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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卫肃妄图发动兵变至今已一月有余,卫飞扬居然能想到一直假作恍若不知毫无反应。[本章节^由xiǎ更新]虽然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是迫于情势出于无奈,却令皇帝除了“株连”二字,找不到对他下手的理由。卫飞扬只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天可怜见,真不知这数十个日夜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坚韧如钢的神经又是用什么特殊材料铸就?
卫飞扬现在的处境与心情,委实太过复杂微妙,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因为他相信杨致,相信他们兄弟之间会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杨致说得不错,从无字信笺也能看出卫飞扬十分谨慎。能看明白的自然心中雪亮,可又绝无授人以柄之忧。即使信笺万一落到皇帝手里,皇帝也找不上任何人的麻烦。
看到秦空云一脸惶急又哭笑不得的怪异表情,杨致出言安慰道:“二哥,咱们这不是正在琢磨原由、商量对策么?你且莫太过焦躁。现在皇帝急需整饬的是一[ 个千头万绪的烂摊子,他忙啊一时还腾不出手来怎么料理飞扬,只求先行将他稳住。而飞扬也还在看,在等。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我敢保证只要卫肃不死,飞扬便绝不会起兵叛夏。飞扬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也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有所准备,那倒是千真万确。不过你大可放心,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什么大事,至少在近一两个月之内是绝对不会,我们有充裕的时间助他从容应对。”
卫飞扬何去何从,首先关乎秦氏重大经济利益,其次秦空云对这位天纵奇才的结义幼弟关怀之情也绝无虚假。秦空云原本涵养极好,此刻却略显懊恼的恨声道:“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十八层地狱,什么都是你说的纵然如你所说,你以为一两个月时间很漫长么?再说你凭什么敢如此肯定?”
杨致悠然笑道:“因为无论是皇帝还是飞扬,他们谁都输不起。相比之下,皇帝当然比飞扬更输不起。”
“其实皇帝是既急也怕,飞扬也是一样。双方各有忌惮,除非万不得已,谁都不会贸然先行发难。一旦双方彻底翻脸,南唐故地便会战端立起。飞扬自知胜算极xiǎo,但输了顶多是赔上卫氏一族几百口xìng命。皇帝即便赢了,也定会元气大伤,继而可能会输掉整个大夏若是连这一点都拎不清爽,皇帝便不是皇帝,飞扬也不是飞扬了。这其中最大的风险,是双方在相互试探中误判对方的真实意图,以至擦枪走火。”
秦空云茫然失神的道:“擦枪走火?……何谓擦枪走火?卫肃虽已获罪下狱,然皇上至今未事株连,仍对飞扬赏金赐爵,明旨褒奖。裁兵七万jiāo与耿进,那既是意在吴越,也是为与宁王在随州的数十万大军互成犄角,摆出对南楚在东西两线同时大兵压境的有利态势。若只为防范飞扬,大可寻个冠冕堂皇的由头将其兵权一裁到底,何必不尴不尬的还留给他三万人马?依飞扬的头脑谋略,难道还看不出皇上的宽仁之意?”
“其次,卫肃素有忠义之名,皇上与你我心里都清楚,他意yù助太子提前登位,旨在大夏暂罢征伐,与民休息,并无权yùsī心。飞扬乃是卫肃独子,自xiǎo耳濡目染,得其父言传身教。说他受人挑唆出于无奈才拥兵自重,那我相信。说他想借机自立为王,我绝不相信”
依照秦空云的智商,杨致认为没有必要在擦枪走火的解释上多费口水,嘿嘿笑道:“二哥,令尊与皇帝打了二十余年jiāo道,个中滋味如何,你在闲暇时不妨与令尊深入探讨一番。每次皇帝一缺钱,你们父子就得像死了老子娘一样的满世界疲于奔命,莫非体会还不够深刻?怎地还如此天真?还是这般夹缠不清?”
“不瞒你说,飞扬能有自立为王的想法,我感到十分欣慰。因为他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仅此一点就足以证明,飞扬比他老子卫肃实在高明太多了”
“你别忘了如今是诸国林立的纷争luàn世说得文雅一点,将相本无种,有能者当之,帝王又何尝不是如此?说得粗鲁一些,谁他妈规定了这天下非得是哪一家的?luàn世之中最首要、最简单、最基本的法则,是确保生存。在生存二字面前,什么忠孝节烈、仁义道德都是不值一提的瞎扯淡。”
“二哥,你至今都没想清楚:我跟赵天养无冤无仇,为什么要shè杀他之后,还要给他扣上一个天大的黑锅?为什么皇帝连半个屁都没放就点头认账?自古以来,只要是在皇权与帝位受到根本威胁的时候,无论你谋逆的理由有多么的伟大高尚,有哪位皇帝还会记得宽厚仁慈这几个字是怎么写?就算太子是皇帝的亲儿子,你以为皇帝不想要他的命?你以为皇帝不想杀卫肃?你以为皇帝不想将飞扬的兵权一裁到底?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不敢”
顿了一顿,盯着神sè错愕的秦空云问道:“我问你一句咱们兄弟之间诛心的话:若是放在天下一统、皇权稳固的太平盛世,皇帝会容得下你秦氏么?会容得下我杨致么?”
秦空云额上隐然冒出细微的冷汗:“那……这……。”
杨致冷笑道:“皇帝虽然巴不得自己集天下权柄于一身,却绝不希望、也绝不能容忍其余赵姓皇族势力过于强大。否则的话,他就不是什么雄才大略之主了,而是他人股掌之中的一介玩偶,是风雨飘摇之中的一介傀儡。福王是皇帝唯一的嫡亲弟弟,那又如何?哥哥做了多长时间的皇帝,弟弟就老老实实的呆在一边玩了多久的声sè犬马”
“赵天养横死,得罪的是大夏赵氏皇族,而皇帝正是其中占绝对强势地位的主宰者。换而言之,不过是得罪了皇帝自己。他是否在乎,唯自知尔。死一个赵天养,不过是无关痛痒的癣疥之疾。如果赐死太子,得罪的是金城与关中的老牌豪强势力,或会动摇大夏赖以立国的根基。你也知道卫肃在朝野与军中颇有德望,如果横下心来将卫氏灭族,必会令无数xiǎo民百姓扼腕嗟叹,必令出自卫肃mén下的万千将士心灰意冷,动摇的就是人心、军心、国本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切肤之痛”
“二哥,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雷霆雨lù俱是君恩?换个说法,就是不管皇帝怎么做,他永远都是对的。只要是还没蠢到无可救yào的人心里都明白,这实在是狗屁不通的强盗逻辑。赏金赐爵?明旨褒奖?只要皇帝乐意,随便寻个什么由头,一句话就能悉数收回将飞扬的兵权一裁到底?除非是皇帝把全天下的人都当成傻子既可暂时稳住飞扬,又能彰显他赏罚分明不事株连的宽仁大度,还能安住与收买百姓和军方卫肃一系将士的人心。这样一箭三雕的好事,又不用huā太多的本钱,何乐而不为?”
杨致难得像今天这样,将这些天心中的郁结一吐为快,颇感痛快。一口气说到这里,不禁幽幽叹道:“皇帝如今最怕的就是一个luàn字大夏一luàn,他殚jīng竭虑数十年的心血顷刻之间便会付诸东流。说白了,其中道理与经商谋财别无两样。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自身获取最大的利益,不惜毫不犹豫的打落牙齿和血吞有高瞻远瞩的长远眼光,有及时明辨形势的清醒头脑,有能忍人所不能忍的xiōng襟城府,雄才大略这四个字,他当之无愧。老实说,其实我对皇帝是非常佩服的。”
“说到拥兵自重,眼下宁王赵当与武威大将军耿进麾下两支百战雄师,在占了整个大夏军力六成以上。谁能拥得过他二人?耿进若非皇帝死忠,且帐下统兵将领恐怕大多不是耿氏嫡系,否则皇帝断然不会那么放心的将数十万大军jiāo给他。灭唐之后,皇帝破格升赏重用飞扬,其中不乏削权牵制耿进的意味在内。”
“皇帝毕竟是皇帝,自有皇帝的尊严与脸面。他在看,也是在等。他在看飞扬的心xiōng气度,在等宁王是否奉旨如期回京述职,在等飞扬主动上呈请辞的奏章。只要宁王回到长安,随州一线数十万夏军便是群龙无首,皇帝心头的大石便会放落大半。即使飞扬胆敢铤而走险,立马可命耿进挥军平叛,局面尚在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
秦空云huò然道:“你的意思是……只要飞扬主动上呈自请解除兵权的奏章,便能化解这次危局?”
杨致徐徐摇头长叹道:“飞扬这道奏章不好写啊如你所言,他毕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又身陷局中,有些事很难静下心来如你我一般想得清爽,看得透彻。”
在秦空云看来,杨致这声发自内心的感叹颇有几分滑稽:莫非您忘了您今年贵庚么?想当初您两万两银子本钱的货物,楞敢理直气壮的讹我十二万两,您不也堪堪才十八么?您的心机那时候就已经老辣得紧了。
杨致接着说道:“……设身处地的站在飞扬的立场上来说,此事确实存了一个极为矛盾的死结。太子谋逆一案尚未了结之前,卫肃及卫氏一族便仍是生死难料。若在此前冒然请辞回京,岂不等于是送ròu上砧板?恍作不知留在金陵,本身就是令皇帝投鼠忌器的一种威慑。万一与皇帝彻底翻脸,多少还有点搏上一搏的本钱与底气。”
“即使皇帝昭告天下对卫肃从轻处置,飞扬也不会就此全无顾虑。自请解除兵权回到长安,便已毫无倚仗,如同虎落平阳龙困浅滩了。到时候阖族老少数百条xiǎo命都捏在人家手里,搓圆róu扁还不是任由皇帝高兴?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一家人的日子想必也会十分难捱。况且年仅十六岁便成坐镇一方的统兵重将,是何等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一夜之间由巅峰跌至谷底,沦落为惶惶不可终日的罪臣闲人,你让他如何甘心?”
“如今之势,若我所料不差,飞扬也定会想到:不管太子谋逆一案是否了结,只要宁王前脚踏进长安,皇帝后脚就有一千个理由宣召飞扬回京。飞扬奉召,只要进了长安就由不得他了。飞扬不奉召,便立马可以坐实卫氏父子早有异心的罪名。皇帝大可以一边继续下旨宣召,一边加紧调遣兵马合围金陵。一旦准备妥当,一纸圣旨就可宣告天下,他卫飞扬是不折不扣的叛臣贼子如此一来,无论在道义上还是在军事上,皇帝都牢牢的掌握了主动权皇帝若是来上这么一手,你说飞扬到底是奉召还是不奉召?”
杨致满脸痛惜的道:“当初我曾多次教过飞扬,遇事必须确保自身利益,务求多谋善断,扭扭捏捏的温吞水最是害人。反正是准备翻脸,他绝不会不尴不尬的拥兵自重,让自己全面陷入被动。只怕皇帝召他回京的圣旨抵达金陵之日,便是他传檄痛斥皇帝之非自立为王之时”
“而兹事体大,委实难决。这就是他为何遣人送来这封无字信笺的缘故了。”
秦空云默然片刻,愈发忧思深重起来:“难道真无两全良策?”
杨致长嘘了一口气道:“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但不知飞扬信不信我,肯不肯听。你将无字信笺之事知会了大哥么?左右不急在这一时,等老徐散朝之后听听他怎么说,再行计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