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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紫苑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她倚在钟夫人的膝头,好奇的道:“母亲,你与我说说芳儿姐姐的事吧!”
钟夫人顺手将垂落在她腮边的几缕青丝拂到她的耳后,然后温和道:“你想知道她什么事?”
钟紫苑眨着眼眸想了想,道:“比如她是怎么到咱们家来的,她的亲人又是怎么死的?我瞧她长的白净娟丽,应该不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吧!”
钟夫人笑着摸摸她的头,道:“你这孩子,今天怎么想起问这些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说嘛!说嘛!女儿想听......”钟夫人一向拿钟紫苑的撒娇没辙,于是她想了想,说道:“芳儿以前其实也算是家境殷实......”
其实芳儿的故事很简单,和春妮有几分相似。她家在运河边的一个小县城里,经营着一家绸缎庄,日子过的也算殷实。没想到那年夏天连着大半个月的暴雨,导致运河水位大涨,最后河堤坝迸裂洪水瞬间就将这个小县城的一切都给冲毁了。
当时芳儿和她的家人因为家里的地势较高,倒是逃出了洪水的冲击。可是小县城里却有一大半的人没有逃脱,待到洪水退后,留下了一片废墟还有七零八落的尸体。大灾之后必有瘟疫,可惜幸存下来的人并没有这个意识,在随后的连日暴晒中,那些来不及掩埋的尸体腐烂发臭,终于成为瘟疫的源头。
没有被洪水淹死的人,最后却在爆发的瘟疫中死去了一大半。官府怕瘟疫会流传出去,甚至派兵将整个县城给封闭起来只准进不准出。
随后就很老套了,钟瑾川还有其他几位长安城的大夫。在太医院的牵头下带着大批药材进入了疫区,芳儿的家人这次也能幸运的逃脱瘟疫的施虐,只留下她一个孤女在世上苦苦挣扎。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被钟瑾川发现,才逃过一劫,并跟随他进了钟家。
听钟夫人说完,钟紫苑心里一直闷闷的,半响没有言语。其实她也猜到了芳儿的身世必定是个悲惨的故事。可是如今知道了又如何?她再可怜也不可能让母亲把父亲让给她。最多她要走时多给些银两,让她能够不愁吃穿,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就罢了!钟紫苑想到这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就在她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钟夫人却悄悄的推了她一把,好言好语道:“你方才误会了你父亲,是不是该去道个歉。这大节下的别闹的心里不痛快。”
误会吗?钟紫苑不以为然,先前那一瞥。她分明瞧见了父亲眼里流露出的情感明明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虽然不灼热,却有着疼惜和怜悯。一个女人要是有了男人的疼惜和怜悯,也能平平稳稳的过一辈子。
不过父亲终究是父亲。可不能往外推,还是要拉回来才行。钟紫苑一拍脑袋立刻跳了起来,道:“我去瞧瞧!”然后又不忘对青黛。豆蔻交代道:“你们俩就在这里陪着夫人。”
此刻院子里静悄悄的,屋檐下的大红灯笼照在台阶旁盛开的粉色山茶花上。那粉色的花朵都平添了几分明媚娇艳。钟紫苑调皮的凑近闻了闻那清冽的花香,然后拢了拢肩头的蜜合色嵌银丝暗花羽纱斗篷,蹦蹦跳跳的下了台阶。
不出意外,钟瑾川一个人躲在了书房里。钟紫苑站在门口细细的打量着他,虽然四十多岁的年纪,眼角悄悄的爬上了皱纹,下颌处还留着三寸青须。可他眉目清隽,因为保养得宜乌黑的头发居然没有一丝白发。身上穿了件墨绿色菖蒲纹的直缀长袄,领口处还缀着一圈玄色狐皮。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清雅中透着几分矜贵还有稳重,难怪会让芳儿如此沉迷。
此刻钟瑾川站在书案前,面前的案面上铺着几张剪裁好的红纸。他微弯着腰,手里持着一只蘸满墨汁的狼毫笔,正认真的写着什么。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腹处于钟紫苑一样,也带着一层薄茧,却依然如玉竹般挺拔。
听到开门声,钟瑾川依然没有分神,待一个圆润漂亮的春字在他笔下蜿蜒而出后,他才直起腰身,搁下手中的狼毫笔,抬头望着钟紫苑笑道:“臭丫头,不生气了?”
钟紫苑悄悄的吐了吐舌尖,理直气壮道:“我才没这么小气呢!”她慢慢踱到书案边,伸长脖子仔细看着,喃喃道:“平安即是福,和乐便为春。”她不由啧啧道:“原来父亲是躲在这里用功写春联,可这幅春联也太浅显了些吧!”
钟瑾川瞥了她一眼,捏起那张红纸,小心的吹干上面的墨迹,道:“虽然浅显,却是至理之言。”
钟紫苑嘴角抽了抽,讪讪的道:“原来我不小气,父亲却小气了,还在为暖阁里的事生气呢?”
钟瑾川抬起眼眸,见她睁着一双灿如星辰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他不由无奈的摇摇头,笑道:“古灵精怪的丫头。”
钟紫苑嘻嘻一笑,拉着他的手臂,摇呀摇的道:“父亲既然不生气了,咱们一起回暖阁去陪着母亲守岁吧!”
钟瑾川呵呵一笑,抚着青须道:“咱们把春联贴上后,就去暖阁陪你母亲守岁。”
“好咧!”钟紫苑脆生生的笑着答应了。
待到钟紫苑与钟瑾川贴好新写的春联再回到暖阁时,已经是三更天了,暖阁里的酒席已经撤下,重新摆了一桌糕点,果子还有茶水,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一个热闹喧嚣的夜晚很快过去了。
熬到五更天时,就算是迎来了崭新的一年。几个丫头恭恭敬敬磕了头,还得了钟夫人打发的压岁钱,个个皆是喜笑颜开。只有芳儿躲在房间里借口要睡了没有出来,她那一份最后还是青黛代替她领的。
第二天早晨,图个开门大吉。柳大哥还有福伯先放了几挂爆竹。“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真正是个“满堂红”。
守了一夜,钟夫人已是倦极,稍稍洗漱后便打算回房睡个回笼觉。钟紫苑也跑了进来,她卸去头上的钗环发髻,披散着长发。手脚并用的往床上爬:“母亲。我想和你一起睡!”
“跟个猴儿似的,还没长大呢?”钟夫人话虽这么说,却依然呵呵笑着掀开被子的一角。让钟紫苑跟个泥鳅似的钻了进来,然后用被子裹紧了搂在怀里。
钟紫苑很久没有和母亲睡一个被窝了,甚为怀念。她埋在钟夫人怀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闻到那好闻的玉兰花香。她面上不由露出一丝陶醉。
钟夫人轻轻拍着钟紫苑的背脊,明亮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深。她忽然开口问道:“紫苑,还记得你大哥吗?”
钟紫苑心头一跳,因为困顿微眯着的眼眸瞬间睁开,她点点头道:“记得。”
没错。钟紫苑还有一个比她大七岁的大哥,五岁能背整本的千金方,七岁能辨认几百钟草药。十岁就能为人诊脉开方,他简直是钟家人的骄傲。
钟紫苑甚至怀疑他是与自己一样的穿越者。带着上辈子的记忆,才会这么早慧。可惜还没等到她证实,大哥在十二岁那年,却被一场极为普通的风寒夺去了生命。
钟紫苑当时只有五岁,虽然心智成熟,可外表上还是梳着羊角髻的稚儿。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哥初起时是普通风寒,却仗着年轻没有好好休养,风寒逐渐发展成肺炎,然后是重症肺炎。
在这个时代,重症肺炎几乎就是绝症。大哥就算顶着小神童的光环,依然没能逃脱死神狰狞的爪牙,他一直高热不退,最后还是一命呼呼。
钟夫人一度悲伤过度导致卧床不起,几欲随他而去。还是当时只有五岁的钟紫苑日日端着药碗在她床边一声声呼唤着母亲,才把她唤了回来。可自此以后,钟家人再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起逝去的大哥。
现在听钟夫人自己提了起来,钟紫苑眼皮直跳,心中有丝不好的预感。果然钟夫人一边轻抚着她的墨发,一边呢喃道:“要是你大哥还在,今年也该二十有三,足够撑起咱们钟家的门楣了,你今后就算是嫁入镇国宫府,也能有人撑腰,不会叫人小觑了去。或者你有一个姐妹也好,好歹也能互相走动,碰上什么事也能有商有量。”
钟紫苑忙撒娇道:“母亲说什么呢?你和父亲不一样能为我撑腰嘛。”
钟夫人苦笑道:“父亲,母亲都已经老了,今天不知道明天之事,怎能伴你长久?原本我们没有早早为你定下婚约,是想着要招女婿上门的,这样能将你留在眼前,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谁知你却入了那武显将军的眼,这镇国公府岂是那么好进的?就算武显将军坚持,你嫁了进去,如果没有娘家人帮衬着,日子只怕也会难熬。”
钟紫苑眨眨眼,不解的道:“母亲,您究竟想说什么?”
钟夫人斟酌着,慢慢道:“母亲想着,你该有弟弟妹妹的。这样钟家才不会倒,你也永远能有娘家人撑腰。”
钟紫苑眼睛一亮,惊喜的道:“母亲,你要为我生弟弟妹妹吗?”
钟夫人苦笑道:“又混说呢!母亲这么大年纪,哪里还能生的出来。”顿了顿,她又艰难的道:“我想为你父亲纳一房妾,人我都看好了,就是芳儿。芳儿几乎是在我眼前长大的,性子,相貌,品行都没的说。再加上她以前也念过几天书,与你父亲也说的上话。她与你也亲近,以后要是能有一男半女的,对你来说也是个帮衬......”
“母亲说笑呢!”钟紫苑突兀的开口,打断了钟夫人的话,她不客气的道:“就算我能嫁进镇国公府,芳儿姐姐给父亲做了妾侍,她还如愿的生下了孩子。可是过了年我就十七了,她生下孩子却起码要在一年后。还不知是男是女,就算她头胎生的是儿子,待到他长大能支撑钟家的门楣起码是二十年以后的事,到那时我却已经年近四十。
而且这个孩子还要有大哥那样惊世绝艳的才华,不然他就算到了二十,面对庞大的镇国公府时只怕也只能唯唯若若,他又怎么为我撑腰?母亲,我真的不需要你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事受委屈!”
钟夫人却淡然的笑了,她薄嗔道:“傻孩子,母亲怎么会委屈?你看看那些手上有几个银子的男人,谁不是妻妾成群,儿女成堆,还成天要在风月场所里吃喝玩乐?也就是你父亲,守着我一人过了这么些年,母亲真的知足了。”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再说了,嫁出去的女儿不管再大年纪,如果没有娘家人,就等于是无根的浮萍,只需轻轻一吹,就得随风飘零。所以说,哪怕是不顶事的娘家人,也是好的。”
钟紫苑也知道这里的风气,男子纳妾,狎妓,真是理所当然之事,像父亲这样洁身自好的,可以说是其他人眼中的异类。
可她上辈子受了一夫一妻制的思想教育这么久,还真是对这个普遍的社会风气接受不了。何况,钟瑾川自己也没有露出要纳妾的意思,所以她还是努力想要劝钟夫人打消这个念头。
钟夫人根本不等她开口,又继续说道:“何况我不能这么自私,让钟家就这么断在我手里。”
钟紫苑一滞,彻底无语了。她很早以前就知道钟瑾川夫妻想要给她招个上门女婿,这样生下的孩子还是姓钟的,勉强也不算断了香火。
可她现在已经和郭承嗣定下了终身。她可不认为这位未来的镇国公府继承人会让自己的孩子随母亲姓钟。就算他肯,镇国公府里其他的人也不会肯。这么一来,钟家的香火可就算是彻底的断了。
这个罪名钟紫苑担不起,钟夫人担不起,就连钟瑾川也一样担不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