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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妤站在那里,耳边全是那三个字。
离开他。离开他。
若是一年前聂无双问出这句话,长妤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离开,但是现在……
她想起在莫丹北海那座灯塔下的一推,想起北夷城池里的重逢,想起雪原冰海下的一抱,想起这些日子的那些缠绻温情。
她的这一生,可以轻易舍去这些东西吗?
哪怕当日聂无双对她说出“重云不是人”的话,她也从来没有害怕过。她只是担心,重云到底在经历些什么,像他那样的人,到底承受着什么?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坚定起来:“不。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绝对不会,离开他。”
聂无双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低下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长妤也不上去扶他,聂无双咳嗽完之后,直起身子,已经恢复了冷静。
他的眼底只有冷静,而是转身,道:“谢小姐随我来便是。”
长妤跟在他的后面走入了那间放着棺材的宫殿。
聂无双道:“我相信谢小姐大概知道这里面曾经住着什么人。”
长妤点了点头。
聂无双弯腰,从棺材里检出一根针,道:“谢小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长妤摇了摇头。
聂无双道:“这,叫取魂针。”
长妤虽然没见过这东西,但是也听到过。
聂无双看着长妤,逼她面对这个事实:“重云,也不过,是个棋子而已。”
长妤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不过是颗棋子,像他这样的人,如何能是棋子呢?而他也想不出,像重云这样的人,如何在知道自己不过是别人操控的傀儡之后,还那样平静的待下去。
所以,这才是他找《度亡经》的原因吗?
聂无双道:“你知道,所谓取魂,就是将别人的记忆提取出来,然后注入另外一个人脑中。但是这个人,必须要符合一些很苛刻的条件,就是他是空的,他的生命,他的灵魂,他的所有,都操纵在别人的手里。他是自愿献上所有,被人所操控的。”
长妤的紧紧的握住手指:“不,不应该是这样……”
聂无双还在继续说:“而你应该知道,能用取魂针的人必须有个条件,他必须远远凌驾于他所操纵的人之上。以重云的力量,心性,你说,这天下之大,还凌驾在他之上的,是怎么可怕的存在?聂家的人是很厉害,包括扶恒的欧阳家,但是又能如何呢?他们人任何一个拿出来,最多不过是和重云一样。可是,当有一天,重云的利用价值被利用完,那么那个人能够轻而易举剥夺他的一切。”
长妤紧紧闭上了眼睛。
重云,重云……
聂无双道:“现在的重云,几乎不可能称为一个完全的人,你知道吗?如果有一天那个人想要他杀你,那么他就再也不会记得你是谁,他会忘了曾经许诺你的一切。而且,他不过是个棋子,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的记忆,他的势力,他的身份,包括他的生命,都会消失的一干二净。”
长妤的脑海嗡嗡的想,他实在没有办法去想象,如果有一天,重云不在了。
那个可恶的男人,怎么可以!
聂无双道:“而且,他的真名,甚至都不叫重云。他的名字,原本真正属于躺在棺材里的那个小孩子!”
长妤大声道:“不是的!”
聂无双冷静的道:“当年那只神秘的手操纵着一切,那个名叫重云的娈童不堪受辱死去之后,他就取下了他的记忆,然后注入另外一个人脑中。而这个人,自愿献上一切只为了得到所谓的东西,或许是许他的滔天权势。于是,他代替着那个‘重云’活了下来,这大概就是当年正华帝放开了他,将他封为皇子的原因,这恐怕,也是在他得到权势之后退隐那么多年的原因。而现在的他,逐渐有了强大的力量,也从那所谓的取魂针上推断出了自己可能不是自己,所以,能够找回自己记忆的,就只有《度亡经》,于是,他千方百计开始寻找这个东西。而现在,一切都开始清楚起来,他马上就要得到《度亡经》了。可是若是我所料不差,背后的那只手,为的,也不过是那部《度亡经》!一旦《度亡经》现世,他存在的意义就没有了。”
长妤颤抖着嘴唇:“他不会只是棋子的。”
聂无双悲悯的看着她:“长妤,你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及时抽身。他恢复记忆之际,就是忘记你之时。”
长妤觉得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竟然不能忍受他忘记她!
忘记是什么鬼!他那么千方百计的撩拨自己,从大燕到大夏,到莫丹,到北夷,到北夷之外的土地,难道那些东西都不足以深刻吗?那么他离开又是为什么?!如果他真的找到那《度亡经》,就可以毫不犹豫的放手吗?
尽管是天光比较微弱,乌沉沉的压下来,但是她还是觉得太亮了,亮的让人眼睛都看不清楚。
聂无双看着她那晃神的样子,心里仿佛一根根针刺着。
他知道,自己再也无力挽回什么了。
这个倔强的少女,哪怕明知道结局,恐怕也会毫不犹豫的踏下去。
聂无双想要上前扶着她,长妤却微微摆手:“你,让我先静静。”
长妤说着转身离开。
聂无双看着她纤薄而挺得笔直的身子,沉默的闭上了眼睛。
有些东西,他也无能为力。
长妤回到寝殿,看着那张床,似乎又看见那个玄衣身影支手在那里,对着她招招手:“小狐狸,过来。”
她总是看不清他那双眼底到底有什么情感。
床头的美人瓶内还插着一束碧海月茶,这些日子,没有重云在身边,她都是依靠着这些香气才能入睡。
而她也不曾知道,曾经,有个男子也是因为一个人,只能依靠这样的香气安眠。
现在的她,却不知道多年来的因果。
长妤微微晃神了一会儿,便立马回过心神,她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所以,她相信,重云也绝对不是!
度亡经。
度亡经。
这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
但是,长妤没有料到,一场风雨即将来临。
第二日长妤刚刚从睡梦中起来,便被敲门声给震醒,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外面是刑狱司大统领着急的声音:“谢小姐,不好了。秦家女眷,全死了。”
长妤匆匆赶到皇宫的时候,大部分的朝官都已经赶到,而秦家女眷的尸体,就被摆在殿外的石阶上,整整齐齐的码了一排。
那些尸体,很多都不能称之为尸体了。
有很多年轻的朝官已经吐得胆汁都差点出来了,而稍微镇定点的,也一脸苍白。
海东青站在那里,也是脸色微变。
长妤扫了那些尸体一眼,闭上眼睛,道:“抬下去。”
“是。”
虽然尸体抬下去了,但是长妤知道,这场风波恐怕才刚开始。
海东青亦步亦趋的跟在长妤后面。
长妤道:“一模一样是不是?”
海东青沉默良久,才道:“是的。谢小姐,如果不是因为要杀这一百多人要用大批的刑狱司高手,我几乎都以为是我派人去杀的。这些人的手法,简直精准到连我们自己都分辨不出来。”
长妤道:“这样完全的模仿,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练出来的?恐怕早在刑狱司成立之初,就有人就着刑狱司内所有的人的手段,完完全全的模仿了起来,就是为了有一朝出奇制胜。这所花的心思,又岂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看来在重云的身后,果然还有一只手。
海东青又道:“不过这回齐家的女眷中,还有一个小女孩没找到。”
“谁?”长妤问道。
海东青道:“就是那位齐家的小小姐,齐舞微。”
长妤道:“加紧下去找,只要还是活的就好。毕竟,夏侯文也没有多少朋友了。”
“是。”海东青有点了点头、
而长妤知道,就算这回不是刑狱司动的手,现在,这黑锅也就背定了。那么,刑狱司好不容易淡下去的名声将会再次起来,新任的官员和晋城的百姓,恐怕都要摇晃一会儿了。
此人之心,又是多么的深。
而在皇宫里,夏侯文知道齐家遇害的消息,顿时哭着跳了起来,宫女们安慰良久都没有效果,而紧接着,又不知道是那些嚼舌根的人说可能是刑狱司下的手,这个年纪小小的小皇帝竟然在上朝的时候大闹起来:“杀了!给朕将刑狱司的人全杀了!朕要小微!朕要杀了他们!替小微报仇!”
毕竟是夏侯家的血脉,骨子里都是帝王的血液,不管平时多么的懦弱和不像皇帝。
朝堂上的人都小心翼翼的拿着一双眼睛看着长妤。
长妤只是轻描淡写的在帘幕后面喝了一口茶,然后淡淡说了句:“不是刑狱司。”
这件事被硬生生的压了下来,但是却压不住整个晋城百姓的口舌,有人甚至编了一个小调,将刑狱司的恶行编成儿歌,在大街小巷流传。海东青派人追查,但是不过制止了一时,背后的人却始终不见踪迹。
夏侯文最近愈发的不高兴,因为心心念念的要去找他的青梅。
而在两天之后,海东青终于禀告了齐舞微的消息,这个小女孩还活着。
长妤知道这个时候要安抚一下夏侯文,于是便带着他一起去见那小女孩。
海东青垂首立在旁边,看着满脸呆滞的小女孩,大概已经被吓傻了。
夏侯文看见她,飞快的奔跑过去,却被长妤一把抓住:“我去看看。”
夏侯文当即就哭了起来:“谢姑姑,我不要小微这么难过。”
长妤摸了摸他的头。
长妤走过去,这小女孩是被留下来的,长妤可不相信是她运气好,显然那些人背后还有杀招。但是在这里,都是她的人,难道这小女孩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她走了过去,蹲了下去,刚刚准备开口,却见一脸呆滞的小女孩突然双目发出一阵寒光,突然一声大喊:“啊!你杀了我祖奶奶!”
长妤的眼睛一眯!
她提起那小女孩的身体往旁边一扔!
夏侯文瞬间便炸了起来:“小微!”
小女孩的身体撞到那边的墙上,然后,“砰”的一声巨响,整个人瞬间炸裂!
整个房间都震了一震,小女孩所在的半边墙壁瞬间被炸了一半,轰然倒塌下来。
长妤提着夏侯文的身体将他往后面一退。
退出门外,夏侯文突然像是疯了一样的踢打起来,他狠狠的看着长妤,双眼几乎成了血红之色:“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他简直无法想象刚才那一地的尸体!
他只看到是长妤将她扔出去的!只有她!
长妤一把按住夏侯文,知道再次被人设计了,竟然利用一个小女孩来离间,此人手段高超之处,真是不容小觑。
她一把点住夏侯文的穴道,将这个快要发疯的小男孩扔给海东青,道:“让人带下去,好好看管。”
“是。”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朕要灭了你!灭了你!”
夏侯文赤红着双眼怒吼。
海东青派人将夏侯文带下去,然后看着那被炸裂的房间,低头道:“谢小姐,是小的无能。”
像他们这样的人,一向自诩为主人的左膀右臂,但是却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长妤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不关你的事。不过将那炸药塞入小女孩的嘴里,让她一开口便引起安装的机关,她一路上不说话,你们再检查也检查不出来。”
海东青惭愧的低下头。
长妤道:“背后的手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而我们连对方的一点影子都还没抓住,这个时候我们再怎么预防也没有效果,倒不如放轻松些。等着吧,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搅出怎样的风浪来。”
重云背后的那只手,是不是同样的那只手?
海东青低头应着,又开口道:“那,牢房里面的那些人。”
长妤道:“若我所料不差,这些人活不过三天了。”
海东青皱着眉头道:“这些日子我派他们不眠不休的看守,便是吃的食物也要进行最严苛的看管,保证没有毒药,而我也派大夫去看过,确定他们并没有服毒,如何能死?”
长妤微笑道:“对方神通广大,能将百来人在你们的眼皮子下面调换,杀死这些人又怎么没有办法呢?”
海东青道:“可是我们刑狱司……”
他们刑狱司一向是无往不利的,在整个晋城,难道还有比他们更厉害的队伍吗?
长妤看着他,道:“从上次齐国公府女眷的死亡你还没看出来么?他们,至少有一支和你们完全一样的杀人队伍。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或许在某一天见真章的时候,那些人会以一模一样的手段,一模一样的容貌出现在你的面前。所以,到那个时候,哪怕是你,也有可能是假的。”
海东青的脸色已经变为青白了。
他知道长妤的意思了,或许在某个时间段,当他证明不了自己是真正的“海东青”的时候,她会下手。但是长妤将这句话说给他听,未尝不是信任。
他低下了头:“是。”
但是死亡来的比长妤预计的还要快些,不过一个晚上,本来在牢房里的人便齐齐的死亡,不仅如此,本来应该在牢房里的尸体却被摆在了朝阳大街上,以一种扭曲和残忍的姿势招摇着。
当即,无数的传言甚嚣尘上。
大街小巷的人都在小声的议论,说重云和谢长妤是国之妖孽,国师是他们诬陷杀害的,因为齐国公府的人匡扶正义,便被他们以残忍的手段杀死,先是齐国公府的女眷,接下来是男人,接下来,恐怕那些世家大族全都逃不了这样的结局!而且,从年前开始,大燕开始遭遇雪灾,洪灾,都是天在降罚。
便是长妤都没有料到,过了大半年的事情,现在才发作出来,竟然是如此汹涌。
背后的那只手就在等着,等着这些莫名的事情串联在一起,成为一股滚滚的波涛。
长妤戴着风帽站在明月楼前,看着刑狱司的人将地下的尸体一个个的运走。
聂无双站在旁边,神色也是凝重:“现在,若是再不控制舆论,一旦发生对峙,对你将会十分的不利。”
长妤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算用武力镇压得了一次,也镇压不了第二次。依我看,事情还没完。”
聂无双道:“对于晋城的事情,我并不了解,但是你若相信我,我可以帮忙。”
长妤笑笑:“聂公子不必过谦。接下来的事,可能还要你帮忙。不论如何,我总是要看到真正的敌人,才知道如何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