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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知杨致的人都知道,杨致心思缜密,往往料事极准。其实说来无甚稀奇,除了用心细致,同时着眼全局,以利益为核心出发点,反复进行换位思考。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谓的君臣纲常,令自古以来的强势君主,认为所有的人天生就都欠了他的。所以下手黑起臣子来,或是犯几个操蛋的错误,都极少会有什么心理负担。驱使人心甘情愿的去卖命,还以为是为了顾全大局的决死牺牲。耿超的悲哀在于,他未必会战死沙场,却很有可能死于冷酷的帝王心术而不自知!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致与薛青云主仆二人一时相顾无语。
唏嘘半晌,杨致叹道:“青云兄,你受苏兄之邀出山已有数年,你我一直配合默契,世人皆以为你是我的心腹。”
“侯爷难道以为不是吗?……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侯爷于我夫妇俩的知遇之恩如同再造,能得追随侯爷左右,实乃毕生之大幸!”
杨致摇手道:“青云兄言重了。今日我因耿超而心生感慨,有些话或许说过头了。事实上你和云娘夫妇素来与我配合默契,极为得力。我提及此节,并没有别的意思。”
“我可以说是看着皇帝长大的,一直认为皇帝也不过是个爹生娘养的人,自认对他十分了解。但如今看来,皇帝就是皇帝,不管英明还是昏聩,都必有过人之处。先帝只有福王兄弟一人,没有争诸掣肘的后顾之忧。名曰守成,实为开创,于数十年如一日的连年征伐、开疆拓域中树立了不可撼动的绝对威权。登基之初,割据一隅,首先厉兵秣马求生存,尔后励精图治求发展的打天下。”
“新皇继位之时的情势恰恰相反,内外隐忧更甚先帝。家业大了,兄弟多了。他先得掌天下,然后治天下,等到治有所成,腾出手来再去打天下。这就需要头脑更清醒。思维更睿智,心志更坚毅,手段更灵活。先帝与新皇两相比较,我已有所感觉,新皇的驭下之道、隐忍与韬略。非但较之先帝毫不逊色,还隐然胜上一筹!”
薛青云皱眉道:“侯爷莫不是说,今上比先帝更难伺候?”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确然如此。”杨致点头道:“一展抱负、尽忠报国,而至位极人臣、封妻荫子,是无数才志之士梦寐以求的人生理想。多年以来你我互为师友,我很不希望看到食古不化、一味愚忠那种令人痛心的悲剧发生。”
“皇帝精心设计的,是一个胜固欣然败亦无忧的宏大赌局。一个雄心勃勃的皇帝的立场,本无多少人味可言,他的做法无可厚非。与突厥一战攘外以树威掌军之后。接着就该安内了。”
薛青云接口道:“侯爷所言,正中在下心坎。生逢乱世,我与苏子明、张干、高可竞等人少年相交,自认小有才具,也曾立志干出一番事业,方觉不枉此生。孰料风云激荡,造化弄人,原属北燕之故土难敌大夏兵锋之锐利,以至流落江湖,只能侥幸保全性命苟活于世。”
“我等岂会就此甘心?但既因心头那点可笑的傲气与所谓的故土情结作怪。也苦于在大夏没有机会。我与张干曾以以文会友为名,结伴前往南楚游历。然而在楚都辗转滞留一年有余,令我们大失所望,无奈之下只得打道回乡郁郁闲居。直到意外接到苏兄有意举荐我等的来信。犹豫之下几经商议才决定投奔侯爷。”
杨致无意探究薛青云等人的过往,薛青云这番话离他与之交心详谈的本意,未免有点不着边际:“如此说来,青云兄对南楚情势定然有所了解了?”
“略有所知而已。”薛青云正色道:“南楚虽疆域广大,物产丰饶,人口众多。但主庸臣弱,武备废弛,庙堂之上崇尚奢靡之风,只有依据长江天堑的偏安之心,并无攻略天下的进取之意。此等所谓的当世大国,怎能威胁到大夏?不管怎么说,突厥总归是异族外敌,南楚纵然与其勾连,也只敢偷偷摸摸,不过是出于对大夏国势强盛的心虚怯惧,根本不足为虑。侯爷,都说时势造英雄,大夏相继能有两代英主,应该说是时势造大夏啊!”
“侯爷见事长远,早在一年之前便已未雨绸缪,对海关总督衙门的相关人事有所安排。侯爷的一片苦心,我等怎会不知?方才谈及心腹,岂止是我?山东外海诸岛与夷州的班底,不在朝堂体系之内,暂且不论。从容毅、苏子明、张干、高可竞,到刘二、曹云程、马行、马周,哪个又不是侯爷的心腹?北方战事一了,皇上腾出手来便会逐步分解、削弱侯爷的势力,其中关键在乎于人,我等心腹僚属自然首当其冲。侯爷无非是担心我等升迁调任他处,到时候难以自处。”
“其实侯爷多虑了。我等若是太过迂笨,想必侯爷当初也看不上眼。容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侯爷于我等之恩遇,终此一生,非肝脑涂地不能报也!更何况大浪淘沙,唯坚沉者益见其诚,我倒以为反而是件好事。用侯爷的话来说,若是这一节都掰扯不清,岂不是跟您白混了那么些年?”
薛青云脸色潮红,长篇大论的一番衷心话语,令杨致大感欣慰:“当初对你们署官品阶太低,一晃就是五年过去了,真是委屈了你们!升迁调任对你们来说,也是个难得的机会。无论身处何地,身任何职,务必谨记,凡事先公而后私,任何时候都要凭自己过硬的本事吃饭,才是无愧于心的长久之道。”
海关总督衙门在杨致的铁腕凌厉的打造下,不仅架构稳定,逐年增多的厘税收入可观,而且在地方官吏、富商巨贾心目中,成功树立起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准军事化强力部门的形象。一旦杨致卸任交出收归朝廷,这样的肥差不知会招致多少重臣为之垂涎,更别说是皇帝了。
留任杨致为海关总督,乃是新皇为稳定朝局的权宜之计,拆骨析肉的架空势在必行,只在早晚。
薛青云对杨致肃然长揖一礼:“侯爷教诲。定当铭记,永不敢忘。”
继而出乎意料的跪倒叩首,挺腰昂首问道:“属下有一铮言,郁结心中已久。不知当不当问否?”
杨致一应部属皆知他向来不喜跪拜之礼,是以并不伸手相扶,淡淡应道:“既是铮言,有何不可?请道其详。”
薛青云毫不迟疑的问道:“侯爷心魄宏大,文武全才。然则坐拥精兵数万。得挟船坚火器之利,占岛移民以求自保,可又声言永不称王,却为何故?属下愚钝,百思不得其解。斗胆相问,侯爷永不称王之言是迫于情势?还是出乎真心?”
杨致满脸诚恳的说道:“青云兄,既是问到此节,那便起来说话吧!自古兴亡皆是百姓苦,称王称帝者多为满足个人野心,谈何容易?我说永不称王。确是发自肺腑的出于真心。”
“实不相瞒,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华夏一统,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我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日后经略海外夯筑前进之基。往大处说,我筹谋扬帆远航经略海外,是为了中华王朝千秋万世的长远计。往小处说,一是为了圆我萦绕心头多年的夙愿,二是为大夏不能相容而留余退路。你可知否?天下何其大矣!海外自有一番任我驰骋的广阔天地!”
薛青云并未依言起身,仍是直挺挺的跪着问道:“既是侯爷有志经略海外。属下不敢相强。请恕属下直言,纵然扬帆万里,终须落叶归根。问题是侯爷正值意气风发的大好年华,中华大地何处不能任您纵横驰骋?您就此流落海外为异国他乡客旅。难道真的就甘心么?”
薛青云这般一再追问,与劝谏杨致自立为王有什么两样?显然他内心深处并不相信杨致意在经略海外的一番说辞,决意要在杨致面前讨个实底。
老子都甘心,你们有什么不甘心的?杨致也是人,自己诸多属下当中,类似薛青云之类的死忠者不在少数。对这样的劝谏很难动以肝火。不以为意的恍然笑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青云兄,杨某绝非任人宰割之辈,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志不在此,你又何苦来哉?”
“人生苦短,能有一番合乎心意的作为已是万幸,何必妄求其他?我是年轻不假,但我又没说死在海外不回来了,是不是?人之一生,有所奔忙,必会有所休憩,有所得,必有所弃。正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依我之能,若觉奔忙累了,辞官弃爵的抛下一切,一心安享盛世太平,皇帝又能拿我怎么样?”
薛青云执拗的问道:“侯爷这番言语,属下姑且听之。但若耿超真如侯爷所料战死大漠,您又作何感想?”
杨致闻言一愣,默然片刻之后,森然道:“统军大将身临战场,万事皆有可能。青云兄,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既无力助他,亦无把握保全他的性命,然则他但有不测,我必须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是那句话,在我有生之年,永不称王。如若耿超身死,是非功过,那便留与子孙再作计较吧!”
夏历隆昌二年正月月末,突厥索力可汗召集十二万铁骑迎击耿超。至二月上旬,以八万突厥骑兵对耿超统率的突袭军团初步形成合围全歼的态势。期间索力分兵四万,逼迫北燕出兵三万,共计合兵七万,排出了围点打援的阵仗。
与此同时,与大夏对峙数年不曾开战的南楚也有所动静。夏历隆昌二年正月中旬,楚军自江夏主动出击,扫清了随州外围的大夏驻军哨骑,兵锋直指随州城下!
正如薛青云所言,突厥与南楚暗中早有勾连,彼此呼应不以为奇。接替宁王赵当镇守随州的杨耀,乃是先帝一手提拔起来的重将,绝非无能之辈。楚军一改颓势,令杨致颇感疑惑:这么多年以来,没听说楚军更换前线主帅啊?楚军突然转性,究竟是出自何人手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