来,然后,悠然绽放。
云晔的眼底依稀有了一丝痛意。
莲花微微转头,然后,朝着马背上满是鲜血的男子看了一眼,那一眼,隔着千山万水,轻轻的滚来,依稀如当初灯下缝衣时的温柔美丽。
周三顿时觉得有什么东西沿着自己的背脊蔓延上来。
不!不!不!
莲花轻轻的对着他嫣然一笑,仿佛这天下的美丽,都被她这一笑笑开,而后,她无声的张嘴,喊出了这世最后的一个称呼:“周先生。”
周先生……
她这一生,因为心愿而来,却并未曾想到,会和你邂逅,然而,却没料到,最终,还要留给你这样一个结局。
她深深的一笑,然后,从城墙上坠落,宛如这世间最美丽的花儿。
长妤却浑身一颤,接着,扑了上去。
她想去接着那片坠落的莲花。
但是云晔却死死的将她抱在怀里,然后,轻轻的捂住她的眼:“长妤,下一世,下一世,她便有最幸福的人生,再也没有颠肺流离,再也没有生离悲伤,她会成为这世间最幸福的人,和她所爱的人一起到地老天荒。”
他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在许一段最美的梦,那是他们,经过所有的浩瀚之后最本质的愿望。
只想过最普通人的生活,便便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所有人耳边只听到一声嘶声裂肺的呼喊:“阿莲!”
所有人都悲悯的回头看着那从马上滚落的男子,他像是疯了一样冲过来,但是双腿却再也迈不开。
有些人,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他伸手,可是如何去触碰?!
那一片白衣,还没落到地面,就这样化为灰烬。
而随着她化为灰烬,那些灵军,突然间无声的倒在地上,然后,紧跟着化为灰烬。
一个,两个,三个……一群……所有人……
何足道,聂无双都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
同归于尽吗?
想要毁灭所有的灵军,难道,就只能这样?
当依赖的本体消亡,所有的力量,都可以随着消失的一干二净。
北夷巫女彻底的消失,这下,灵军,也再也不会出现了吧。
洛城里,正在浴血奋战的所有人也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死亡之神就这么消失的一干二净?!
但是,却又是如此真切的。
阳光依旧灿烂,如果不是因为那残留的鲜血还在蜿蜒,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一场噩梦。
云晔轻轻的松开了长妤的眼。
而长妤的身子顿了顿,终于轻轻的迈开了脚步,但是她刚走几步,便脱力,瞬间跪倒在地。
地上,一颗铃铛咕噜噜的转动着。
那是,莲花落在这世间最后的一点东西。
长妤双手捧着它,忽然间,泪如雨下。
阿莲……莲花……
不管你是谁,你都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人之一。
所有人看着眼前的场景,都仿佛被冰雪浇灌之后,除了空旷的悲凉,别无他物。
天空依旧明亮。
可是,天空一无所有,如何给人安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轻轻的颤抖响了起来,极轻的一声颤抖,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但是,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或许安宁来的太突然,他们的心里还没准备好。
但是过了良久,却再也没有动静。
何足道忍不住转头看了聂无双一眼:“无双公子,刚才我没有产生幻觉吧?刚才,这,地面,是不是动了一下?”
聂无双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点了点头:“是。”
何足道大概觉得气氛太压抑,然后笑道;“哎,这算是小小的地震吧,说不定接下来还有更大的地震,咱们,要不要将整个洛城的人喊出来?”
聂无双不说话。
何足道大概觉得自己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然后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大笑道:“现在事情全部解决了,已经没有什么事了吧。哎,陛下,咱们何时回去啊?这北夷的风沙实在是太厉害了!”
但是他的话说完,云晔还是没有动一动,何足道觉得有些不对劲,然后转过去一看,才发现云晔竟然整个人僵直的站在那里,紧紧的盯着那半跪在地上捧着铃铛的女子。
何足道实在形容不了现在云晔的眼神。
他又想再次开口,但是还没有开口,突然间,一阵巨大的震动响了起来。
那是一种更加的疯狂的震动,仿佛要将大地都震散。
然后,一只手就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何足道的双脚。
聂无双的长剑一扫,才将那只手给扫开,而何足道已经吓得跳了起来!
妈呀!僵尸!
然后,他整个人的血色都退得干干净净,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他死死的盯着地下,所有人都知道,这地下,还有更加震撼人心的东西存在。
然而,一切又再次回归平静了。
土地又恢复了平静,但是现在,所有人都不能够平静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哒”的声音传来。
一如梦魇,再次开启。
而伴随这声铠甲声响的,还有从八个方向飞来的八只小鸟,他们如天边流星的坠落,发出一声凄厉的啼叫。
那是,八大家族的八只朱雀。
天边流云依旧在,但是阳光,却突然间彻彻底底的沉了下去,而后,乌云滚滚而来,将一切遮蔽。
然后,只听到云晔的声音,轻轻的,颤抖的响起。
“长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