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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历隆昌二年三月初一日,远在金陵的杨致接到密报:凌开阳、耿超所部两万精骑组成机动攻击集团,由凌开阳担任主将,耿超屈居为副,二人各领一万精骑互为策应,以日行百里的速度,向索力的中军主力启衅寻战。
显而易见,赵启毫不客气的采纳了耿进的谏议。耿超在突厥人心目中的声名,远在凌开阳之上。索力乞降无望,人家摆明了就是要将你逼上绝路,必做困兽之斗。左右是最后的殊死一搏,既是拉人垫背,怎么说都要选个名气大的。是以谁主谁副,并无太大的实际意义。最多只能说明赵启多少有点心虚,同时也给耿进一个象征性的心理安慰罢了。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赵启大败突厥的兴头,很快就被浇灭了。
说来也是巧合,同在三月初一日夜,杨致接到了另一份密报,赵启则接到了镇守随州的大将杨耀呈送的八百里加急军报。
南楚老将文焕章统率的楚军与夏军对峙多年,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守势,极少占过上风。年初突然主动出击,派兵荡清了从江夏到随州外围的大夏驻军哨骑。不仅是皇帝与几位重臣,连杨致都以为是南楚与突厥早已暗相勾连,楚军不过是摆出遥相呼应的架势,装一装门面而已。大家的眼球都被北方的大战所吸引,加之随州方面损失有限,两军在江夏至随州的缓冲地带之间,小打小闹的互有拉锯乃是常事,所以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是这份加急军报上写得明明白白,令人极感震惊:楚军在荡清随州外围之后,并未就此罢休。而是仍然像打了鸡血一样,隔三差五的遣派三五千人的小股军骑在随州城下叫骂邀战。杨耀也是统兵多年的老将了,情知大夏新皇刚刚登基改元,北方大战正酣,如若冒然出兵应战,便有可能令大夏陷入南北两线作战的境地。是以严令麾下诸将不予理睬。只是坚守不出。
孰料自二月中旬以来,楚军虽然还是每次遣派三五千人,但却开始小规模的攻城!如果说起初还是打到了你家门口吐唾沫,这么干就等于是公然扇你的耳光了!大夏举国尚武。夏军素来善战也好战,开国之后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何曾受过这等憋屈?骂不还口还勉强咬牙忍得下去,打不还手就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了。如若长此以往,还用谈什么军心士气?这恰恰也是统军将帅最为担心的事。
那就打吧!二月二十六日。杨耀命帐下骁将林成领兵两万,出城应战。不过一个时辰,企图攻城的五千楚军便被斩杀过半,余部败走。林成率部乘胜追击,反被诱入楚军设下的伏击圈。等到杨耀反应过来,为时已晚,两万夏军几被全歼,林成战死。
杨致双眉紧蹙的道:“全歼?……全歼!两万大军全军覆没,主将战死。据我所知,这是大夏近十年来遭逢的前所未有的大败啊!不是我小看了文焕章。他绝对没有这个气魄,也没有这个本事!——青云兄,早些天我嘱咐你的事,可曾探查清楚了?”
“探查清楚了。”薛青云依言呈上几页资料:“侯爷所料不差,夏军此番大败,并非出自文焕章的手笔。早在去年中秋之前,文焕章帐下便来了一位神秘人物,助其参赞军机。此人深居简出,连在军中都极少露面。眼下已可确认,此人是南楚头号权臣、首辅宰相谭重元的女婿。谭重元姬妾成群。子女众多,共有二十二人。此人之妻乃是庶出,排行十四,并不得宠。婚后寄居相府长达三年之久。才被举荐至军中效力。此人年岁约在三十岁上下,籍贯不详,身世不详,但身有残疾,偶尔在军中现身,也是借助一辆四轮座椅才能得以行走……。”
杨致脑子里灵光一闪。打断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人应该是名叫张博虎!”
薛青云愕然道:“正是!侯爷怎么知道?……莫不是认得此人?”
杨致苦笑道:“岂止是认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回想起来,那还是武成二十五年间的事了。你可知他为何会身有残疾、行走不便么?因为他的那条右腿,正是被我亲手斩断的。一眨眼就是七年过去了,他一直杳无音讯,我还以为他不在人世了呢!不想竟是辗转流落到了南楚,居然还成了文焕章的军师!”
当即将与张博虎的纠葛娓娓道来,薛青云直听得瞠目结舌:“若非侯爷亲口述说,我很难相信世上竟还有这等人!此人心机之深沉,为人之坚韧,手段之狠辣,委实令人匪夷所思!此人如果不是性情孤傲偏激,心术不正,必当会是一代人杰!”
杨致叹道:“你以为他现在就不是人杰么?隐忍蛰伏是为了等待机会,为了打夏军一个措手不及,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偷香http:///4_4056/】像张博虎这等人物,对自身要求极为严苛,容不得出半点差错,每一步都务求算计精准。此番一战见功,他知道自己迟早会浮出水面,想必不久之后便会堂而皇之的以楚军军师的身份露面了。”
随即吩咐道:“有劳青云兄这几日与各地分署、山东外海诸岛、夷州几方面联系,命他们有事即可就近交与侦缉司的密谍转呈于我。不出一月,皇帝必会召我进京。”
薛青云奇道:“这不是年头又不是年尾的……,侯爷怎地如此肯定,皇上会召你进京?”
杨致肃然道:“长则半月,短则数日之内,大夏与突厥战事的最终结果就会见个分晓。骁骑将军李为已经战死大漠,耿超也极难生还,这二人与我既有袍泽之情,也有并肩浴血之义,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回京祭奠。”
“其次,不是我高估了张博虎,也不是低估了杨耀,文焕章得张博虎相助,杨耀绝非敌手,随州城破,恐是旦夕之事。随州一失,夏军只能退守襄阳。随州是十年之前宁王赵当率军打下来的,皇帝本来就对宁王在军中的影响力颇为忌惮,可想而知将会面对多大的压力,因而只能换将。我敢说,只要皇帝不启用耿进或是卫飞扬,襄阳只怕也很难守住。一旦再丢了襄阳,大夏便是门户洞开!接下来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薛青云见杨致说得那般玄乎,犹自半信半疑:“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区区一个张博虎,难道真有侯爷说的这么厉害?大夏兵锋之利,向来傲视天下。偶有小败,何伤大局?张博虎此番侥幸得手,怎知他不会是昙花一现?”
“再者,我曾听侯爷评点过诸位大夏名将。禁军大将军周挺、镇守幽州的罗辉祖,包括现在镇守随州的杨耀,侯爷不是说他们都是出类拔萃的善守之将?为何认定皇上非得启用耿进或卫飞扬不可呢?我听侯爷的话外之意,皇上相召是为垂询问策,何以见得不会启用侯爷为将?万一被我言中,侯爷是否会遵旨应允?”
杨致木然道:“两万条鲜活的人命,一日之间说没就没了。就连真正的幕后对手是谁,都是事后才探查知晓。分明是吃了大亏,能算是小败吗?”
“楚军先是扫清外围驻军哨骑,剪除了我军耳目,以保证战役的突然性与设伏的隐蔽性。尔后不慌不忙的遣派小股军骑叫骂邀战,以求激怒我军。未能奏效便索性开始攻城,利用我军的军心士气向杨耀施以压力,诱使我军出城应战。最后来个猛虎洗面,在我军来不及派出援军接应的情况下一举全歼。整个过程计划周密、环环相扣,宛若行云流水,岂可侥幸为之?”
“而统兵为将者,不仅要善守,还要善攻。须知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所以,首先必须攻守兼备,运用自如。其次,将帅有别。为帅者,不仅要善于将兵,还要善于将将。必须能够时刻纵览全局,统驭三军。放眼大夏,同时具备这两个条件的高级将领,其实没有几个。除了耿进与卫飞扬,宁王赵当、卫肃、曾英明、新近名扬天下的凌开阳、接任耿超的叶闯,亦可跻身此列。”
“我虽因血战大漠而成名,但从未有统率数十万大军的经历与经验,能否排得上号不好说。连我自己心里都没底,更别说是皇帝了。况且两代皇帝都防我掌兵,理由就在那里明摆着,除非是万不得已。”
“但是青云兄早几天也曾经问过我,如果耿超战死,我会作何感想?若是果真如此,我定会应允!并非我过于自负,对付张博虎这种人,我自认还几分把握的。”
说到底杨致在内心深处还对赵启抱有最后一丝希望,不愿意看到成为一位精于权谋、热衷于玩弄帝王心术的冷酷君主。谁又敢保证,耿超的今天不是他杨致的明天?正所谓兔死狐悲,这个世上原本谁也没欠的,何苦蠢到那个地步?
毫不夸张的说,杨致真有给一颗种子就能种出一大片地来的那个本事。永不称王?根本就不是问题。这并不妨碍他在军中播撒种子,相信早晚会有收获的那一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