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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不知是不是身体里的玄仙还有残留,陆蓁一觉睡的翻来覆去,很不安稳。梦里梦到了一个人,他神态冰冷,语调凉薄,一边冲她摇头,一边轻声道:
“蓁蓁,你为何要骗我?”
那人有时像赵文烨,有时像纪雪臣,有时,还模模糊糊的像瑞宁。但无一例外的,都在冷冷的指责她。
下意识的,有些胸闷嗓滞。
而她也知道,这是梦,所以,便放任了这种闷滞。对着梦里那个人,想哭就哭,想吵就吵,想无理取闹,就无理取闹。
凭什么说我骗你,明明是你负我在先……
“娘娘!”
脑中突然穿过一阵尖锐的刺痛,陆蓁一时惊醒,忍不住扶着床沿,大声咳嗽了起来。
恩归赶紧上前照顾,小还带着另一个宫人将屋里的灯点了起来,然后一个去给她端水擦脸,一个去给她倒来了温茶。
“娘娘可是又做噩梦了?”恩归服侍着陆蓁喝了茶,有些担心的问道。
陆蓁摇了摇头,靠在床背上顺了顺气,才开口道:“不是噩梦,只是梦到了从前的一些事情,梦里难辨真假,所以有些激动罢了。”
以前的事?
恩归有些疑惑,以前能有什么事情,会让她单单只是梦到,就惊声大叫,身子颤抖不已。惊醒之前,还大喊着:不是我……
“什么时辰了?”纵然有烛光映衬着,窗外,也模模糊糊有了一片灰青。
恩归想了想,“约有卯时初刻。娘娘,要不再睡会儿吧,还早呢。”
陆蓁缓了这一阵,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但思及刚刚的梦,便不想再睡了。时及和衣而起,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那扇木窗。
晨风冰凉,恩归拿了件外衫替她披在了肩头。窗外的熹光一点一点,透进屋内,陆蓁裹了裹身上的外衣,心道果然是盛夏,天亮的这么早。
触目各处都清清楚楚,那窗外的地面上,已是一片干净,连片瓷渣都看不到。
“对了。”陆蓁撇了撇唇角,一时想起了什么,“找几个人蒙上巾子,去把那片野花铲了吧。”
恩归的声音一顿,有些迟疑,“……已经铲了。天没亮靳公公派了侍卫来,说是皇上的吩咐。”
陆蓁听罢,微微点头,“那就好。”
“……娘娘。”恩归看着陆蓁的侧脸,神情有些纠结,“昨晚,您是被冤枉的,为什么……为什么不辩解呢?”
“嗯?”陆蓁语气轻松,伸了个懒腰,回头冲恩归一笑。
“娘娘!”陆蓁这幅无所谓的态度,惹得恩归有些着急,“昨天晚上,您为什么要替奴婢撒谎呢?那花有毒,我们谁也不知道,可奴婢就算失职受罚,也不愿娘娘被冤枉——”
陆蓁叹了口气,目光悠悠看着恩归,“傻子。”
“娘娘……”
“哪里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啊……”陆蓁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又是一声叹息,“昨晚的事,若是我认了,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人以为她避宠,以为便以为了,反正,她当时反应过来头昏脑涨与那花粉有关时,脑海中也的确冒出过这个念头。
“但如果要你是认,那罪名就大了去了。你是懂医的……”入宫之时,每个秀女所带的贴身侍婢在内廷司那里都有详细的登记,陆蓁相信,以赵文烨谨慎惯了的性子,在决心宠一个人之前,一定会查她身边的人。就算他不查,靳德良也会去查。
所以,昨夜他之所以问都不问,就判了她的“罪”,想来,一定是知道了恩归懂医术这回事。
“我不能拿你去冒险。”
双手,扶上了恩归因为内疚而低下去的肩,陆蓁的语气郑重而认真。
“侍寝的机会,失去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但如果失去的是你……”缓缓看了一眼自己扶着恩归的双臂,声音竟带了痛苦,“我一定会疼痛不已……仿佛,有人生生扯断了我的手臂。”
“娘娘……”恩归心里大震,抬头看着陆蓁,声调都带了颤抖,“奴婢何德何能……”
“所以说你傻喽。”陆蓁松了口气,抿唇一笑,感叹道:“我哪里需要你有什么德能,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够了。”
后宫之中无长情。
原本以为会一直相携相伴的瑞宁,不过三个月的光景,便渐行渐远了。前世,一直陪她到最后一刻的人只有恩归。所以,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让她出事,否则,她就什么都不剩了。
这边劝好了恩归,天已大亮。小还备好了早饭,陆蓁心情不错,竟比平时还多吃了一些。
饭后,又到了她日日一苦的时候。纪雪臣为她开的驱寒养生的药,每日都会按时送来,不过她虽然抱怨,但连着喝了一个月,倒真觉得好转了许多,起码日夜起卧时,手脚不在冰凉到发麻了。
前些日子因为立了夏,她还让恩归过去问了问,是不是天热起来,她就暂时不用服什么驱寒的药了。结果害的恩归又被纪雪臣骂了一顿不说,还捎带着将天下的“妇道人家”都连累了。
想到这里,陆蓁不由笑着摇头。那个人啊,真是口无遮拦。
“娘娘,安林来给您请安了。”
陆蓁一怔,安林?
脑海中一时闪过了那双稚嫩却沉静的眸子。看来,恩归挑人的眼光不错,这个小太监她还是很喜欢的。
“安林给贵嫔娘娘请安,祝娘娘贵体康安。”
陆蓁看他跪的利索,微微一笑,“这么一看,你这伤是全好了吧。”
安林脸上闪过一丝羞涩,低声道:“托娘娘的福气,全好了。”
小还走到他身后,踢了他一脚,“不是天天喊着要来感谢娘娘救命的恩德么,怎么真的见了,反倒怂成这个样子。”
安林的脸唰的红了透,他本来就白,这么一衬,更显得他一脸窘迫。一旁,恩归已经忍不住扑哧一笑,陆蓁也弯起了唇角,忍俊不禁。
不过,笑归笑,陆蓁还是注意到了小还的那些小动作。她是故意走到的门口,一边骂着安林,还一边分出神来观察着外室的动静,眼神飘忽不定。
看来,这个人精是又有什么要跟她说了。
“……娘娘。”安林声音虽然有些低,但倒没有被她们笑得乱了方寸,稳稳当当的给她磕了个头,开口道:“娘娘的大恩大德,奴才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敢忘。”
陆蓁静静地等着,她知道,他要说的绝不止是这些。
“之前,娘娘让奴才专心养伤,剩下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奴才伤好了,该打听的都打听到了,该弄清楚的,也都弄清楚了,所以,想将这一切禀告给您听。”
陆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小还见状,轻声道了一句:“奴婢去外头看着。”
“其实,那日奴才就察觉到了,是有人故意弄死了容贵妃的猫,想要栽赃陷害奴才,想要给娘娘惹来事端,所以奴才被如何逼问,都没说自己是娘娘的人。”
陆蓁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看着他道:“以后不要这样了。你是谁的人,就算你不说,事后随便一查也能查到。你如此咬牙不说,反倒惹人生疑,觉得真是本宫派你做了什么坏事不成。”
安林神色一疚,“奴才知道,小还姐已经跟奴才说了,是奴才一时糊涂,给娘娘惹了祸。”
“事情过去了就算了,以后小心吧。”陆蓁知道安林是个实心眼的人,并未怪他。反正容浣也不傻,既然肯放他一马,还杖毙了陆听兰的侍婢,说明她已经对栽赃陷害的事心知肚明了。
“其实,奴才也好奇,为什么惠妃娘娘的人会找上奴才做替死鬼。所以娘娘在交凤殿养伤的那一个月,奴才就一直在悄悄的查,终于有了些发现。原来……奴才并不是替死鬼,陆才人的侍婢,才是真正的替死鬼。”
陆蓁眉头一皱,认真起来,“什么意思?”
安林说到这里,也有些后怕的打了个颤,“容贵妃的猫,其实是淑妃娘娘派人药死的……前些日子在玉淑宫,小还姐路过淑妃娘娘后院那片竹林时,看到淑妃娘娘的一个侍婢在给猫烧纸超度。”
容贵妃的猫是只黑猫,传说中,黑猫通灵,虽然护主,但邪气的很。
“那个侍婢该是怕猫死后来找她报仇,所以……”
陆蓁听着安林的话,手心渐渐握紧。常婉,又是常婉——
“娘娘,还有一件事,奴才虽然不确定,但是……”安林的声音有些犹豫,说出这句话来,像是下了他很大的决心,“但是,还是想禀告给娘娘。”
陆蓁看着他,闭上眼,“你说。”
安林俯下身去,磕了个头,道:“此事,奴才也是妄加猜测,先请娘娘赎罪。淑害猫那个侍婢,之所以嫁祸奴才,好像……好像是将奴才认错了。奴才对她也有些印象,那次陆美人发热,也是奴才去太医院取的药,回倚梅阁的时候撞见了她,还差点把药洒了……”
陆蓁猛地睁开眼,心里,原本杂乱无章的那几股线,突然有一股冒了头,穿针引扣,开始结网。
常婉陷害的,竟不是自己,而是瑞宁!
不,不能说陷害。这个时候,常婉和容浣还算得上是一条船上的人。那时,瑞宁刚刚受宠,与其说常婉是在陷害瑞宁,不如说她在试探容浣对瑞宁的态度。
新一批秀女进宫,瑞宁算是秦玉真之后第二个出挑的,常婉是在试探容浣,看她对瑞宁是收,还是留?!
当的一声,陆蓁手边的茶杯倒了。
“恩归!”她倏地起身,已顾不得太多,“备轿,我要去求见皇上!”
她怎么会如此疏忽,竟让常婉将瑞宁留在了玉淑宫。这么一来,不仅瑞宁彻底落到了常婉和容浣的手里,任由她们摆布。更危险的是,通过掣肘瑞宁,常婉就可能直接威胁到她。因为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陆家,她都不可能放任瑞宁出事。
怪不得赵文烨会知道什么她不愿进宫……她早该想到的,在常婉送她玉镯之时,就该想到的,真是太大意了!
轿子一路匆匆出了东宫,在宣政殿外落了地。如不出意外,赵文烨下了早朝,就会回到这里整理公务。
“贵嫔娘娘?”
身后,竟传来了靳德良的声音。
陆蓁一喜,靳德良出现在这儿,看来赵文烨是已经回来了。
“靳公公,麻烦你去禀报一声,本宫有急事要见皇上。”
靳德良却没动,余光扫了一眼手中的提盒,有些犹豫,“这……”
陆蓁见状,急急问道:“公公可是有为难之处?”
靳德良轻叹了一声,道:“不瞒娘娘说,皇上昨夜染了风寒,连早朝都歇了,而且吩咐谁都不见。这不,从天亮到现在,奴才都挡了好几位的驾了,娘娘就……就别为难奴才了。”
“风寒?”
陆蓁意外的很,赵文烨竟然病了,而且因为生病还误了早朝,这,这怎么可能?!
“是啊。”靳德良一脸担忧,“早晨太后娘娘听说了,还派人来问,皇上也没见。刚刚淑妃和惠妃来问候,也让奴才拦回去了。您说,皇上生着病心情不好,就算见上了,也是……”
最后一句话靳德良没说完,但他知道陆蓁能够会意。
“本宫知道了。”陆蓁眼眸一黯,声音微低,“但是,还是想麻烦公公一次。”
原以为陆蓁看着性子淡淡的,平时也一向独善其身,想来应该很好劝说,没料到却突然变得如此执意。靳德良摇摇头,还要开口再劝,可几步之外,宣政殿正殿原本紧闭的门扉,竟突然啪的一下,开了。
“哪有什么风,朕快要闷——”
门口,穿着单衣,身披浅黄刺绣长衫的男人,不是赵文烨又是谁。
靳德良暗暗感叹了一声,这位陆贵嫔,运气还真是好。一次两次意外,都能让她正好赶上。
他的确是病了……
这是陆蓁见到赵文烨后,心里的第一个反应。
眼窝下面有了淡淡的青色,脸色和唇色皆略显苍白,眼睛里有着遮掩不住的疲倦,连大吼时,都压抑着几分弱弱的咳声。
“靳德良。”
赵文烨看着陆蓁,面无表情地出声念了靳德良的名字。
靳德良心中念了句佛,赶快开口解释:“奴才是去拿药,才在外面碰上了陆贵嫔,她——”
“臣妾参见皇上。”
陆蓁打断了靳德良的话,遥遥一跪,但眼睛却直直望着眼前的赵文烨,眸光清澈如洗,不躲不闪。
那一刻,连陆蓁都觉得,当初那个轻易就动了情,送了心的傻瓜……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