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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善得报的所谓凉拌活人,真的是凉拌活人。
被打了个半死的两个大汉,脱得赤条条的只剩遮羞的底裤,塞进街边杂货铺一口最大的瓦缸里,凉拌佐料一样不少:几坛子老陈醋,几坛子酱油,几把大葱,几斤蒜头,几大碗粗盐,外加众多看客的臭鸡蛋、烂菜帮子,唾沫……。自己给自己拌,互相拌,同伙帮忙拌。只要稍不配合,几条马鞭就立马狠抽了过来。为了保证充分“入味”,一旁如丧考妣的同伙还得负责品尝……。最令这一伙泼皮伤心欲绝的是,凉拌的瓦缸连同佐料,都是掏自己的银子买的!
之所以会在商铺林立、最为热闹的长安东市出现凉拌活人这一幕奇景,起因很简单,也极俗:东市一伙吃闲饭的无赖泼皮,盯上了一辆来长安采买货物的外地客商的马车,演了一出前世老掉牙的“碰瓷”戏码。很不凑巧的是,刚好让一个为“体察民情”微服出行的皇子给碰上了。更不凑巧的是,万人景仰最近又闲得无聊的飞虎侯刚好也在。有康王出头打抱不平,杨致从旁煽风点火,一伙泼皮能侥幸保住小命,已是祖宗八辈积了大德了!
本来杨致上午【,照例去了卫府,眼见卫飞扬逐渐接受面对现实,心态日益平复,这一日却又显得心情沉重,有些心不在焉。开口一问,才知卫肃近来身体愈见不支,有时几日不出房门,或是几日不说一句话,或是整日不进粒米。每日只是喝点茶水。偶尔吃几口菜粥。
卫肃已然心死,杨致能做的只能是尽他所能。让卫肃如随时可能熄灭的豆大灯火一般的性命,在这世上多吊一天是一天。是以在卫府草草吃过午饭。便径直去了东市。只想精心拣买几样药材,做成药膳给卫肃服下。在东市碰上微服出行的赵敢主仆五人,确实是无心偶遇。
适逢其会的在东市凑了一回热闹,又逛了半晌买了几味药材,前脚刚踏进侯府,徐文瀚后脚就来了。
杨致嘲讽道:“每日跑来跑去的,你累不累?你府里比深山里的寺庙道观还冷清,你就不嫌闷得慌?反正你是孤家寡人一个,不如搬来我府里住算了。”
徐文瀚淡淡笑道:“我倒觉得清清静静的没什么不好。但我很快就不是孤家寡人了。”
徐文瀚虚岁不过二十有八,在外人眼里,却是老气横秋,俨然超然世外。满腹才华,身居高位,年纪不小,堪称这个年代的钻石级剩男。可他不但尚未娶妻,连个通房的姬妾都没有。甚至有人暗自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某方面有特殊嗜好?或者是下半身有毛病?
而在杨致看来。徐文瀚就是一个各方面条件优越的大好适龄青年。听他话里的意思,顿时来了兴致:“是吗?莫非你看上谁了?快说,你打算祸害哪家的闺女?”
徐文瀚也是刚送走奉旨上门说媒的王雨农,便随后来了杨府。
待徐文瀚说清原委。杨致立马兴致全无,默然不语。在皇帝赐婚、首辅宰相说媒的光鲜外表下,仍然是一桩帝王心术操纵的政治交易。
退而言之。“婚姻自主、恋爱自由”在这个年代实在是一件高不可攀的奢侈品。在这一方面,徐文瀚与杨致没有任何可比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八字真经。造就了这个年代先结婚后恋爱的主流婚姻模式。
杨致为之庆幸的是,至今没听说过徐文瀚有心仪的女子。即便皇帝有强加的成分。也还算不难接受。好在这年头在婚姻大门之外,还开了一扇神奇的窗:怎么?老婆你不喜欢?那就纳妾啊!娶多少个小老婆都行!
憋了半晌,直接问道:“那你娶吗?”
徐文瀚见杨致并无多话,不由一愣。随即意识到,杨致对其中关节看得十分透彻。苦笑道:“当然。名儒之后,书香门第,品正貌端,为何不娶?认真说来,我府里也该有个当家的女人了。只要我明日上朝点个头,皇上便会即刻下旨赐婚。据王老相爷说,皇上怕我受穷,有意让你来操办。我父母双亡,几个本家叔伯亲戚还远在信阳。你我情同手足,由你操办,那是最好不过。”
杨致听徐文瀚这么一说,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皱眉嘀咕道:“怕你受穷?皇上若是真怕你受穷的话,多给你些赏赐不就完了吗?一毛不拔的赐婚,真他妈抠门啊!……皇帝老儿这是在讹我呢?还是想要我去讹人?”
徐文瀚笑道:“皇上摸透了你绝计不肯吃亏的性子,讹你与你讹别人,有何两样?对了,方才我在路上听说,今日你在东市与康王携手演了一出好戏?”
杨致心里非常清楚,徐文瀚心机深沉,能权衡利弊勉强接受这桩婚事就不错了,万万谈不上满意。知他心底腻歪无意多说,也乐得就此岔开话题,搏他一笑。
东市闹剧的起因与经过并不复杂,最大的亮点在于凉拌活人的绝佳创意。这个天才创意的知识版权,由杨致与赵敢共享平分。
当时杨致正在一家药行挑拣药材,街口骤然人声鼎沸,街肆间的人群纷纷赶去看热闹,杨致也顺理成章的成了诸多围观者的一员。既是有人出头,而且还是一位带了四个如狼似虎的随从的皇子,杨致原本只想做个纯粹的看客,不打算掺和,更不打算与赵敢相认。
不料赵敢两名随从正在痛殴一众泼皮的时候,赵敢身边一个眼尖的随从在人群中认出了杨致,赵敢便主动过来搭讪:“杨兄今日怎地有闲暇来此?下人鲁莽,让杨兄见笑了。”
鲁莽?连瞎子都看出赵敢一脸正义凛然,如同包青天附体,自我感觉极好。
杨致应付道:“王……公子路见不平。拔拳相助,在下十分钦佩。”
赵敢装模作样的谦道:“我既身为这个……王公子。理当为那客商主持公道。只是尔后怎么办?该当如何收场?还望杨兄赐教。”
该当如何收场?无非是把一众泼皮暴打一通给个教训,拍屁股走人。若想好人做到底。绝了一众泼皮回头拿了那客商撒气报复的后患,逼着他们赔偿损失,再将为首两人扭送官府即可。
赵敢统兵多年,不可能连这一节都想不到。明显是在装逼的同时装傻,玩了一把拉杨致下水的小心眼。万一皇帝日后以罔顾身份、惹是生非为由怪罪下来,好歹有个小伙伴做挡箭牌。
杨致岂会上当?呵呵笑道:“还能怎么办?凉拌!”
赵敢正在兴头上,脑子一时没能转过弯来,随口追问道:“何谓凉拌?”
装傻谁不会啊?作为一个厨艺精湛的、曾经的酒楼老板,这样近乎白痴的简单问题自然不在话下。于是乎。杨致以无比认真且十分专业的态度,向赵敢详细介绍了一道凉拌菜所需佐料及制作过程。
徐文瀚愕然问道:“后来……康王就真的照你说的那么干了?”
杨致哭笑不得的道:“谁说不是呢?”
徐文瀚顿时笑不可遏,上气不接下气的笑了半晌,摇头叹道:“都说康王从小性情沉稳老练,看来也不尽然。光天化日之下,闹市街肆之间,你二人在百姓眼中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身份无论如何隐瞒不住,此事又极为有趣。噱头十足,不日便会传遍长安。三弟,今日你无意中帮了康王一个大忙啊!”
杨致不以为然的道:“不过是取悦民心、搏些名望而已,算不上帮了他什么大忙。即便我没有凑巧碰上。赵敢也会绞尽脑汁出几回类似的风头。沉稳老练并不等于无趣,赵敢能随机应变突出奇招,足见其才具不俗。心智过人。何况此事做得油光水滑无隙可寻,不是沉稳老练又是什么?”
徐文瀚点头道:“说得有理。与其说康王是取悦民心为己搏名。还不如说他是为了取悦皇上。我估计,近日就会有圣旨颁下了。”
杨致懒洋洋的道:“圣旨?有我什么事?他爱颁什么颁什么。”
康王赵敢的心腹谋士李佐与宁王赵当的心腹幕僚丁石泉年岁相仿。都是四十出头。丁石泉给人第一眼的印象是潇洒飘逸,颇有几分名士高人的风范。而李佐却是五短身材,肥头大耳,又留有两撇鼠须,倒是像极了黑心的地主老财或是奸商。
仔细听赵敢说了事情的经过,李佐也是乐不可支,一身肥肉笑得直颤:“想不到杨致竟是这等妙人!王爷无须多虑,无妨,无妨!”
见赵敢脸色不愉,强自敛起笑容,解释道:“今日之事,非但无伤大雅,还对王爷大有好处。王爷路见不平,出面主持公道,只小事惩戒而未伤人命,尔后送官法办。于情于理于法,三者兼顾,任谁都挑不出毛病,何来过分一说?”
“依在下看来,杨致现身东市只是巧合,当时绝无插手之意。所谓凉拌,绝非杨致有心帮王爷出主意,而是聊以应付的戏言调侃。王爷能见机奇变,倒是神来之笔!”
赵当皱眉道:“本王是担心那几个泼皮不经打,万一闹出了人命,反倒弄巧成拙。神来之笔谈不上,只是顺水推舟的突发奇想罢了。”
“本王依先生的建议,打着体察民情的招牌每日走街串巷,寻机做些诸如今日之类的事,是为了向父皇表明心志。今日之事是否过于儿戏了?还不知父皇将会如何看待。”
李佐神情笃定的道:“王爷大可放心,皇上乃是当世雄主,在开怀一笑之余,只会对王爷愈发看重。遑论王爷已奉召回京,纵然远在幽州或襄阳,王爷与宁王的所作所为,恐怕很难瞒过皇上的耳目。”
“皇上对王爷与宁王的心思,应是洞若观火。之所以迟未降旨,一是为体恤二位王爷劳苦,想让二位王爷好生休养一些时日,二是借此间隙观察二位王爷的心性。王爷大大方方而不失小心的应对,反而是好事。”
“杨致事发之时与王爷言谈甚欢,现场围观的众多百姓或许不识王爷真容,相信认出杨致的必有不少。而此事是王爷所为,又甚是新奇有趣,市井间自然会有好事之徒对王爷的身份追根究底。如此一来,王爷的英名岂会湮没?王爷可知,民心与名望有多少人极欲求之而不得?正因有了今日之事,皇上考究二位王爷心性的进程必会加快,王爷有意出任长安府尹的心愿,近日定可达成!”
赵敢长嘘了一口气,轻轻挥手道:“本王城西的别府中,新近来了一拨金发碧眼的胡姬。先生得空时,自己去挑两个看得上眼的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