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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禅御风疾驰追寻着通过伽罗环所感应的方向,来到了一片山谷前。这里已经离神隐很远了,是风霖边境的一处无人山域,山中气息诡谲,雾瘴浓重,还没踏入就已经觉得有些压抑,好似有一股隐秘的力量在压制着身体里的灵息,无论仙魔,都难免会受其影响。如果不是被人带走,勾月不会来这种地方。
那到底对方是什么人,又想对勾月做什么?
抑制不住的焦灼在心底迅速蔓延。她握紧乌铜柳刀,扬手将前方浓稠的瘴气劈开,旋即像是离玄之箭般倏地穿进茂密丛林里,很快身形就被慢慢合拢起来的雾瘴淹没。
她明白勾月现在时时刻刻都面临着危险,而越是深入这片山谷她就越是心惊,这里竟然有不少妖魔类的残骸!大多残骸死相可怖,都像是被真火灼烧致死,元神俱灭,只留下怨气盘绕其上,再看那方位分布和周遭一些地方的符咒残迹,竟是阵局重重。
一切都太过诡异了。这样一个地方,简直就像是用来处死妖魔的刑场……
不安的念头愈发清晰起来。这时候,伽罗环的感应突然变得微弱,樊禅脚步一滞,霎时乱了心神。难道……迟了?她脸色煞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凝神辨别着瘴气深处那一缕熟悉的气息,朝着它的方向掠去。
不能让勾月有事。
绝对不能……失去她。
……
山谷深处,密林遮天。
石砌圆台上堆着木柴,勾月被绑在中央的木架上,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这个地方叫她浑身难受,精神力就像被抽干了一样,而脑袋里也一阵阵地胀痛,周遭气味刺鼻得让她喘不过气。
道士站在台前,取出了他那把铜钱剑,在四周布下阵局,随后掐指一算,大笑起来:“啊哈哈哈,时机正好!这就是天意啊!”
“妖孽,怪只怪你身为妖魔而心怀歹意,危害人间!”他转向勾月,一脸正气,眼里迸发出精光:“今日恰逢机缘,贫道就在此地替天行道,将祸害除去!”
勾月正头痛得厉害,听见他这大义凛然的言辞后气得冷笑:“呵,死道士说得好听,别处那么多妖魔鬼怪作乱你不去捉,费尽心思来找我麻烦就是替天行道了?”
跟樊禅比起来,这类顽固腐朽的人简直就是渣滓!
“哼,妖孽莫再狡辩!当日若不是我及时赶到,那数条人命岂不都丧于你手?!你修得魔元,却不控制心性,终有一日会造成大祸,如今就该将你了结了才是!”
道士说完,铜钱剑往石台上一指便拈诀喝道:“天地威神,诛杀鬼贼,风伯前引,雷师后随,彻见表里,役使风雷,急急如律令,起!”
云雷霎时聚起。
这是他苦修多年才终于练成的阵局。想当初自己是历经多少坎坷才突破了筑基练得金丹,如今修为已经大增,就用这个阵法来处决这般污秽的邪魔!所有邪魔都是祸害,都该死!!
他想起七年前小师妹被妖魔害死的那一幕,额际青筋突起,心头仇恨愈发深重。随即抬手,打出了两枚削魔钉。
长钉没入肩胛里,将身体钉在木桩上,霎时生出尖锐的痛楚,疼得钻心入骨。勾月闷哼一声,死死咬牙压下喉间腥甜,体内煞气开始躁动,蓝碧色的眸子里也有猩红翻涌,然而这些却在看见远处男人的下一步动作后僵滞住了。
那道士将八卦葫芦悬于半空放出淬火酒,点燃了真火。滔天热浪扑面而来,火光冲天,连上方树枝也跟着一阵翻摆。红色的焰火来势汹汹,眼看就要烧到身上,她脸色一变,眼底终于现出了惧意。
樊禅赶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心念之人在火中昏迷过去的一幕。刹那间,眼瞳骤缩,心跳好似停止。
“勾月!!”
正在念咒的道士听得一声夹带惊怒的呼唤,转头就见一张符咒破空而来,猛然打散了一大片火焰。来人转瞬冲到台上,快得他还没看清楚,那些柴薪已经炸裂一般被尽数扫开,上空悬浮的葫芦也嘭地碎成几块。
火光一下子全部熄灭,余烬散落脚边。他甩袖倒退几步,看见台上木桩也不见了,而身着灰白色衣袍的女子将昏迷过去的人搂在怀里,手里还紧紧捏着两枚带血的削魔钉,似要把它们捏碎。
“你是谁!为何要来坏我阵局!”他捡起脚边的葫芦碎片,怒斥道。
“你做了什么。”那头的女子却沉沉开口,抬头看过来时,琥珀色的眸子竟化作了纯金色,看得他心颤。
“你对她都做了什么!”樊禅死死盯着前方的男人,咬牙道。她努力平息着心底翻腾的暴怒,将指尖捏得泛白。怀里昏迷不醒的人,她一直都小心保护,如今却受到这般伤害,差一点就挽回不了了。而看着那狰狞的伤口,这一刻,心痛到无以复加。
都是她的错。都怪她……
“道友这是何意?”道士改了口,但看见樊禅落在勾月脸上心疼眷恋的目光时,神色一凛:“难道你与这魔女相识?”这女子一身纯正仙息,清风傲骨纤尘不染,定是修道翘楚无疑了,却怎么会跟魔族扯上关系。
樊禅不理会他的质问,在身旁设下一圈厚实的结界,小心将勾月放入结界里,才冷冷回道:“她对我而言很重要。”
“你?!”道士皱眉:“你知不知道她是魔!”
“那又如何,即便是妖魔,也有善恶之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樊禅扬手祭出了白烛,缓缓拔出刀刃,寒光里倒映出眉眼间的决绝:“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她。”伤害她的人,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道士见她欲要护那魔女,气道:“哼!正邪不两立,除魔卫道理所应当,她分明就是罪孽深重的邪魔,你不要被迷惑了!你身为修仙之人,怎能与妖魔为伍!放虎归山,只会后患无穷!!”
“够了!”樊禅冷声打断,再也抑制不住怒意:“她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无论以前如何,但至少现在她不会再伤害无辜,相信以后也不会!她心性本就不坏,就算方才遭受那般痛苦也努力抑制着体内的魔性,你如何能指责她罪孽深重?”
“而她曾经救助过多少人,你可知道?就因为她是魔族,就要诛杀她?如此心狠手辣是非不分,又与那些残害无辜的妖魔有何区别?!”
长刀往旁侧一划,凌厉的刀光霎时将厚厚的石台削去一角,风沙扬起,两袖翻飞。仙气逼人的女子立在台上,却眸光冰冷,宛如修罗。
凛冽的杀意迎面而来,道士退后一步,额头渗出了冷汗。他忽然觉得前方那人就是一头濒临暴怒的恶兽,好似随时会扑上来将他拆骨削肉一般,不由地生出些惧意,气势也弱了不少,却是强撑着骂道:“对妖魔心慈手软,就是妇人之仁!”
“你执迷不悟,枉修仙道!”他说着戟指滑过铜钱剑上十八个方孔,冷哼:“既然你如此离经叛道,就休怪贫道不留情面了!”
言罢念咒把阵图展开,青蓝的电花从地面延伸出来,劈啪作响。他翻掌将数十张引雷符激射而出,符纸带起一条条恍若巨蛇的雷电冲向台上。
樊禅冷然跃起,长刀挟起飓风之势,在半空中旋身一挥,霎时将那些引雷符全数钉入远处一棵不显眼的老树里。只见老树被雷电缠绕,下一刻就在狂风中轰然起火,化作了焦炭。随即嗡的一声清啸,阵中雷电全都消失无踪。
“你竟然!”道士脸色大变,哇地吐出一口黑血。他不敢相信!那棵树就是他掩藏阵心所在,这女子怎么能一眼就看破了?!
只短短一瞬,胜负已分。他一脸阴鹜不甘,还想反击,手中铜钱剑已被两枚破空而来的长钉打中,当啷碎裂开,数十枚铜片狠狠嵌入肩头,竟从身后穿了出去,当场血肉模糊,鲜血淋漓。他痛呼一声跪倒捂住肩头,然而还未得喘息,紧接着就有一道寒光逼至眼前。
冰冷锋利的刀刃抵在喉咙上,他怔怔仰头,看见女子逆光而立,长发扬起,而身后天星明灭,草动树摇。
他心中骇然,颤声:“你,你到底……”
“神隐山樊禅。”樊禅却是冷冷说出这几个字。
“神隐……樊禅……”道士低念着,余光看见一旁地上那两枚带血的削魔钉,不由闭上眼睛,狼狈苦笑:“贫道输得心服口服……”
樊禅沉沉看了他一眼,收起刀刃,转身走向石台,将结界里的女子温柔抱起。
“正与邪从来都不可绝对区分。道由心生,魔亦由心生,你放不下过去种种,如此狂戾偏执,终有一日会误入歧途。”她经过那神情呆滞的男人身旁时,语调一沉:“今日饶你一命,且好自为之。”
“若你日后还敢来伤害她,我定要除你灵丹,毁你根基,废你修为!”说完抱着勾月御风而去。
这些话却久久盘绕在道士耳际。他睁开眼,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来,呆滞地看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良久,终于捂着伤口缓缓软倒在地上,恸哭出声。
……
勾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傍晚了,睁开眼看见房间里熟悉的布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等清醒些了,她就感到身上有些怪异了。于是垂眸,见自己穿着件白色里衣,而肩上裹着纱布,那些伤口已经被人用灵力处理过,感觉不到太多不适,只不过移动时还是会牵扯出轻微的痛楚。
“唔……”她低哼了声。
这时房间门打开了,樊禅端着水盆进来看见她时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过来坐在床沿上,温声道:“你醒了?”
勾月看见樊禅出现,有些反应不过来。揉了揉脑袋,“我这是……”她想起之前自己很不争气地被那死道士用火烧的场景,然后……然后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事了,都过去了。”樊禅看着眼前人有些苍白的脸色,忍不住伸手轻抚上对方的脸颊,“还有哪里不舒服么,身上伤口还痛不痛,嗯?”
掩饰不住的关切和……爱怜?勾月有些发怔,呆呆看着眼前人担忧的模样,问:“后来是你去救了我?”好像昏迷之前是听到了这人的声音,原来真的不是幻听么……
樊禅听了却眸色一黯,收回手,“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才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这不关你的事。”勾月说着欲要坐起身,樊禅见状连忙把她扶起,在身后垫好软枕,端来茶水让她润了嗓,再用温水沾湿锦帕,细细地帮她擦脸。
勾月有些受宠若惊,此时享受着对方温柔对待,觉得就像是梦境一样。但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还有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又忽然鼻子发酸:“我很让你为难吧,总是这样给你添麻烦。一直以来,我都像是你的负担一样……你一定烦我了对不对。”
顿了顿,她凄然一笑,脸上不见血色:“但我想过了,这一切都不怪你,是我太任性妄为了。我……我明天就会离开这里,回魔界,从此你安静修仙,我嫁做他人妇,从此我们山水两不相逢,这样对谁都好。”
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难受得要死,眼眶里都有泪水在打转了。
樊禅手上动作一顿,而心头猝然紧缩了一下,如同被针扎穿一般的疼痛。她放下帕子,像是没听见这番话一般温声道:“过来让我看看你肩上的伤。”
勾月别扭地转开脸,有些抽噎:“不用了,没有大碍,通知鸡三他们过来把我带走就好。”
樊禅欲要挑开衣领的手停滞在半空,抿唇看了她片刻,冷声:“你真的想走?”
某猫咬了咬唇,仍旧不看她。
“那我帮你把伽罗环取下来。”樊禅倾身过来。
“不许碰它!”勾月这才转回脸,猛地缩手往后退去,等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又坐正身子,闷闷道:“伽罗环,我,我明早再还给你也不迟。”
扁扁嘴,满心的酸涩都要溢出来了。
“噗。”这时却听那人在耳边轻笑出声,她讶然抬眼,见到对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温柔宠溺,倒映出自己眼带泪花的呆愣模样。她一下子被摄走了心魂,就这样怔怔地看着面前女子一点点地欺身靠近过来,直至芝兰香气轻轻拂在了自己脸上。
“就算你想离开,我也不许了。”
余音消弭,樊禅挑起勾月下巴,低头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