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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锦绣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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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三这日的寅时三刻,老天爷还像个大锅底,乌漆麻黑的,鱼岩知府衙门的差役就打着火把列队进发至鱼岩河上游花坞一带。他们指挥着头一晚就地宿在花坞岸边的百名民夫将一段段颜色鲜亮的上品绸缎用一个个竹篷子给绷起来,要把花坞这片小绿原给重重封锁。

    到得天空露出鱼肚白,金灿灿的朝阳洒落河面时,就连花坞两岸的垂杨柳上都缠绕了不知多少贡绸贡缎。更有那一盆盆名贵花卉陈列小花坞各处,争奇斗艳、芳香扑鼻,彻底将这名儿坐到了实处。

    晚春的河岸还有风寒料峭,更别提头晚上那一宿的寒凉入骨。民夫们就这样无遮无盖宿在河边,绝大多数人都没睡好。

    更让人愤怒的是,不要说头一晌的晚食,这边儿干了一早上,差役们也没提“早食”这两个字。民夫们累死累活那么久,又经了风霜欺凌,真是又冷又饿又困又累。

    好容易强撑着把活儿干完了,差役们吆五喝六驱赶着民夫们速速离开。民夫们却拖拖拉拉,只将希翼的目光一次又一次落在差役们身上。可眼看珠围翠绕、锦绣无边的小花坞就要被抛到身后,苦苦期盼的工钱却始终不见影儿。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一名三十来岁,面色黧黑、身材魁梧的大汉强自打点起满脸讨好,对不远处一名差役点头哈腰、小心翼翼相问:“这位官爷有劳了,还敢问咱们的工钱儿上哪儿去领?”

    那名差役闻言,捧腹哈哈大笑。大汉不明所以,却不敢质疑,只能也在旁边陪着笑。但这差役笑毕却瞬间变脸,不由分说用刀鞘劈头盖脸乱砸乱打大汉,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滚滚滚,滚你娘的泥腿子!你们这是给郡王爷干活儿,还想要工钱儿?爷爷们劳累了一晚上,也没见仨瓜俩子儿的,你们也配?!”

    那大汉猝不及防,被沉重刀鞘砸得头破血流。鲜血自他头颈飞快淌下,刹时就在他这身破衣烂衫上流得到处都是。

    大汉恍若不觉得痛,只是低头死死盯着在褴褛破衣上蜿蜒向下漫延的血迹,双眼慢慢变得通红,直恨得咬牙切齿。钵大的拳头紧紧攥住,手指骨节卡卡作响,他的胳膊肘儿就要抬起,眼看就要反抗差役这顿毒打。

    那差役见状,哈哈两声仰天大笑,伸手就要拔刀。奈何,他这把鱼鳞宝刀太多时日不曾出鞘,也从来没有保养过,刀柄与吞口那处居然生了铁锈。拔好几次,他才艰难地将刀抽出小半拉,后面的那截刀身却是卡在鞘内死活动弹不得。

    幸好耽搁了这小片刻功夫,那大汉被几名同村民夫七手八脚给抱住,费了老鼻子劲儿才将他给拖走。

    大汉的一名同村冲着还在和刀鞘呲牙咧嘴较劲的差役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连声告罪:“官爷休恼休恼!二牛是个憨货,只他小儿子在山上跌了一跤,得不少银子养着,他才掉进了钱眼儿里。官爷千万莫与他一般计较,小人们并不敢当真讨要工钱,权当是给官爷们的茶水钱。官爷们辛苦,辛苦。”

    原来王二牛就是胆大包天背着儿子去拦宗政家进香队伍的百姓,他的小儿子虽然得了宗政家族医的救治,没有生命之险,但之后的吃药调养不可能还指望宗政家。所以听说鱼岩知府派了差事,可能有工钱拿,他便求了人来做工。

    没想到不仅白干一场,还被冤枉成了憨货,想着小儿子还躺在床上,王二牛越发暴躁,在众人的手脚围困里使劲儿挣扎,引得更多民夫把他抱住。

    那差役还想发作几句,但已察觉手中佩刀不对劲儿,只匆忙抬头狠瞪了这人两眼,骂道:“快给爷爷滚!等着爷爷活劈了你们不成?!”

    民夫们听得此言,再见别的差役也目光不善,哪里还敢肖想什么工钱。他们慌不迭地一窝蜂跑远,揣着满腹委屈两手空空地各回各村。

    那差役终于把刀拔出刀鞘,也顾不上那群不识好歹的泥腿子,定睛只看自己的佩刀。顿时欲哭无泪,他在心底将兵器房司库翻来覆去不知痛骂了多少回。原来,好好一柄鱼鳞刀,那一层雪亮刀面之下居然是更加不堪朽腐的青铜内里!暗绿色的铜锈都腐蚀到了刀面!

    “天娘咧!这刀发到俺手上才不过三个月咧!这可咋办!?”这差役不复方才跋扈蛮横劲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天抹泪。

    其余七名差役围拢过来,见状也纷纷去拔自己的佩刀。只有两个人抹了把虚汗,长出一口气。另外五个人的佩刀居然也和这名差役的一样,铁面裹着熟铜。甚至有一个人的刀,干脆就断在了鞘里。

    知府大老爷是鱼岩郡王门下出身,鱼岩又是郡王的封地所在,这帮差役平时横行霸道只要打出知府旗号就够唬住乡邻,拔刀的机会实在不多,他们万万没想到三个月前才下发的佩刀居然会是样子货!

    按制,差役们的佩刀发到各人手上,保养、修理,包括非战损毁之后的重新购置费用都由他们自己承担。尤其是非战损毁之后不能再度使用的这种情况,需得重买一把一模一样的全新佩刀。这样的佩刀,在兵器房司库那里明码标价,二十两银一把!

    除去灰色收入不说,这些差役当中资历最老的那人,一个月的月俸也不过二两银。最先发现佩刀有鬼的那名差役,月俸才一两二钱。要当真去重买一把刀,差不多要两年的月俸。怎不叫他们心疼?

    但差役们也有办法,几人聚拢嘀咕一阵儿,竟不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一径盯着那群民夫跑远的方向冷笑。

    “兄弟们走喽。”一名差役招呼,又扭头看看在阳光下闪烁璀璨光泽的绸缎竹围,垂涎三尺道,“不说别的,只将那些缎子扯下一寸两寸的,什么好刀买不到?也用不着打那群泥腿子的主意!”

    “要命不要?!”一名年长差役狠狠一巴掌呼在这人脑后,笑骂,“作你娘的死!你想满门抄斩别拖累老子,想死跳河去!”

    挨打的差役也不着恼,与众人调笑着,迎着朝阳飞快走开。这里,一会儿将迎来鱼岩府实际上的主人,他们这些连九流小吏都不如的底层辛苦人儿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辰时二刻,几十辆载满家什的马拉大货车和捎着呖呖莺声燕语的青帷油蓬大车缓缓驶到了小花坞。

    油蓬车车帘渐次掀开,从车里陆陆续续走出近乎百多名貌美娇娘。这些小娘子个个绸缎在身、穿金戴银,看那气派那举止真真的气度俨然。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会以为她们是哪里的官家小姐相约出游。

    其实,她们只是鱼岩知府府上的婢女,奉了主家之命前来做一番布置,好让今日知府大老爷的宴饮能体面完满的举行。

    一个多月前传来消息,进京待选的朱知府嫡幼女得了当今天子的青眼,还不等殿选就被纳入了后宫。据传天子极为宠爱此女,根本不按祖制宫规晋封。那朱五小姐甫入宫便被册为庆贵人,一夕侍奉之后,不等有孕就再度晋位为十二嫔之一的庆嫔,已是庆云宫的一宫主位。

    不仅如此,五日前京中天使驾临鱼岩府,带来了爱屋及乌的天子册封朱知府为鱼岩子爵的圣旨,朱夫人也被破格册封为正三品诰命淑人,赏下奇珍异宝足足两大马车,旁的金银绸缎更是装了二十只大箱子。庆嫔娘娘圣宠之优渥,由此可见一斑。

    来颁旨的内宫天使酒酣耳热之际还透露,只待庆嫔有孕,不论男女,肯定还会晋升至八从妃之一。而庆嫔如此年纪这般受宠,未来不要说贵德贤淑四正妃之位,就是那皇后之下位同副后的皇贵妃恐怕也有资格去搏上一搏。

    倘若邀天之幸,庆嫔生下了皇子……啧啧啧,如此种种种种,怎么不叫朱知府一家都大喜过望,怎么能不大加庆贺?故而今日,朱知府在小花坞遍请同僚和知交好友,一来给回京的内宫天使送行,二来也要好好感谢在朱小姐选秀之事上出了大力气的鱼岩郡王。

    既是皇亲国戚,此次宴饮断不可失了体面。这些来自知府府上的大小丫环们,将清晨刚刚摘下的鲜花密密抛入河段尤嫌不够,还大瓶大瓶地倾洒名贵香露,于各处摆放造型精美的香炉,点燃清雅香料。

    碧绿草地之上也被她们亲自动手铺满了来自南边儿刺绣精致的金红厚重地毯,绝不让贵客们的鞋子沾到一星半点儿尘垢。地毯之上,各色贵重木料打造的案几整齐陈列。一色餐具皆是金光灿烂纯金所制,上面镶嵌着五颜六色各种宝石,华贵非常。

    这边不等忙完,那儿又来了十几辆大车,装载着午时宴饮要使用的干果点心、食材酒水。只见各色各季干果分门别类一一包好,用大竹篓子装了足足十几篓。各地各味精致点心,统统拿上好的点心匣子盛了,令身强体壮的婆子挑着,统共二十几担。从这些挑担里逸出来的香味儿,怕是十几里外都闻得到。

    更有那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岩石缝儿里藏着的各色珍稀食材,流水价搬运下来。随车跟来的大小厨子眼放精光、摩拳擦掌,就等着大展身手。而酒水饮品,别的不提,单单由天使自京中带来的五瓮御酿和娘娘们惯常饮用的十坛果子酒,就足叫人馋涎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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