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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近深了,但陆蓁桌上的灯却还未熄。
“娘娘还不睡么?”
恩归催了几次不管用,最后只好守着她。可等恩归自己都快耐不住的打起了呵欠,陆蓁那边的描描画画还没完。
“你先去睡吧。”头都不抬,烛火映着她眉眼分明。
到底在画什么?
恩归好奇的很,不由凑上去仔细瞧,可看了一会儿,仍觉得和她最初就瞧见的没什么区别,就几片绿叶子,翻来覆去的,有什么可画的。
但陆蓁偏偏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那白纸和羊毫成了眼中的唯一,落笔的时候小心翼翼,两只粉蝶,两片青叶,甚至连那灰蒙蒙的枝桠都值得她思量好久。
“娘娘,到底是什么事——”
“快去睡吧,我还要好一会儿呢。”陆蓁终于抬了头,分出心来冲恩归笑了笑,却只说了这一句。
不想被打扰。
恩归敏锐的捕捉到了陆蓁不小心泄露的心思,再不情愿,也只好屈了屈身,应声告退。
也不知过了多久,灯火开始渐渐的摇晃不定。
陆蓁知道是灯油快燃尽了,正要开口叫恩归再填一些,却恍然记起恩归以被她催着去睡了。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笔搁在一边,蜷了蜷有些发麻的手指。
那画……
蝶戏桃叶间。
可陆蓁端端看了一会儿,却总觉的哪里别扭,有心想改,无奈灯要燃灭,而她也有些心力枯竭,精神不振。
罢了,先睡吧,也不急于这一时。
起身漱了漱手,熄了桌上的油灯,脱衣躺到了床上。一开始还有些难以成眠,但渐渐地,她不觉回想起了前世的种种……她本要绣杨柳,意喻长留,可那人却非要改成桃叶,她脸一红,拗不过他,只好依了。
“桃之夭夭……”
困意涌上时,连陆蓁自己都不知在呢喃些什么。
次日。
不知是不是恩归的错觉,她感觉陆蓁总是愣神,要么望着窗外,要么盯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神情看不出悲喜,但总觉得她有什么心事。
“娘娘要不要出去走走,散散心?”
陆蓁回神,略微想了想,嘴角一莞,“也好,我记得蕴华宫东南角种着一片桃树,我们去瞧瞧。”
“桃树?”恩归有些不解,“东南处是飞羽阁,住着刘美人,奴婢前两天才去拜访过,不记得有见过什么桃林啊。倒是有一大片芍药地,刘美人好像挺喜欢的,天天吩咐下人去照料着。对了——”
恩归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出了里屋,不一会儿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只长颈瓶,瓶中插着两支盛开的芍药花,白面粉带,很是娇嫩。
“这是胭脂点玉,早上刘美人送过来的。”恩归将芍药花放在了桌上,“送来那会儿,您还没起呢,奴婢就先搁在外头,谁知竟给忘了。”
陆蓁看着眼前的芍药花,抬起指尖微微碰了碰。好像,还带着水珠儿呢。
“娘娘要是喜欢,咱们也掐几支过来种。”
但陆蓁看了好一会儿,却面露遗憾,喃喃自语道:“……怎么不是桃树呢?”
恩归怔了一下,以为自己没听清,重复问道:“可是要种桃树?”
陆蓁却摇首。
前世,她以贞妃的身份入蕴华宫时,已然是三年后的事,那时,蕴华宫东南角就已经种了一大片的桃树,她还曾叫人摘来叶子,在上面用蝇头小楷写了情诗,故意写一大半,留一小半,去难为那个给他回诗的人。
但现在桃树竟变成了芍药,想来,是缘分还没到吧。
“那……娘娘还要出去么?”恩归虽然不知桃树的故事,但还是察觉到了陆蓁的遗憾心情。
陆蓁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笑道:“去吧,不然人都要懒出病了。”
蕴华宫自搬来也有两三天了,刚刚听恩归这么一说,她倒是很好奇这里现在的样子,与她前世所熟悉的地方到底差多远。
以前,有紫藤双廊,有东西桃李,有一池浅泉养着很多鲤鱼,泉水一侧,还有一座她时常乘凉小憩的亭子。那亭子叫……
“去卓然亭吧。”恩归突然福至心灵,拍了下掌,“那里隔着一□□泉,有风的时候很是凉快呢。”
陆蓁听恩归与她如此心灵相通,不由暗自一喜,微微点头道:“好,听你的。”
恩归一见陆蓁答应了,一下便忙活了起来。
“奴婢去叫小还和安林准备,对了,再带些豆饼去,娘娘可以逗逗那泉水里的鲤鱼,可有趣儿了。”
阴阴夏木,啁啭黄鹂,一道流水分两岸。
陆蓁沿着岸边款款而行,看着时不时停留在水上的蜻蜓,闻着空气中的湿意,回头询问小还:“可是带伞了?”
“呀!”小还吐了吐舌头,有些自责的回道:“奴婢就说忘了带什么似的,原来是伞。娘娘赎罪,奴婢这就回去取。”
陆蓁笑她粗心,让她快去快回,自己和恩归还有安林则在原地等她。
“这是未名小溪。”恩归见陆蓁一直盯着水面看,便与她解释起了河的名字和来历,“奴婢听人说,原来的名字不叫这个,是长公主有一次喝醉了,嫌原来的名字不吉利才改的。说无名则无意,无意便没有什么好意坏意之分了。”
说着,恩归忍不住感叹,“长公主真是个有意思人。”
陆蓁却抿唇轻笑,“长公主是挺有趣,但这溪名,包括来历你可是都说错了。我问你,长公主封号是什么?”
恩归顿了顿,答道:“明?”
安林从小入宫,一听便兴高采烈的开口道:“奴才知道了,娘娘是想说,此明非彼名。这条溪的名字,其实也是咱们长公主的名字。”
恩归白了他一眼,笑嗔道:“就你聪明。”
陆蓁不置可否,回身看着岸下缓缓流水,神情一时有些恍惚,轻声道:“从来江月似飘萍,梦未明,酒未清,挥手云天,伶仃步余生。这半阙词,是长公主那日饮醉之后,于溪边所作……一个多月后,长公主便下嫁给了戎阳王,至今也有六年有余了。”
她前生,只见过一次明长公主。
赵文烨大胜戎阳之后,亲历上原王庭,她当时一同随行。赵文烨与长公主是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那时,她总以为赵文烨会将长公主带回大盛。
谁知,却没有,甚至提都不曾提过。
对面,有人群沿岸而行,遥遥一片衣衫斑斓。
“啊,是皇上和贵妃娘娘!”安林眼尖,看到了被众人所簇拥着赵文烨和容浣。
滴答,滴答,滴答——
细雨打湿了陆蓁额前的碎发,脸颊,手背皆了落水珠。她轻蹙纤眉,神情间闪过一丝窘迫。
倒不是因为淋了雨。夏雨细如金丝,落在她身上也不觉有甚,若是无人看到,淋了便淋了。可谁叫她运气太差,偏偏碰上了赵文烨和容浣。
一边是傻傻在雨中站着行礼的自己,一边是有人在身后打伞,沿岸观赏雨景的君王与宠妃,这个画面,想想都让人觉得尴尬至极。
“哎呀,这个该死的小还。”
恩归这边早就拿出了手帕,替陆蓁擦拭着水渍。而安林则干脆将外衣脱了下来,罩到陆蓁头顶。
“娘娘,咱们快走几步,找个地方避雨吧。”恩归提颈四处瞧了瞧,可惜举目之内除了树便是路,皆无片瓦可遮身。
哎,那是什么?!
“有个人跑过来了!”恩归抬手指着不远处,桥上没有打着伞,行色匆匆的一个人影。
“好像是靳公公?”安林不敢确认,靳公公怎么会如此狼狈。
可待人终于越行越近时,三人一看,这个气喘吁吁,满脸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的老太监,不是靳德良又是谁!
而他手里,还拿着一把青纸伞。
“奴才,奴才见过陆贵嫔。”靳德良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将手中的纸伞撑起遮到陆蓁的头上,声音急促,“皇上让奴才来给娘娘送伞。”
陆蓁听雨声越来越大,有些关切的问:“只有一把?那靳公公怎么办?”
“小还来了!”
恩归远远看到了赶过来了小还。
陆蓁一看小还拿来的伞,正好一人一把,便对靳德良道:“这把伞公公就自己撑着回吧。”
谁知靳德良不知怎的,突然起了情绪,语气着急而略显无奈,“这伞是皇上让奴才送来的,奴才怎么敢自己用!娘娘就听话收下吧,别再惹皇上生气了,算奴才求您!”
陆蓁被说的一怔,有些莫名其妙。但靳德良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将伞交给了安林,自己又匆匆走进雨中,沿路快步往回返。
一边,安林突然啧舌,“这伞好奇怪,手柄上好像还刻着暗字。”
众人好奇,齐齐聚过去瞧。
乌黑的伞柄上并未装饰,只是简简单单的在手柄处刻着一个单字。若不亲手摸到此处凹凸,很容易忽视。
“是个‘清’字。”
恩归说完,却突然噤声,下意识的看了陆蓁一眼。
“为什么是清?”安林不解。
恩归回过神来,给他脑门上来了一下,“什么为什么,就你话多。还不快往回走,没看娘娘裙角都淋湿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