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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山间雾气未散,天边灰蒙蒙的云层遮挡了阳光。入冬后那群雀鸟也不似从前那般欢闹了,三三两两地依偎瑟缩在光秃的树枝上打盹。墙内院落里,偶尔寒意拂过,檐角挂着的风铃轻轻碰撞出叮铃脆响。白衣人执着书卷端坐廊前,目光却一直放在远处那片弥漫着寒雾的林子里,面容沉静。
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从旁侧传来,兀自出神的人只觉手上一轻,转头却见是银发少女取走了她的书,拂袖在她身旁坐下。银发白肤,无暇似冰雪雕砌。只听来人不紧不慢道:“心若不能平静,看再多的经文也枉然。”
说完抬手轻挥,书卷就被平稳送入后方房门里,随即看了过来,墨瞳里幽深沉静:“主人,你放不下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已经不用言明了。被看出心绪,樊禅眸光颤了一下,却抿唇不语,脸上现出的情绪也很快被藏起,只留眉头轻蹙,带着一抹忧色。
“我是你的刀啊,主人。”身旁人忽然叹声,语气里含着不悦。
她闻言转头,见少女眉目冷肃,黑曜石般的眸子正直直看着自己。她明白对方是生气了,因为她们是结缔下契约生死相依,彼此间有心灵感应的存在,可如今她却在她面前刻意隐瞒心事。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似妥协了一般,樊禅垂眸道,也终于卸下了那份清傲的伪装,露出一丝迷惘和脆弱来。
白烛拢了拢袖子,将目光转向了前方,看着一片雾霭枯枝,眼潭里映出几分萧瑟。过了会儿,她才缓缓开口:“这个世界太过复杂了,往往是非难断,善恶难分,秉承道义行走其间,也会被太多东西所束缚。我虽然不喜妖魔,却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妖魔一类反而恩怨分明,更加恣意洒脱。”
“因为他们向来听从本心,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毫不犹豫地付诸努力。勾月就是这样的人,敢爱敢恨,认定了一个人便想要得到,想跟对方在一起,不计后果,执着而倔强。”
寒风牵起衣角,几片枯叶脱了枝,擦过檐角簌簌落下。樊禅听着那平缓的语调,心底一点点泛起涟漪。
“或许你有你的苦衷,才让你在那只猫义无反顾地奔向你时却步了,甚至推开了对方,但你最终作出决定之前,最好问问自己的心,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为了那些缘由就这样放弃了喜欢的人,到底值不值得,将来会不会后悔。”
白烛侧头看向身旁女子,见对方若有所思的模样,嘴角上扬了一下,随即竟有几分玩笑的口吻了:“岁月本就漫长孤寂,何必还要让自己活得那么累呢。如果前方有谁胆敢来阻拦侵扰,你尽管握紧手里的利刃就是了。主人,可别忘了你还有一把刀,叫做白烛。”
神刀白烛,得之睥睨三界,无可挡者。这是几千年前就一直流传的传说。
樊禅怔然,停顿许久,最后摇头笑了,自家这位一直都冷若冰霜的刀灵何时变得那么匪气了。可是,心底却好似有阳光透了进来,那些埋藏的念想,在焦灼发烫,如同要破土而出的苗芽。她深吸了口气,刚还想再说些什么的,身旁人这会儿已经自顾自地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袋子。
然后打开,素白的手指从里面拈出一小块肉干,放入嘴里优雅地嚼了起来。
要说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樊禅讶然张了张嘴,这不是自己前几日买回来给雨安当零食的鹿肉干么,怎么会在白烛手上?但随即又想到,肯定是那丫头尝着好吃便拿来讨好眼前这人了。
只不过她此时有些不敢相信,白烛居然会收下,还,还吃了……
“有什么问题么。”美少女斜眼睨过来,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补充道:“不要猜疑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凡间这些吃食的味道。”想知道……那人为什么会因着它露出那般愉悦的笑容而已。
高冷的刀灵才不承认,那天早晨看见某只吸血鬼毫无心机的明媚笑容时,尘封已久的心竟是跳动的那么快……
“好,我不说你。”樊禅忍不住勾唇,清浅的笑意里意味颇深。白烛冷冷投来一记眼刀,而后又带着几分别扭把头转向别处不看她,下一刻却忽然凝眉:“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院门被人大力敲响。
“砰砰砰!”随着有些粗鲁的拍门声,外头一把较尖细男声急促喊道:“樊禅!樊禅你在里头吗!”
是勾月的手下,鸡精!樊禅认出他,朝那头一挥袖打开了门,见外面站着的果然是鸡精一行人。但他们一个个都疲惫不堪,神情慌乱的模样,好似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由皱眉问道:“怎么了?”
正往院子里四处张望的鸡三见了樊禅,就如见了救命稻草般跑过来,一开口竟是带着些哭腔:“樊禅,公主她是在你这儿么?!”
“不在。”樊禅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焦急担忧的模样,心头一紧:“她不见了?”
鸡三这会儿却是六神无主了,听见说勾月不在这里,他整个人都崩溃了似的,面如土色,来回走着嘴里不断喃喃道:“糟了糟了,没在这儿的话公主她是去哪里了?她就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啊,哪里都找不到,发出信号也没见回应……按平时她不会不回应我们的……”
“这,这可怎么办啊?”那些手下也跟着慌乱起来,不知所措地询问着自家头儿。
看这情形不像是假装了。樊禅眸色渐沉,冷然伸手按住那还在打着转的男人让他镇定下来,“到底怎么回事,快些说清楚。”
“昨晚……”鸡三茫然看向樊禅,忽然脸色一变就发怒了:“不说还差点忘了,昨晚就是因为你惹公主伤心了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要不是因为你,她也不会一个人乱跑,还甩开了我们派去跟护的那些护卫!!”
“什么?”
“哼!公主就是被你气走的!!那时候她伤心欲绝,一个人在外最容易出事……”他气红了眼,情绪有些失控,“现在真的不见了,找不着了,你说该怎么办,啊?!!我告诉你樊禅,要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帮人就来跟你拼了!”
“放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斥。
鸡三欲要抓住樊禅衣领的手陡然定格,那些手下也愣住了。他们纷纷转头,却见一位银发少女走了过来,强大的气息随着她的步子越发压迫逼近。他们全都噤了声,犹如被紧扼住咽喉,竟是有些呼吸困难了。
这压迫感是怎么回事……
原本愤怒的人一下子清醒镇定下来,讷讷地忘了说话,而心头那种莫名的惊惧让他们手脚冰凉,都僵直着动弹不得了,只能怔怔地看着那不知是什么来头的少女站在了樊禅身侧,以守护的姿态。
这时候被外边动静吵醒的雨安也揉着眼睛从小楼里走了出来,看见这一幕不禁睁大了眸子,目光与不远处银发少女投过来的视线交汇,生出满腹疑问。
樊禅不再多言,立即拈决启动伽罗环的感应。然而一打开封印,手臂上就传来了阵阵的刺痛。她闭幕凝神,额头却渐渐渗出薄汗。
没想到勾月竟离开了这么远。
她努力平下心绪,感应着那端的变化,片刻后蓦地睁开眼,脸上终于不复淡然,浑身迸发出骇人的凌厉。如同翻涌着的厚重乌云被雷电轰鸣撕裂,狂风暴雨就要席卷而来……
……
勾月此时被困在一个刻印着八卦盘的葫芦里,任她怎么奔走击打,都无法挣脱出去。
上方的葫芦口已经封死了,却仍旧能听到那男人得意的声音传进来:“妖孽莫要再白费力气了,如今落到了本道手里还能逃走不成?哼,可没上回那么侥幸了,你就用余下时间忏悔之前犯下罪业吧!”
老娘最大的罪业就是没找人灭了你!!勾月脸色一黑,恨不得冲出去将这死道士给手撕了。昨夜她心烦意乱,甩开了护卫一个人越走越远,等反应过来已经不知道身处何处,偏偏还碰上这道士。
这死道士也够拼的,竟追她追到了这里,真是阴魂不散!!
她咬了咬牙,想动用法力却一点也使不出来,也不知这道士用了什么方法封住了她的力量,而且这个葫芦也不简单,里头一股子刺鼻的酒味,闻得她头晕脑胀。
勾月明白这不是普通的酒气,而是淬火酒。淬火酒遇上三味真火,能将一只千年妖精给烧成灰。以前就听闻很多妖魔界里的人被那些除妖师用此种方法活活折磨死。哼,这些所谓正道,当真阴狠狡诈,如今也想此般对付她不成?
心头一沉。
不知又过了多久,估摸着已经有两个时辰,这会儿应该离神隐山很远了。勾月抱膝坐在幽暗的葫芦里,闭目想着对策。可是眼下法力用不上,也不能发信号告诉鸡三他们,似乎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这种受人牵制的无助感已经很久没再有过。就好像又回到了曾经那段噩梦般的记忆里一样。
那木头这会儿肯定还不知道她已经被人劫走了吧……要是,要是自己真的栽在了这里,没能躲过一劫,她知道后会不会难过……勾月慢慢收紧手,闭上眼低喃着那个烙印在心里的名字。
樊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