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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就那样看着她笑着。
从晋城到现在,他知道,眼前的少女受过多少的伤害,是怎样从一次次的痛苦中爬起来,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活下去。
她现在,这样对他笑。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然而又能说些什么呢?
而此时,金轮公主却捞起了帘子,然后对着他甜腻腻的说了一句:“将军大人,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周三听了,然后转身,踏上了她的车辇。
吴莲呆呆的站在那里,脚上像是生了根一样,脸上的笑意还浅浅的挂着,但是却像是凝结在那里一样,僵硬的抹不开。
“夫,夫人,你还回家吗?”旁边的小丫头小心翼翼的问。
她哪里想到,她家夫人一出来就看见这么一幕,平日里将军倒是看不出来,对夫人极好,但是哪里想到,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哎,还是那样的大官。
吴莲杵在那里,听到“回家”两个字,方才反应过来:“家吗?自然要回的。”
她提着包好的百合花片和冰糖片,然后就开始走,那小丫头瞧着她的模样,然后抓住她的手,道:“夫人,将军府在那边。”
吴莲点了点头,然后跟着那丫头往回走。
入了夜的时候,周三才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吴莲坐在灯下,拿着那针线,但是一戳,手指上一滴血就滴了下来,他急忙走进去,想要开口,但是吴莲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着他,那一瞬间,那双清凌凌和疏离的目光却像是一把刀一样插入他的胸膛。
然而吴莲却兀自不觉,急忙站起来,微笑道:“你回来了?”
周三点了点头。
吴莲急忙转身,微笑道:“我看你最近很辛苦,睡得也不大安稳,这是我熬得百合冰片粥,你尝尝看。”
她言语间依然是旧日的模样,但是周三却觉得有什么东西直直的破碎开,在晋城的调查过,当日在吴家的时候,明明受到那样的伤害,但是仍然温和的去守护。
现在,她竟然将自己划入那样对她伤害过的人群中了吗?
吴莲依然笑着将那碗粥端了上来。
周三接过,然后灌入嘴里,吴莲看着他被烫红的嘴角,忽然反应过来,急忙道:“对不起,我,我忘了,这碗粥刚刚熬好,应该,再凉一凉,你,烫着没有?”
周三看着她双眼,是的,眼底有担忧,但是在担忧之上,却是惶恐,那种浓烈的惶恐,那般深深的,刺痛他的眼。
他的一生,所有想要保护的都保护不了是不是?!
她骂他也好,打他也好,但是,她为什么要是这个样子?!
不该的,不该的,他说过,要守候的女孩。
他将碗往地下一扔,“砰”的一声,青花碗就那么在地下摔碎,他却一把抓住吴莲的手,然后,那一向冷漠的眼底却是掩盖不住的波澜:“阿莲,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吴莲看着他。
她能说什么呢?因为珍重,所以怕打碎,她有时候,总是太过小心翼翼,对温暖,明知道是毒药,却还是抗拒不了。
吴莲看着他愤怒的眼,却根本不想去想他愤怒的眼神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愣愣的道:“若是,你真的喜欢她,可以,将她接回来。”
周三恨不得将她的手腕给捏碎:“那你呢?吴莲,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
吴莲呆呆的道:“我?我不重要的。”
那样的脆弱,那样的退让……
周三就那样直直的看着她,几乎要用眼神将她给戳成无数块,眼底有烈火,似乎要灼烧她。
吴莲闭上眼。
周三突然将她的手一放,然后转身,大踏步摔门而出。
小丫头从外面转进来,看着吴莲手腕上的红痕,急忙道:“夫人,您,您为什么要将将军气走呢?”
吴莲任凭小丫鬟拿着药膏涂抹着她的红着的手腕,微微一笑。
她早就不是当初的吴莲了,如果连一个人都不能看清楚,那么这么多年,岂非白活了。
周三,怎么可能是真的看上那金轮公主呢?联想到他这些天的辗转反侧,恐怕是遇见了极大的难事,而昨天晚上,他还在梦里紧皱着眉头喊她,恐怕这件难事,还在她身上。而那金轮公主和自己那般的相似,周三肯定是将事情落到她的身上。
可是,她一点忙都没法帮。
现在,她一个人能好好的活下去,如果这件难事真的出现在自己身上,自己留在他身边岂非是害他?
而今日,她将他气走,恐怕两三天,他都不会回将军府了,正是自己离开的时候。
她想去找找长妤,她想要去见见那个可爱的小不离,估摸着日子,这孩子也快要到一岁了吧。
——
快要到一岁的不离正在蹒跚学步。
九个月大的孩子,正是蹒跚学步的时候,只不过这小东西在别的孩子还在爬的时候,就开始学着奔跑了。
靠近冬天,凤凰花束没了叶子,但是盛大的枝桠却依然招展开,长妤蹲在地上,对着不离笑。
孩子的五官已经初露,嘴唇长得像长妤,但是眉目其他,却简直和云晔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真不知道长大后这般的美丽该是怎样的祸患。
哎……
长妤有些头疼。
但是令人头疼的小家伙却一点都没有自觉,而是软软的开口,声音软软糯糯和沾了玫瑰花露一样:“娘,亲,娘亲。”
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简直乖巧到了极点。
长妤还记得她前些日子开口说话喊出第一个“娘亲”时候的欢喜,那种欢喜挤在胸膛里,叫人整个人都是春水里荡漾着。
不离一边喊着,一边从侍女的那头,然后张开胳膊,摇摇摆摆的冲着长妤奔跑过来,然后猛地扎入长妤的怀里:“香,香。”
她说着蹭了蹭。
长妤摸了摸她的头顶,头发浓密,摸着和云晔也没差多少。
而云晔正和何足道谈论着什么,转过柳堤,就看见那抱在一起的母女,一瞬间,他便不再多说一句话,然后站在那里看着她们。
何足道一看,就发现长妤和不离两个,瞧着云不离那在阳光吓和云晔差不离的五官,笑嘻嘻的道:“陛下,臣有个请求,你看行不行。”
云晔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何足道道:“要不,臣想当公主的干爹,啊,哈哈哈哈……陛下我说笑的,哈哈哈,真的说笑的。”
何足道本来觉得这般美丽的小姑娘,以后多看两眼肯定都觉得浑身舒畅,但是最后在云晔轻飘飘的目光下顿时转了几个圈,对,说笑的,其实,真的不是说笑的。
然而云晔却不管他,而是抬脚迈向了长妤。
长妤还在逗弄着不离,还还没注意到云晔从她的身后靠近,但是不离却“啊呜”一下,甜甜的喊了声:“爹,爹爹。”
她兔子不清,那“爹爹”二字,倒像是“嗲嗲”似的。
长妤蹲着,想要转头,但是身后的人却覆了上来,长妤只觉得身后一贴,宽广的袖袍拂过眼角,云晔已经从身后将她拥住,他低沉如弦的声音轻轻的在她的耳边响起:“这么早?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他的声音轻轻地,有种醇厚的温暖,长妤抬起手,然后反手将他的手握住:“不了,睡够了,再睡就得冬眠了。不离的精神头好,高兴的很,我带她出来转转。”
云晔轻轻的笑了,然后看向不离。
不离正手舞足蹈的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看见云晔的手,然后兴奋的抬起自己的手,小小的手指紧紧的去握住云晔的一根手指头,舍不得放。
“阿,爹,爹爹。”不离的小脸笑得跟个糯米团子一样,软软的。
长妤看着他们大手牵小手,心里也是暖极,伸手将手覆在他们父女俩的手上。
大手,小手。
他的手,她的手,不离的手。
云晔转头,轻轻的贴着她的耳朵道:“咱们给不离再生个弟弟?”
长妤心底仿佛被春风吹过一样,耳鬓厮磨,温柔相就:“好。”
愿这个时间,都有如此温柔,但求一生,如许欢喜。
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看着不离长牙,说话,学步,长大,一转眼,冬天就这样悄然过去,入了春,暖风熏过山川,天地便染了一层绿。
云晔和长妤便商量着去北夷看看吴莲,因为在杨城的这段时间,云晔几乎都将事情逐渐过渡给了何足道,何足道几乎可以和秦笙两个人共同处理大小事了,所以,两个人走得也很安心。
前些日子,何足道成功的调遣来兵马,然后将虞城给守了下来,不仅如此,还反攻了下去,令八大家族损失惨重,恐怕这段时间都没有办法恢复元气。
决定上路的时候,长妤对着云晔道:“不离怎么办?”
云晔道:“不离年纪太小,便不带上了。将她留在这里。”
长妤有些沉思,她有点舍不得不离。
云晔握住她的手,道:“她是我云晔的女儿,若是连这小小的别离都承受不住,何来以后?”
长妤也知道,可是她初为人母,这些日子和不离呆着,倒是真真切切的舍不得。
思虑良久,北夷那边也不太平,若是带着有个差错岂非是让她更加的吃苦?
于是,长妤也就点点头。
临行这天晚上,两个人裹着不离,不离仿佛知道他们要离开,一个晚上睁着大眼睛瞅着他们,满眼的舍不得,将小脑袋朝长妤的怀里蹭蹭,又朝云晔的怀抱里拱拱。
云晔将手轻轻的放到不离的头上,轻轻的揉着,温和的看着她。
长妤笑道:“等这回之后,师尊,咱们,离开吧。”
云晔的手穿过去,轻轻的摩挲着她的脸颊,点了点头:“好。我知道这个世间有许多地方,渡过东方的大海,或者越过北方连绵的雪山,还有更广阔的的天地,那个时候,我们一起离开,到处去看看。”
长妤“嗯”了一声,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离,不离在这儿呢。”不离小小的身子不停的想要往上凑。
云晔低头,一双眼睛看着她,道:“记住,以后,好好的保护你的娘亲,要让你的娘亲开开心心的。”
“嗯嗯。”不离使劲的点了点头,然后将身子往云晔那满是碧海月茶的怀里蹭。
云晔将母女俩揽入自己的怀里,道:“睡吧。”
长妤含笑入梦。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而梦外,雨潺潺。
第二日雨已经歇了,但是地面还是湿漉漉的,长妤披着披风,和云晔站在那里,回头看去。
不离被人抱着,笑嘻嘻的看着他们,对着他们招手,才一岁多的小孩子,到底还是不大懂离别,以后只要转个圈,父母就会回来。
云晔看着站在那里的何足道,淡淡的道:“左相,守住不离,守住这,大燕。”
何足道全身一震,点了点头。
云晔已经牵着长妤的手上了马车。
“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
一声声的呼喊从长阶的尽头一直穿透到宫殿外面。
何足道跪在地上,深重的将自己的额头磕在地上,声音嘶哑低弱的几乎听不见。
“恭送……陛下。”
一别如许,再见何时?
不过一场春雨,来年凤凰花树下,再无人共看这漫川寂静。
这一年,开景三年,春,三月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