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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氏拿着温热的帕子给薛霭轻轻的擦着脸,幼清在一边拧换着毛巾。
“娘。”薛潋垂头丧气的进了门,朝幼清点点头,“方表妹。”说完过去接方氏手里的帕子,“我来吧,您歇会儿!”
方氏摇摇头:“自从你们长大了,娘再没有给你们洗过脸,算一算也有十几年了。”她说着眼泪就忍不住的往外流,“季行从小就懂事,不吵不闹总是一个人安静的坐在一边玩,等大一些学认字了,就特别爱看书,但凡有字的哪怕是黄历他也能认认真真的看一上午。”
薛潋垂首站着,只觉得心像是被人捶了一拳,闷的他喘不过气来。
有薛霭在,他从来都是弟弟,有好吃的他以弟弟自居占尽便宜,有好玩的哥哥永远不会和他抢,家族的重担是薛霭的,读书仕途也是薛霭的,有薛霭在他只管吃吃喝喝过想过的日子就成,甭管天塌下来都有哥哥顶着。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薛霭会倒下去,甚至于在他的印象中薛霭连病都没有生过,一直健康强大的站在他前面,可是现在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薛霭,忽然就觉得很茫然无措,像是一直有人把他赖以纳凉的大树给砍倒了,呼喇喇刺眼的日光照下来,他淬不及防更没有地方给他躲避。
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非常的讨厌。
“娘,您别哭了。”薛潋劝着方氏,“大哥很快就会醒过来的,父亲今天一早就托人四处寻名医,夏阁老也正托人打听呢,大周地大物博人才济济,肯定有杏林高手能救大哥。”
方氏放了帕子心不在焉的道:“祝郎中和太医都说现在没有生命危险,可是随着时间增长毒渗的越深,醒来的可能就越小。大周那么大要找个人太难了,即便能找到谁知道能不能来的及。”她消极的说着,满脸灰败。
薛潋忍不住心头发寒,要是大哥醒不过来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他摇着头很坚决的否定了方氏的话:“您怎么能这么消极,不过才一天的时间您就没边没际的想这么多,您还是去睡会儿吧,我今儿也不去书院了,就在这里陪着大哥。”说完抓了薛霭放在床头的书,“他要春闱呢,我给她读书听好了。”
方氏回头望着薛潋叹气:“你不去书院,回头先生知道又该批评你,更何况你三月也要上场,决不能耽误了功课。”
“知道了。”薛潋放了书搓着手站了起来,又朝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幼清打眼色,幼清只当没看见,等薛潋出去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幼清才从里头出来。
薛潋左右看看没有人,就走过来压着声音道:“你说大哥会不会中邪了?要不要请道士来做法?”
幼清惊诧的看着薛潋:“我看是你中了邪,该请道士来给你做法。”说完转身就走,薛潋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喂喂,我就是着急,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要不然这样熬一两天还行,时间长了我们一家人都受不了的。”
幼清转身,皱眉道:“可也有个底线吧,你这样还是读的圣贤书吗!”又道,“你还是安心去学院读书吧,若是大表哥顺利醒来也就罢了,若是有个什么差池,将来姑父和姑母可就都靠你了,你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不指望你帮忙可你也不准捣乱!”
“你怎么又说教。”薛潋垮了脸,虽不爱听可也知道幼清说的是对的,“我不想做什么顶梁柱,我一定要想办法让大哥醒过来!”他说完满面的坚毅。
幼清叹气现在没心思和他磨嘴皮子,就道:“随便你,你快去书院,一会儿中午姑父回来瞧见你,会生气的。”
“哦,那我走了。”薛潋哦了一声,一双墨玉似的眼睛比星子还要明亮几分,年前脸上的伤留下了点淡红的疤,像是有意点上去的似的,为他更添了几分漂亮,薛潋很失望,恨不得出门拿张布把脸遮住!
幼清无奈的摇摇头回了房里,方氏正无力的靠在床头阖着眼睛,像是在打盹,可等她一进去她就醒了过来,见是幼清问道:“你三表哥去书院了?”
“去了。”幼清在方氏身边坐下来,道,“您先吃点东西吧。”又望了眼陆妈妈,“您不吃陆妈妈也没胃口,不过一个晚上你们两个就瘦了这么多。”
方氏才想起来陆妈妈陪她熬了一夜,愧疚的道:“你先回去歇着吧,玉金还在家里,一夜见不着你,肯定要担心的。”
“奴婢不回去,就是回去心里也不安生,我已经让人回去说过了,那孩子现在乖的很,不会有事的。”陆妈妈说着又道,“到是太太,无论如何都要吃点东西才是。”说着让人去把早饭端进来,她和幼清两人劝了半天方氏才喝了点燕窝粥。
幼清想到路大勇昨晚和她说的话,就道:“昨天听说是宋大人碰上了大表哥,还亲自送大表哥回来的?”方氏闻言点头道,“宋大人古道热肠,等你大表哥醒了一定要好好谢谢才是。”
“他不是和祝大人是同僚嘛。”幼清拐弯抹角的提醒方氏,“听说他还懂玄黄之术,昨天还给大表哥号脉了,也是他提醒姑父大表哥可能是中毒而非是病症是吧。”
方氏心不在焉的回道:“好像是!”幼清又道,“那赵郎中在京中也颇有名气,可他连什么病症是不是中毒都没有诊断出来,可宋大人却能,可见他的医术是在赵郎中之上,甚至比祝郎中还要高上几分……既然如此,那他会不会有办法给大表哥解毒呢?”
其实幼清也不知道宋弈的医术到底如何,正如薛潋说的,司马当活马医,就是对方做不到或是不愿意,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儿,最重要的,宋弈和姑父说的那番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在提醒姑父,那毒药的来历乃是关键。
可惜,祝大夫没有辩证出!
方氏眼睛一亮,问道:“他昨天果真是这么和你姑父说的?”方氏说完见幼清点了点头,就满脸的期待和陆妈妈道,“你给周长贵传个话,让他去衙门找找老爷,提醒老爷一声,说不定宋大人真有办法,可又碍于读书人清高不肯纡尊降贵,到时候我们不免要诚恳一些,只要他有能力并且原意出手,无论他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我们都答应。”
幼清没有反驳方氏的话,但是从这两次宋弈的表现来看,这个人要是不愿意只怕你就是把脑袋摘了送他,他也不会视而不见……
就看他愿不愿意帮忙了。
陆妈妈高兴的不得了,听了方氏的话立刻就去外院嘱咐周长贵。
周文茵和薛思琪结伴而来,幼清忙起身,三个人互相行了礼,方氏因有了希望,人也立显的精神一些,问两人道:“可吃过早饭了?”
“吃了。”周文茵在方氏旁边坐下来,道:“大姐昨晚像是睡的迟,我们去她还没起,舅母到现在也没有休息吧,您要不先去休息一会儿,这里有我们三个人守着呢的,有什么事会让人去给回话。”
“算了吧。”方氏揉着薛霭修长的手指,“祝郎中说若是他一直这么睡着,我们要常给他揉揉胳膊和腿,免得等他醒过来身上会酸痛。”
这个事儿,似乎除了方氏别人做起来是有些不便。
周文茵面颊微红没有说话,余光正望见春柳端了药进来,她忙站起来将药接过来:“我来喂吧。”她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又透着一丝甜蜜和哀求,方氏微微一愣回目望着周文茵,很开明的笑着道,“他睡着不太好喂,要两个人帮忙才行。”
也就是同意周文茵的请求了。
周文茵笑了起来和方氏一人抱着薛霭一人用勺子舀了药一点一点的喂给薛霭,可尽管小心翼翼药汁还是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方氏又红了眼睛哽咽的道:“他不醒,喂不进去!”
“找根空心的细竹枝来吧。”幼清吩咐完春柳又对方氏道,“以前我病着的时候父亲就是这样做的,也不用起来放在碗里就能喝到药。”
方氏颔首让春柳去找竹枝,周文茵端着碗望着薛霭发呆。
“二少爷和三小姐来了。”外头又小丫头回了一声,随即薛明和薛思画一前一后的进了门,幼清就闻了一股浓浓的酒气,她皱着眉头去打量薛明,就看他平日光洁的下颌上,竟然有青青碎碎的胡茬,显得老成又颓废沧桑的样子,她暗暗惊讶不已。
薛思画到还好和众人打着招呼,又看着薛霭哭了一通。
薛明定定的站着也不说话,目光落在薛霭面上,又从薛霭身上移到坐在床边端着药碗的周文茵,周文茵和薛思画说着话,见薛明望着她就转头过来很自然的打了招呼,薛明眉头几不可闻的皱了皱,没有待多久就带着薛思画告辞了。
两房闹成这样,虽然小辈们都没有参与,可是大家见了面难免有些尴尬,薛思琴叹了口气望着两人的背影,低声和薛思琪道:“你该和三妹妹学学,就是分家了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来,该怎么样你还和原来一样就是,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岂不是让人难堪。”
“我做不出来。”薛思琪嘟着嘴,“虽然心里都知道,可是一想到二婶做的事,我心里就膈应,反正我是不想装!”
薛思琴无奈的摇了摇头。
春柳将折来的竹枝洗里外清理干净,周文茵和方氏用一个极小的漏斗接着,费了半天的力气药喂了小半碗,方氏见薛霭的里衣脏了就喊陆妈妈:“找件干净的来,他穿着会不舒服的。”
薛思琴就带着三个妹妹避在了外间,四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等中午薛镇扬从朝堂回来,方氏听到薛镇扬的声音就着急的从里头出来,期盼的问道:“老爷去问宋大人没有?他怎么说,有没有办法?!”
薛镇扬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头:“他也不是郎中,我们如何能一直纠缠着别人问这些事,更何况他昨日送季行回来我们也是欠了他的人情!”又道,“你不要着急,我也让府衙的人去查,焦安也找了他在江湖上认识的几位朋友,看看有没有人知道。”
方氏大失所望,反驳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老爷不该顾忌这么多,若宋大人真有办法呢,我们不去找他岂不是要错过了。”又道,“若是老爷落不下面子不肯去问,那妾身带信给休德来,让休德请宋大人到府里来,妾身亲自问他!”
薛镇扬本来还想辩驳,可一想方氏作为母亲,她若是去找宋弈说不定比他还要方便许多,毕竟没有牵扯到朝堂之事,更为简单一点,想到这里他点头道:“休德与我一起来的,这会儿正在外院,你去和他说好了。”
方氏见薛镇扬没有反对,立刻让陆妈妈去请祝士林,又对薛思琴几个人道:“你们都回去吧,有什么事我让人去告诉你们。”
幼清就跟着薛思琴去了她房里,薛思琴道:“因为封神医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在京城祝郎中的名声比封神医都要高出几分,连他都素手无策,那位宋大人真的有办法?”
“不知道。”幼清叹道,“现在似乎除了等封神医的消息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算是等姑父把下毒的人找到,也要过堂审问才能知道到底是什么毒,有什么解法。”又道,“宋大人是第一个诊出大表哥中的毒而非病症,可见他的医术造诣颇深,或许有办法也未可知。”
“若他真的有办法,那我们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薛思琪第一次接了幼清的话,道,“他还是姐夫的同僚,似乎两人关系也颇近。”她对宋弈非常的好奇,常有读书人懂一些玄黄之术,比如父亲和大哥就略懂一些,大哥甚至能配一些粗浅的药,可若是再深一些,不是说他们能力不及,而是根本没有这个心思和时间,即便是有,可将来也不可能真背着药箱四处给人问诊,这样也辱没了读书人的斯文。
“若真是这样自然是好。”周文茵也显得很期待,“那就不用再苦等着封神医了。”说完叹了口气,她也不确定周礼到底能不能找到封神医,可现在大家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她若是流露出半点不自信来,只会让大家失望伤心。
“小姐。”春银进来见几位小姐都在,就问道,“时间不早了,您要不要摆午膳?”薛思琴才想起来这会儿已经是中午了,就留几个人一起吃饭,“都回去也是冷冷清清的,不如一起用吧。”
幼清还想去问问方氏祝士林答应没有,便顺势应了,周文茵和薛思琪自然也不会拒绝,姐妹几人便一起用了午膳,下午各自小憩了一会儿便又去了外院,她们到时方氏正歪在薛霭房中的软榻上打盹,听见脚步一惊就醒了过来,迷茫的望了几个人一阵才揉着额头起来:“是你们来了。”
“不知道娘在休息。”薛思琴扶着方氏起来,又拿了衣裳给她披着,“您要不回房睡会儿吧。”
方氏摇着头:“不用了。”她说着走到薛霭的床前习惯性的看了看,才和众人道,“休德说散衙后一定请宋大人过来。”实际上祝士林答应的时候有些犹豫,若是别人他还有办法,可对方是宋弈他就有些吃不准,要是他不愿意他就真的绑过来也没有用。
只是耐不住方氏满脸期盼的望着他,仿佛薛霭能不能醒来就全靠他了一样,想到他和薛霭平日的交情,祝士林咬牙应承下来。
幼清松了口气,陪着方氏又在房里消磨了一个下午,直等到天色暗下来,方氏让人去外头瞧了几次,也不见祝士林和宋弈过来,方氏又急又躁:“要不要派人去路上迎了迎?难道是圣上留了宋大人?听说宋大人常陪着圣上一起下棋说话。”
大家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说什么。
等陆妈妈上了晚膳,大家胡乱的用过了一些,刚放了碗筷就听到外头有人说祝士林和宋弈来了,方氏有些失态的放了筷子激动的道:“快请进来。”又指着春柳,“把桌子撤了,免得让宋大人觉得我们失礼。”又想起几位小姐还在,正要说话,薛思琴已经截了话道,“娘,你让我们也听听吧。”就指了指隔壁的碧纱橱,“我们就在碧纱橱里待着。”
方氏就去看薛思琪,显然是怕薛思琪一会儿胡闹,薛思琪立刻保证道:“我保证不说话。”方氏无奈的摇了摇头,幼清就并着薛思琴几个人避在碧纱橱里,随即祝士林和宋弈便进了门,方氏迎了两人各坐下。
薛思琪就贴在门外听墙角,又急着道:“怎么没有说话声。”薛思琴推着她,“别吵!”薛思琪不再说话屏气静神的等着外头的说话声。
“实在抱歉,让休德请你过来,没有耽误宋大人的时间吧。”方氏言语非常的客气,“昨日你送季行回来我们还没谢你,实在是因为当时家里乱糟糟的……失礼之处不要见怪。”
“不过举手之劳,更何况我与季行也是朋友。”是宋弈的声音,清风明月般的令人舒畅,“夫人言重了。”
薛思琪皱皱眉头和周文茵咕哝道:“这人说话真是好听,要是朋友他怎么不主动来问问大哥的情况。”话落气不过的撇撇嘴。
幼清却觉得,像宋弈这样,若是他愿意和你说话,总是能有办法让你听的既舒坦又贴心,要是不愿意,只怕几句就能将你堵的没了口舌。
“是,是,倒是我见外了。”方氏说着请两人喝茶,宋弈问道,“季行现在如何,祝郎中可开了药?”没有问祝郎中可有解法。
方氏叹了口气,愁着脸道:“祝郎中只说是中毒,却不知道是什么毒,更谈不上解毒了。”又道,“他开了剂药,却只能保住季行这几个月身体不会僵硬,他再回去仔细琢磨,但也不确定最后结果到底如何。”话落拿帕子压了压眼角。
“夫人不要太过伤心。”祝士林着急的想安慰几句,可这个时候说什么话都觉得苍白,只得转头飞快的看了眼宋弈,又撇开目光不敢与对方对视,咬牙道,“九歌的医术也非常了得,既然他来了夫人不如请他给季行看看吧。”
方氏听着眼睛一亮,望着宋弈真切的问道:“宋大人懂医术?”又点着头道,“是了,昨晚我也听老爷说了,还是宋大人提醒老爷季行中毒是事情。”
祝士林和方氏一唱一和。
宋弈端茶喝着,仿佛没有听到两人说话一样,祝士林顿时有些后悔起来,他好不容易把宋九歌说动让他和自己来探望季行,可转眼他就把他推了出去,要是他生气或是不悦,往后可能连朋友都没的做了。
在朝中彼此交好,志趣相投政见相合自然少不了,可是也要看对方是不是值得交,或者说对自己有没有助益。
宋九歌这个人和他自翰林院就同进同出,后来又一同进了行人司,前后已有四年时间,他的一切宋九歌了如指掌,可是宋九歌的事情他却只知道一些皮毛,他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好奇刻意去打探,或者酒过三巡后和他发发牢骚,宋九歌也会有问必答,可他总觉得他说的不过是一些表面东西,而内里所藏的他却怎么也看不透。
这样的人,将来不敢说封王拜相,但是定能位列九卿,和宋九歌来往不亏他祝休德!
祝士林心头七上八下的担心不已,又怕方氏这个未来的岳母觉得他办事不利对他存了成见,一时间百爪挠心似的坐立难安。
“宋大人!”方氏也看出来宋弈沉默背后的含义,若是对方一口拒绝或是称自己不行,她也就不想这个心思,可偏偏他什么也不说,她就越发相信宋弈有办法救季行,想到这里她也管不了别的事,厚着脸的道,“宋大人,我知道这请求有些唐突,可如今我们确实是素手无策,若是你有办法,还求求你一定出手相救啊。”她说着又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夫人!”宋弈放了茶盅,面上依旧是淡淡的露着让人觉得亲和的笑意,未露半点不悦,“不知道薛侍郎可曾查到下毒之人?!”
没有翻脸,祝士林暗暗松了一口气。
方氏闻言一愣看了眼祝士林,摇头道:“中午听老爷的意思应该还没有查到,宋大人是何意?”
宋弈微微颔首,道:“此事查到毒的出处才是关键。”他说着微顿,方氏已经迫不及待的道,“宋大人知道毒的出处?”
不但方氏激动,便是连幼清也竖起耳朵期待不已,宋弈说的没有错,查到毒物的出处才能顺藤摸瓜找到下毒的人,这样稀有的毒连祝郎中都不知道,肯定是难得一见的,同理,有能力得到这种毒的人想必也非寻常。
难道是她想错了,薛霭的事不是刘氏做的?她又摇摇头,薛霭一向不与人争执,别人也没有理由对他下次毒手……
“是啊。”祝士林也着急的问道,“九歌你要是知道就告诉我们吧,季行这一病大家都慌了手脚,薛大人也是担心不已……当时学馆那么多学生在,人多口杂根本无从查起,你快说吧。”
宋弈淡淡的扫了祝士林一眼,却话锋一转换了话道:“此毒宋某并无把握能解。”他微微蹙了眉心,仿佛在思量到底怎么解似的,“夫人不如再等等,封神医如今人在广东江门,我已写信于他,若不出所料月半后他便会到京城,届时等他为季行医治,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方氏没有想到宋弈不但和封神医认识,还已经写信给封神医了,她高兴的望着宋弈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感谢他。
祝士林也暗暗惊奇,封神医这十年都没有回过京城,宋九歌是和他怎么认识的,难道他没有上京前就和封神医相识了?他望着宋弈目光更为的好奇。
“娘!”隔着门薛思琪着急的道,“宋大人说她没有把握就是说他会嘛,那什么封神医再厉害可也要等一个多月,大哥可是要春闱的,这一等就是三年呢!”
方氏一愣,顿时红了脸对门口头叱道:“胡说什么!”又对宋弈抱歉的道,“小女年纪小胡言乱语,还请宋大人见谅。”
宋弈眉梢微挑,视线在垂着的帘子上一划而过,就想前一次来隔间里也坐着一位小姐,薛家到是有趣,每每房里都要藏着几位小姐听着外人说话,他无所谓的笑笑,轻描淡写的道:“无妨。”
方氏松了一口气,却也觉得薛思琪说的在理,没有一个月就是春闱了,要是真等封神医回来,季行势必要错过今年了,这一等就是三年,人生有几个三年能让人蹉跎,想到这里她试探的问道:“宋大人,你方才说你并无把握,是何意?”
“九歌。”祝士林提着茶壶给宋弈斟茶,有点讨好似的道,“你有几成把握?!”
宋弈根本不看祝士林,望着方氏语气真诚的道:“六成!”微微一顿又道,“此事事关重大,若在下失手季行可能会就此丧命,何不耐心等一等封神医,虽三年磋磨可与性命相比还是不值一提!”
方氏又觉得宋弈说的有道理,春闱再重要可是和性命比起来实在是不重要,只要薛霭能醒过来,他就是真的没有功名又如何,以季行的聪明还会有别的路可以走。
“你说的到也没错。”方氏若有所思,一时间举棋不定。
祝士林在一边暗暗着急,伯母太不了解宋九歌了,他这个人精的很也谨慎的很,就算是有十成的把握,他也会说六成,这个时候就该一鼓作气的相信他,让他碍于方氏的面子,看在慈母心焦他感同身受的份上点了头。
可是方氏已经这么说了,祝士林不好再打断她的话,只能暗暗想着稍后和薛镇扬再商量一下。
宋弈继续喝茶,祝士林就指了指薛霭的房间:“既是来了,九歌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季行吧。”宋弈颔首放了茶盅,道,“也好!”
陆妈妈打了帘子,方氏就陪着宋弈和祝士林进了薛霭的房间。
祝士林和方氏将床头的椅子让给宋弈,宋弈也不客气坐了下来,熟练的拿了薛霭的手腕沉默的号了脉,方氏问道:“怎么样?”
“暂时并无大碍。”宋弈放了手站起来,“夫人每日最好能将他动一动,以免时间太久他即便醒来也会落下残疾。”
方氏听着惊骇不已,追问道:“还会留下残疾。”她心急如焚,“要怎么做?”
宋弈详细的和她解释了一遍,方氏一一记住。
薛思琪急的又蹦又跳的难受:“六成把握就六成把握,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十成把握呢,要是错过了大哥的春闱,或是在这中间又有什么差池,可怎么办!”说完望着薛思琴,“姐,你去和娘说一声。”
“性命之事总可有试试之说,我倒觉得宋大人说的没有错,他自己都说没有十成的把握,就不敢轻易冒险,要是大哥真的出了意外怎么办。”薛思琴忧心忡忡,“等月半就等月半,谨慎一些总没有错。”
周文茵揪着帕子脸色极其难看,薛思琪见薛思琴反驳了她的话,就拉着周文茵道:“表姐你也和大姐想的一样?”
“啊?”周文茵恍惚的抬起头来,“此事重大,还是让舅舅和舅母商议决定的好。”
薛思琪泄气似的在椅子上坐下来。
外间听到祝士林和宋弈告辞的声音,方氏将两人送出院子才回来,陆妈妈道:“阿弥陀佛,没想到宋大人已经写信给封神医了,只要封神医一回来大少爷就有救了。”
方氏点着头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明天你亲自去一趟法华寺捐些香油钱,在菩萨跟前替我许愿,若是季行能平安度过这一关,我一定亲自还愿为菩萨镀金身。”
“是。奴婢明儿一早就去上头柱香。”陆妈妈说完,就看见碧纱橱的门打开,方表小姐快步走了出来,她一愣问道,“方表小姐是要回去了?”
幼清点点头,笑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歇着,明天一早再来看大表哥。”又和方氏道,“姑母也早点歇着,别累坏了身体。”
方氏点点头还不等她说完幼清已经脚步匆匆的往外走,她狐疑的和陆妈妈道:“这丫头怎么了,急匆匆的。”
陆妈妈也觉得奇怪。
薛思琪也紧跟着从里头跑了出来,望着幼清匆匆而去的背影,不屑的道:“平日装的多关心似的,这会儿就偷懒躲的远远的。”
“说什么胡话,清丫头今天在这里待了一天,你怎么能这么说她。”方氏唬道,“我还没说你,方才你在里头闹腾什么,让人家知道你们在里头偷听难不成是光彩的事,你还好意思闹出来。”
薛思琪垂着头不敢再说话。
幼清快步出了院子便朝左拐去,绿珠有了经验一见幼清这样就急着问道:“小姐,您又要去找路大勇?”
“不是。”幼清在抄手游廊停了下来,朝侧门的方向看去,就看见宋弈和祝士林正站在抚廊下说着话,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对绿珠道,“你现在过去告诉祝大人,就说姑母有话和他说,请宋大人拖步半刻。”
绿珠嘴巴张着嘴瞠目结舌的道:“您……您让奴婢去?”
“除了你还有谁。”幼清催着绿珠,“快去,要不然他们就要走了。”绿珠生的娃娃脸,虽有十一岁的,但看上去也不过*岁的样子。
年纪小别人不会多想。
采芩知道幼清不是胡闹的性子,更何况她这会儿一脸的认真也不是和她们开玩笑的样子,就推着绿珠:“没听见小姐话,让你去就去。”
绿珠哦了一声,提着裙子飞快的朝对面跑过去,好在宋弈和祝士林并没有移动。
幼清拉着采芩在柱子后头藏起来,远远就看见绿珠站在祝士林跟前说着什么,祝士林满脸惊讶的朝这边看了看,随即朝宋弈抱拳匆匆往回走。
绿珠则尴尬的朝宋弈笑笑,抄着另一条路就跑到幼清这边来。
等祝士林过去,幼清则从柱子后头出来带着采芩三两步往宋弈那边去。
宋弈今天穿了一件连青色长袍,发髻上别了一只青木簪子,负手而立目光悠远的望着前方,身后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影影绰绰让人觉得他仿佛下一刻就能飞渡而去似的……
幼清深吸了口气走了过去,在宋弈身后站定。
宋弈仿佛早就知道有人会来一般,转目挑眉,望着幼清露出一种原来是你的目光。
幼清有些尴尬,朝宋弈福了福:“宋大人好。”她知道祝士林一会儿就会回来,要是见到她在这里见宋弈,难免不会觉得薛府的小姐有些轻浮,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影响他对薛思琴的印象,所以幼清也不拐弯,直接问道,“宋大人方才说你救大表哥只有六成把握,可是真的?”
原来是薛家的表小姐?据他所知薛家有两位表小姐借住,她是广东布政使左参政周礼的女儿,还是临安方明晖的独女?
看年纪,到更像是方明晖的独女。
幼清今天穿了一件银红色绣海棠花广袖小袄,下面是湖绿色挑线裙子,梳着双平髻,两边连珠花都没有戴,只让绿珠栓了两根天蓝的缎带垂在肩上,从宋弈的角度去看,便只看到两束整整齐齐的发髻和略显孩子气的丝带。
他知道薛家的人一定会再来找他,但是他没有想到来的是这位小姑娘。
他想到在马房的情景,原想打趣几句,可一看到对方眼中流露出的认真以及审视时,他不由自主的话锋一转,反问道:“小姐有何指教?”
是不是做官做久了都不会说话了,绕着弯子打官腔,幼清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防着祝士林会赶回来,她有些焦急的道:“我不敢有什么指教,只是想问一问宋大人,是不是有六成把握。”
“确实如此。”宋弈微微颔首,语气诚诚然,然后就露出一副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表情。
幼清暗窘,可顾不得去想宋弈表情里的透露的意思,又道:“宋大人既懂医术,是不是能预料到月半后即便我大表哥醒过来,也会落下手臂残疾的遗症吧?”
会有后遗症确实不假,可是与活着比起来,这些在他看来不值得一提,宋弈道:“凡事有得有失,小姐也要劝一劝你姑母!”
幼清也没有在意他说方氏是自己的姑母而非舅母,皱着眉道:“大表哥苦读数年,不管是姑母还是姑父都对他期望颇高,若是留下遗症不但会影响他的仕途,很可能他还会因此颓废下去。”她没有说薛霭和周文茵的婚事也会受影响,几乎影响了薛霭的一生。
宋弈挑眉就这么看着她,仿佛在说这些事似乎你和我说也没有用。
“宋大人。”幼清昂着头望着宋弈,他们身高差距很大,她这么望着就显得有些吃力,就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要是姑母求您来给大表哥医治,您可愿意?!”
他虽在行人司,可也不是整日无所事事,这位小姑娘是不是觉得他可以随请随到?更何况这么大的事,关乎薛季行的生死,想必方氏和薛镇扬都会选择再等一个月,宁可废了半只胳膊,也不会冒险丢了性命。
更何况,那半只胳膊也不过三五年的不便,之后好好治疗亦会康健如初。
他是觉得自己年纪小所以说话没有力度,即便是答复自己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幼清压了压心头的不满,重新组织了语言:“若是我说服姑父,让他求您医治大表哥,您可会屈尊为大表哥医治?”
“哦?”宋弈面色淡漠,语气无波无澜,“若稍有差池,宋某就会好心办坏事,小姐也能说服令姑父和姑母概不追究?”
果然是觉得自己年纪小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他们也不认识,幼清无法强求对方看重自己,只得退而求次之的问道:“如若是我姑父自己的决定呢,如若他们愿承担后果呢,宋大人可愿意屈尊为我大表哥医治?”
宋弈的唇角微微一掀,声音柔和的道:“不一定,此事不知深浅,宋某与薛府非亲非故,为何要以身试险?”
说来说去这句话是真心话吧!
有事相求幼清不敢变脸,忍了又忍道:“宋大人何意,什么叫此事不知深浅,莫非宋大人知道此毒的由来?”
宋弈不置可否。
幼清更加确定他知道毒的来历,不由急切的道:“劳烦宋大人告知,此番恩情薛家定会铭记在心,他日宋大人若有需要,我们定会不遗余力的相助。”
小姑娘说的铿锵有力,成竹在胸,没有半点这个年纪该有的胆怯和羞涩,宋弈收回目光也不说话,幼清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还是根本什么都没有想,就只是戏耍着她玩,她心里着急却又不好催着人家。
过了许久,宋弈像是想完了心事一样低头看着她,出声道:“薛大人今年也近不惑之年,一旦夏阁老致仕他恐怕再难更进一步。薛家所有的希望皆在季行,可如今他生死未卜……”
幼清不等他说完就皱了眉,“你!”她就不该冒失的来求这个人,气的不行,“姑母说宋大人古道热肠是难得的好人,可见我姑母心太良善,总把人往好的方面去想,宋大人不但没有古道热肠,还目光狭隘偏执自大!”
幼清气的面颊通红,怒瞪了凤眼满目的轻蔑。
不但能俯身验尸毫不怯怕,还有一副尖利的口牙,宋弈淡淡的望着她,道:“话没说完。”他说着微顿,瞧着幼清脸色微变,接着又道,“宋某做事向来随心,若求回报只怕薛府也无力偿付,若薛侍郎愿拿长子性命赌上一赌,宋某乐意之至。”
幼清嗔目结舌,没想到他刚刚要说的是这个意思,她不由暗恼,觉得自己方才有些乱了方寸,不过这个人说话确实令她生气,好好的话非要拆开来说。
“小女在此先行谢过大人。”她语气也转的极快,仿佛刚才骂人的不是她,“那我这就回去和姑父说。”又道,“宋大人果真是古道热肠,您可否将毒药的出处一并告知于我。”
宋弈心头失笑,余光中看见小姑娘带来的婢女在远处又蹦又打着手势,他淡淡颔首,道:“此毒乃锦衣卫新得的一剂毒药,乃是赖恩自西域寻得之物,贵表哥大约是首位试毒之人,至于是何人下毒,只怕宋某爱莫能助了。”
幼清震惊不已,难怪宋弈说这件事不知道深浅,大周官员的事只要牵涉到锦衣卫,确实只能用不知深浅来形容。
锦衣卫是圣上的护卫,也只听圣上一人之命,现在薛霭竟然中了只有锦衣卫才有的毒,那么这件事是不是就可以往深了想,是圣上要薛霭的命呢?虽说薛霭没有功名圣上可能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件事看着有些不靠谱,可皇城秘事谁又能空口白牙的分辨清楚呢。
宋弈的谨慎是对的。
幼清恍惚的在想着心事,忽然就听到头顶上传来宋弈略带笑意的声音:“你不回去?”
幼清微微一愣回头去看,就望见祝士林已经大步朝这边走来,她暗道糟糕匆忙和宋弈行了礼提着裙子带着采芩飞快的下了抚廊躲在桂花树后面,好在夜色如墨祝士林看不清这边。
“实在抱歉。”祝士林远远抱拳,“今晚我做东,给九歌赔礼!”
宋弈淡淡一笑目光在树丛后一扫而过,抬步而走,祝士林紧随其后的追上,陪着笑道:“九歌可是怒了我,这件事我确实是我的……”
两人说着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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