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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岁七月间,胡眉与儿女分离从大昭帝国来到天幸国。彼时,年仅九岁的琳娘还一团孩子气,今日见到竟已俨然大姑娘了。尤其她的身高,真真是拔地儿飞窜,徜若着意打扮,根本看不出她才十岁。
胡眉便有些担心,唯恐女儿为速成修为而走了捷径。只是此时不是仔细查问之时,她便简单询问了几句。念珠便回答了,言辞坦然自若,并无闪烁。听出琳娘并没有服用丹药或者修练什么速成功法,胡眉放下心,又问到了儿子琨郎的近况。
念珠便捂嘴笑两声道:“大兄发愿说一定要考上进士,到时候他游历天下,不仅要去大齐的镜庭书院,还要来天幸国看您呢!以我看,大兄自是挂念娘的,不过他也挂念尊者。他找了上好的美玉,用心琢磨了一尊弥勒佛祖玉像,嘱咐我带来送给尊者呢。只是尊者没有认出我来,我也就不好意思将玉像奉给她。”
胡眉记得,恪娘头一次见到琳娘时,琳娘刚生一场大病——整张脸生满了骇人的红疹子,不蒙上根本不见人。所以恪娘虽然与她交好,却从未见过琳娘的脸,也没有听过琳娘说话。后来几次,阴差阳错的,二人居然再也没碰上过。
但向恪娘隐瞒身份,这不对。胡眉便正色道:“既然上头将你拨到尊者身边服侍,你就要将一颗心都放在她身上。我知道你性子傲,不愿意她知道你是我的女儿而对你另眼相看。但这事儿终究瞒不住,你应该向她坦诚。”
她语重心长地教导女儿:“人与人相交相处,但凡想谋得一个善果,就要以诚相待。你不欺她。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她就绝不会负你!”
念珠凝神细思,片刻后端端正正地向胡眉屈膝福了福身,笑道:“娘说的话,女儿都记住了,回去就向尊者坦诚一切。”
“这就好!你我的关系也不必张扬,咱们心里有数就成。还有。你得改改称呼!不管对谁说话。都要记得称她为‘姑娘’,切莫一时说顺了嘴犯下大错!”胡眉叮嘱完了家事,又问。“你说送东西?是真的还是借口?”
念珠急忙去解身上背着的包袱,一边道:“当然是真的!我当差很谨慎的,才不会找借口出来见娘。今次是碰巧了,姑娘吩咐我给您送这个来。”
她已经取下包袱。胡眉接过去放在桌上,飞快解开。取出一个普通的食盒来。打开食盒盖子,她见里面用瓷盘子装着一小叠剥了壳的果仁。
念珠便道:“姑娘打发我来问问上回量的衣裳可做得了,若是已经做好了,便尽早让人送到府上去试穿。不妥当的地方好快些修改;若是还没做好,便催一催您。这是东唐国有名的小吃糖炒栗子,姑娘吃着很香。她还亲自剥掉了外壳。只剩下果仁儿特特叮嘱我送来,让您趁热用一些。”
胡眉笑道:“我爱吃这些果啊仁啊的。她总是记着。”说着话便拈一颗栗子仁填进嘴里吃了,又问念珠,“你吃不吃?”
念珠摇摇头,一本正经地道:“姑娘说了,这是专门送给您的,让您一个人吃呢。”又笑眯了眼睛,“不过姑娘已经留出我的份来,我回去就能吃着,只是要自己剥皮。”
胡眉嚼着嘴里的栗子仁,听着女儿的话,总觉得恪娘特意送这么一碟果仁来,还有别的用意。她皱起眉仔细思索,忽然眉梢微挑,嘴里喃喃:“东唐,果仁。东唐……国人!果仁,果仁,果仁……裹人!”
忽然轻轻拍掌,胡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裹,包也,藏也。恪娘的意思估计是,让她帮忙藏起一个东唐国人!
真真是七窍的玲珑心肝,千回百转的,不是同样脑筋灵活,恐怕还猜不出她的意思。胡眉再看女儿,心知恪娘恐怕还不信任琳娘,否则大可以直接让琳娘来传话。
念珠见母亲的目光有几分异样,便好奇地问:“娘,您刚才说什么?这果仁儿不好吃吗?唉呀,我来的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恐怕已经凉了吧?”
胡眉便急问:“你路上干什么去了?怎么能耽搁时间!姑娘可曾交待你何时回去?”
念珠便咬嘴唇回想,片刻后羞愧道:“好像是说让我快去快回来着,可我想着替姑娘打探一些坊间消息,就……”
“你这孩子!”胡眉暗想,到底才十岁,又从来没有服侍过人,哪里懂得为人仆婢应遵循的道理?她急急推念珠出暗室,低声道,“你回去老老实实向姑娘交待清楚,不要有丝毫隐瞒。看在我的份上,她不会将你遣送回去,你这番历练不会落空。”
念珠吓了一大跳,扭头问母亲:“有这样严重么?”
胡眉情知此时不是教女的好时机,便简单回答道:“当然!姑娘需要的是奉她命令行事的下人,而不是自作主张的奴婢。你机灵是好,但也要分什么时候。给姑娘办事,就得一心一意!”
一时母女俩已经出了暗室,重新回到那间雅间儿。胡眉便故意放大了嗓音道:“方才既已看过那些衣料,还烦请小妹妹上禀三姑娘,徜若有意,奴家一定给她留着。”
念珠也会意,给胡眉屈膝福了身,语气轻快地道:“大掌柜的还请将那些料子多留几日,我禀了姑娘会速速来回话。”
二人说着话,一边挑帘子出来,果然外头有客人在紧邻的雅间休息,门口站着人家带来的奴婢。胡眉便不再送,又说代她给老太太、太太、姑娘们请安,还赏给念珠一个一两的小银锞子,打发她回去了。
待念珠拐了弯,走向通往下一楼的楼梯,胡眉才带着一丝忧虑回了雅间里面。仔细关好门,她重新进入暗室。那种食盒她认得,从前明心曾经带来过一个一模一样的。内有夹层。以前藏过银票,不知今日夹带来的是什么。
旋动隐蔽之处的按钮,胡眉果然在夹层里找到了一封信。信中,宗政恪除了说明确实要请她帮忙,在今夜子时绮罗阁的后院安置一名受了重伤的东唐人以外,还用不短的篇幅详细托付了她另一件重要的事儿。
信封里,除了写满字的白纸。还另有一枚纯金打造的只有三寸那么长的小巧如意。如意之上。一面刻着古朴玄奥的远古字符,另外一面则是九只形态不一的微型貔貅。她的手一抖,紧紧将这如意攥在掌心。紧张得脸色都发了白。
东唐人,还受了重伤,香织街真真是上佳的藏身之所。这儿因出售香料、脂粉、衣料的店铺众多,有许多外来客商出没。再加上终日里衣香鬓影。迎来送去的绝大多数都是女客,染得这条街道的上空都尽是浓郁的香味儿。
绮罗阁本身除了衣料针线以外。也出售从别国贩来的香料和脂粉。再加上它地理位置优越,左右前后皆是香粉铺子,整个儿相当于浸在了香味当中。哪怕藏进一个身上有血腥味的陌生人,也不易被人发觉。
看看时间。还真不早了。胡眉暗叹,难怪恪娘叮嘱琳娘要早去早回,这是要给她留出准备时间。她不敢再耽搁。亲自动手,在后院存放香味儿最浓烈的一种香料的仓库里打扫出能够住人的狭小空间。再将店里与东唐人曾经有过接触的店员隔一段时间便找一个借口打发出去。诸事一一办妥,眼看就进亥时了。
此时店里早已打烊,胡眉将店员们都打发走。偌大的绮罗阁不可能都是胡眉带来的心腹手下,自然也要在本地请些人手。不过,一直以来,夜晚守店之人都不是本地人,尽数都是由大普寿禅院从各地调派而来的可靠属下。
绮罗阁占地面积不算大,夜里仍有二十名护院分做两班严密防护。毕竟有些香料价比黄金,一些珍稀衣料也价值不菲。护院的首领乃大普寿禅院有名有位的正式外门弟子,也是女子,年纪已经近五旬,身负七品的不弱修为,被尊称为蝉嬷嬷。胡眉找来她密议,计议妥当之后,二人等在打算藏人的那间小仓库院内。
到了子夜时分,蝉嬷嬷忽然眉一皱,低声道:“来了!”她能感觉到一股远超于她的可怕气机隐藏在某处,估计是发现多了一个人,不敢冒冒然现身——由此可见此人心性必定极为谨慎。
胡眉环顾四周,随意冲着一个方向福了福身,轻声道:“奴家胡氏眉娘奉尊上之命,特意在此恭候贵客。还请贵客现身!”
片刻,从小仓库靠墙的檐下慢慢显出一个身影。蝉嬷嬷花白鬓发在晚风中轻扬,神情凝重地喃喃道:“藏身诀!”她已将来者的功法认出,正是天一真宗上乘隐匿功法之一。
“好眼力!”来人慢慢踱步而出,高大身体整个裹在一袭灰色披风当中,头上兜帽底下是一张冷冰冰的面具。他声音极其喑哑冰冷,抱拳拱手为礼,沉声道,“在下铁面,见过两位夫人。”
胡眉对铁面再屈膝福身,轻声道:“不敢当铁先生‘夫人’之称,先生称奴家胡娘子即可,”又介绍道,“这位是蝉嬷嬷。”
“如此就有劳胡娘子和蝉嬷嬷了。”铁面低声道,“在下不会打搅太久,请二位放心!”
“此处并非说话之所,还请铁先生进屋。”胡眉示意身后小仓库,自己先行,蝉嬷嬷紧跟在后。铁面见状,便默默跟着进了那扇小门。迎面便是极刺鼻的浓郁香味儿,他猛然打个喷嚏,随即嘴边就溢出鲜血,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拭去。
蝉嬷嬷眉毛一掀,她嗅到了血腥味。方才不过只是一个喷嚏,这位铁面先生便牵动了内腑,看来伤得真是不轻。但她的警惕未去,哪怕对方有重伤在身,修为却依然在自己之上,绝不可小视。
这间仓库最大的好处是有一处地窖,铁面的暂时落脚地就在里面。地方狭小,如铁面这般身材高大的男子藏进去颇为逼仄,但胜在安全。且因此处用于储存香料,里面一点也不潮湿,非常干燥,对于重伤之人来说非常合适。
铁面一进去,便轻舒了一口气,仰面对站在地窖上方的胡眉道:“多谢胡娘子费心安排!”
胡眉颔首,浅笑道:“铁先生尽管在此处养伤,日常所需或者由奴家或者由蝉嬷嬷送来。地窖上下皆有机关锁钮,奴家与蝉嬷嬷进来之前都会敲门,以三长两短为号。还请先生切记!”
铁面默然点头,抱拳致礼罢直接坐到地上,挨着一袋香料运功疗伤。胡眉退后数步,蝉嬷嬷亲自关上沉铁所铸的机关门,其上又有一重与木板地面毫无差异的木门,再将数袋香料放上去。
这一夜,胡眉满怀心事,快到天明才朦胧睡去。但不过一个时辰她便起了身,先吩咐丫头往宗政家给三姑娘回信,说谢谢三姑娘赏下的果仁,她都吃完了,味道极好。衣服也已经全部做得了,问上午有没有时间试衣。之后,她匆匆用过早膳,再盛装打扮乘坐马车前往隆泰街的天下汇通钱庄大掌柜的家里。
绮罗阁背后站着大普寿禅院,天下汇通则是大盛帝国皇家的产业,两家都大有来头,早有银钱往来。在鱼川府的绮罗阁和天下汇通都是分号,但自然而然地就有了交集。
胡眉去岁就任鱼川府的绮罗阁大掌柜,很快就通过“后院路线”与天下汇通大钱庄的大掌柜熟识起来。与她一样,这位钱大掌柜也不是天幸国人氏,乃大盛帝国皇室内务府门下家奴出身,熬了几十年才积攒到了足够的资历得以外放。
他家后院里并非正头娘子,而是到了天幸国纳的年轻美妾。这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自然是宠爱有加。美妾好华服喜脂粉,常常光顾绮罗阁。一来二去,再加上彼此心照不宣的某些交集,如今胡眉在钱大掌柜的府上能坐一个贵客的尊位。
不过今日,胡眉除了给这位美妾送来一匹华美衣料,另外还与钱大掌柜单独说了一些话。也不知是什么内容,送走胡眉之后,钱大掌柜换下的衣裳居然从里至外都湿了个透。那美妾撒娇卖痴地还想打听究竟,却被钱大掌柜疾言厉色痛骂两句,从此便不再宠爱。
钱大掌柜是有苦难言,他万万没想到,他这样的底层小人物,居然能在有生之年亲眼见到如意貔貅令!一前一后的,居然还是两枚!而今天胡眉出示的还是由那位亲自赠出的第九令!
——没吓破胆,算他命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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