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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帝王心术,日渐炉火纯青。
南楚灭国,前朝故旧疆域,大夏已然五占其四,距离天下一统仅有一步之遥。赵启在老皇帝的精心护持下平稳登基继位,一手勤政爱民孜孜求治,一手积极发动扩张战争。首战突厥,一举剪除索力可汗,荡平北地边患。再战大胆启用杨致,以举国大半兵力相托,苦撑近三年终得功成。时至如今,帝位已坚如磐石,威权已无可撼动。
杨致本已名动天下,因统军灭楚而再度续写了新的传奇。事了拂衣去,却无法深藏功与名,只会将他推向超凡近乎圣的新的高度。对于雄心勃勃、站在权力巅峰的皇帝来说,杨致的去留无疑是一把双刃剑。留着他窝心,放他走又揪心。
没有明言催促,没有下旨犒赏三军,也没有诏令押解降帝君臣进京。卫肃病得很是时候,或许是皇帝命他“病”得很是时候。杨帅,杨侯爷,劳您自个儿看着办吧!
杨致敢打赌,自己前脚迈出长沙,皇帝该下而未下的其他旨意,后脚就会到了。这么看来,赵启之前的说法也不算错:想要做个一切尽在掌握的皇帝,确实是个很烧脑的高端职业。
马扬奉命将卫飞扬请来之后,杨致径直把密旨递给他,也不多话:“四弟,既是密旨,便是不宜宣扬。这两天你抽空收拾收拾,三日后随我一同返京吧!”
卫飞扬双眉紧蹙的思索半晌,说道:“三哥,父亲病重不起。我理当急赶回京侍奉送终,恪尽人子孝道。此乃大义。我无话可说。父亲不是病了一天两天了,能活至今时今日。我十分感念上苍赐福。但你不觉得,父亲这一回病得很是蹊跷么?”
“……三日后你也要启程返京?皇上可是冠以述职之名?世间哪有这般巧合之事?皇上是拿我们兄弟当成了傻子么?这道密旨怎么看都像是在卸磨杀驴啊!”
卫飞扬早在十年之前便已用事实证明,他不仅不傻,而且胆子还很大。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皇帝卸磨之心或许有之,但犯不上冒激驴尥蹶子这样莫名其妙的风险。卫飞扬能有这个想法,足以令杨致感到欣慰,总算没白教他一场。
杨致耐心劝道:“我在挂帅征楚之前就与皇帝有过约定,何况也命我回京述职的旨意。我有我的打算,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皇帝完全没必要利用任何借口诓你回京,令尊病重应该是真的。你方才也说了,恪尽人子孝道乃是天经地义。宁可信其真,切勿疑其假。皇帝也是人,有的事你不用太想多了。”
卫飞扬嗤道:“三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与皇帝从小玩到大,那小子打小就一肚子坏水。我替他背得黑锅数都数不清!”
杨致不禁莞尔失笑:“你以为先帝与满朝群臣尽皆眼瞎么?你那不叫黑锅,而是旁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明锅!所以你才要相信,皇帝不会对你怎么样嘛!”
随即敛起笑容,认真嘱咐道:“四弟。你年纪已然不小,我不想与你过于啰嗦。冲动必会付出代价,叫板须有底气支撑。血性应当深藏骨髓。切忌动辄浮于表面。总而言之,任何时候都不能干风光吃亏、回家叫疼的蠢事!”
“你此番回京。只管全心全意侍奉叔父,其余一切皆可不管不问。无论叔父是否会有不忍言之事。你都会沉寂一段时间。但如无意外的话,这段时间不会太久。理由是明摆着的,南楚既亡,下一步就该轮到北燕了。”
“多谢三哥教诲。”卫飞扬沉吟道:“三哥方才所言,其实有些我也想到了。我从前灭唐所建之功,非我妄自菲薄,之后回想起来,先帝似乎嘉赏过甚。当时先帝是何用意,再行揣度已无意义。”
“皇帝有皇帝的想法,我完全可以理解。新君继位,重放我至禁军担任都尉,等于是重头干起。因你举荐而擢升骁骑将军,已违军中常例,难以服众。罗辉祖与战死随州的杨耀背景大致相同,接任康王赵敢镇守幽州已有多年,北燕方面的压力较小,是以少有建树。日后若是皇帝将他调回长安,地位肯定还不如耿进。我先前略有声名,随你伐楚又积攒了些许本钱,皇帝命我接替罗辉祖也就顺利成章了。”
昂然道:“皇帝所虑,无非是怕你我兄弟等人抱团结党。你曾经说过,树挪死,人挪活。情义所至,纵然远隔万里,有何不能抱团?”
卫飞扬日臻成熟的头脑与心性,令杨致颇感欣慰:“很好。看来我对你的担心真有点多余了。我辞却官爵、退出朝堂之后,大哥与你的日子应该会要好过一些。”
“辞却官爵、退出朝堂?!”卫飞扬蓦然一惊,又马上恢复了平静:“我早该想到的。依三哥的性子,怎会独自一人留在长安?那一日在楚宫门外,我只是怕叶闯的部属心怀不满难以驾驭,才有意出言帮衬维护。三哥容我直言,皇帝的目光下一步绝不仅仅只会移向北燕,或许也可能是夷州!这一节你务必心里有数了。”
杨致笑了笑:“皇帝肯定有这个胃口,却未必有这副好牙口。——天色不早了,回去好生歇息吧!”
兄弟二人似乎心有默契,都没问及各自的接任人选。
像杨致与卫飞扬一般将世事与朝局看得如此透彻,心境如此豁达者,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几个。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将帅之位又不是世袭罔替,只管举荐一个自己看着顺眼、各方各面都说得过去的人接替就行了。至于是不是接得住、坐不坐得稳,哪儿还管得了那么多?
对于皇帝而言,二人卸任之后腾出来的位置。那就是两根香气四溢的肉骨头。骤然人走茶凉,未免太过令人寒心。两位前任的面子不能不给。先许你一个“暂代”。你行,就把这两个字抹掉。好好接着干。不行,就换个人来干,你也没什么屁放。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南楚新灭,人心不稳,仍须严防变故。杨致早已传令诸军各部内紧外松,为犒劳全军,酒肉管够,但必须加强戒备值守。一应将士分批进食。
夏历隆昌五年正月初一日,征楚大将军杨致升帐。除了叶闯与卫飞扬已有心理准备,其余诸将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该会得到怎样的封赏,以及下一步如何进军作战的帅令。
这次升帐因得建灭国大功且恰逢年节,在军中威严肃穆的气氛中平添了几分喜庆。
如果非要说是这是一场出人意料的告别仪式的话,杨致的告别演讲实在简单得有点离谱:先是带着一脸招牌式的慵懒微笑,对诸将拱手一揖,恭祝大家新年大发,鸿运高照。继而宣布自己即刻卸任。卫飞扬亦奉旨回京,已奏陈皇帝举荐叶闯接任,随即向叶闯交割征楚大将军印绶。尔后又是笑容满面的团团一揖,头也不回的走人。
能得跻身于统军大将之列者。有几个会是脑子不开窍的笨人?诸将面面相觑,心下震惊之余,一时尽皆默然不语:南楚新灭。数十万将士心目中宛若军神的大帅,只三言两语的打了个招呼说走就走。世人皆知卫飞扬是大帅的结义兄弟。同时“奉旨回京”。世上哪儿有这么凑巧的事?……这里面的水很深啊!
杨致卸任,叶闯接任。看似在意料之外,实则在情理之中。论之前的职衔、资历,轮也该轮到他了。若单论能力,卫飞扬或可与叶闯一争。可谁让他是杨致的结义兄弟呢?沈重是杨致的大舅子,陈准亦与杨致有旧,你当皇帝是傻子么?别的暂且不说,杨致与卫飞扬不走,他俩谁都没戏。
升帐过后,杨致与卫飞扬都是一身轻松,二人相约当晚在中军行辕汇合歇宿,以便明日一早结伴赶路。
既已决定走人,铺排再大的排场都是白瞎,倒还省得落人话柄。卫飞扬只带十名亲卫回京,杨致在征询了马运、马扬的意见之后,连同他们兄弟在内,也只带十名亲卫。马氏兄弟之前均有校尉职衔,没必要留在这里给叶闯添堵,回京放到禁军至少可以混个偏将,也算对得住马成当初的托付了。
正月初二日辰时时分,杨致与卫飞扬整点行装,也没打算惊动任何人,准备就此离去。孰料刚一走进辕门,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叶闯。其余诸将及一应军士,尽皆整齐划一的单膝跪列两旁!
叶闯全身戎装,神色凝重的手捧一面杨字帅旗,单膝跪呈杨致,朗声道:“末将叶闯谨率全军将士,为大将军送行!”
叶闯身后所有将士,齐声高喊道:“我等恭送大帅!杨大将军威武!夏军威武!”
杨致眼眶一热,连忙上前伸手相扶道:“叶兄,你这是作甚?快快请起!”
叶闯不为所动,依然高举杨字帅旗:“杨大将军威武!夏军威武!”
卫飞扬凑近杨致,小声道:“这是军中恭送统帅卸任的最高礼仪,三哥切勿轻慢!帅旗上有诸多将佐签名,类似于地方官离任之时,当地百姓奉送的万民伞!你若不受之而走,所有将士均会长跪不起!”
杨致肃然接过帅旗,裣衽长揖一礼:“诸位将士们,杨某多谢了!多谢了!”
叶闯起身之后,又牵过了杨致的坐骑:“末将请为大帅牵马坠镫,恭请大帅上马!”
杨致就算再怎么不懂军中规仪,也知道叶闯完全没必要为他牵马坠镫。今日的送行场面,迟早会传到皇帝耳中。从任何角度来说,对叶闯都没有半点好处,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管你他妈是奸也好,恶也罢,能做这个地步,足矣!
叶闯从征楚大将军行辕为杨致牵马出城足有十里。这还不算,沿途近百里驻守的夏军将士尽皆夹道跪送,尽皆高呼:“我等恭送大帅!杨大将军威武!夏军威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