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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之时,陆蓁突觉的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块芙蓉酥膏,喝了点莲子茶,就让恩归遣人收拾了。
心闷,又或是心慌……她说不出来。
陆蓁起身推开了窗,一阵清爽的冷气夹着梅香扑面而来,外头竟是淅淅沥沥的,又下起了小雪。
前世的初春,也是这样一场小雪。那时,常婉并未告知她和瑞宁,她便在一种措不及防的情形之下,见到了赵文烨。
若能再早一些,该多好……
不要受罚,不要进宫,不要入选,她一定会乖乖呆在将军府中,嫁一个普通百姓,爱上他,然后相夫教子。
恍惚又听到那人干爽的轻笑——
蓁蓁,这就是你的心愿?那除了那个普通百姓之外,朕可是帮你实现了大半……
“我出去走走!”猛地关上了窗,陆蓁转身便往门外走。
“贵人——”
陆蓁身形一顿,转头深深看了恩归一眼,“别跟来。”
恩归一愣,木讷的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她总觉的自从那次雪地被罚之后,陆蓁好像哪里变了。特别是刚刚那个眼神,她之前从未见过,仿佛外面所有的冰雪都凝在了那双眼眸中,冷的吓人。
……
漫无目的,陆蓁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雪往梅林深处走。似乎只要走的够远,就再也不用回头一般。
胸中闷的厉害,她抑制不住,扶着旁边的梅树轻咳起来。一边咳,却一边笑,身子微微发着颤,带起梅枝轻晃,细雪一时簌簌而下。
陆蓁啊陆蓁,真是,枉你多活一世……
闭上眼睛,她斜斜倚着树干,席地而坐。阳光穿林而过,照在她略略昂起的脸颊之上,前尘往事便如梦境一般,一齐涌上心头。
那时,突然知道君王已到玉淑宫时,她与瑞宁都惊住了。互相对视时,几乎能看到彼此眼中遮掩不住的欣喜雀跃与彷徨不安。常婉的宫女唤她们马上接驾,纵然没多少时间,但她和瑞宁还是尽力打扮一番,瑞宁甚至还穿了那件她最喜欢的金丝百蝶裙。
冬末春初的天气,陆蓁不知瑞宁到底冷不冷,她只知向来畏寒的自己,却是浑身如文火烤这一般,燥热,不知所措。
陆蓁永远记得,从明光殿到玉淑宫正殿的那条路,曲曲长长,铺满了湿滑的碎石子。那时她想,哪怕他只是看她一眼也好……但是却没有,他看到了常婉的恬静如兰,看到了瑞宁的天真烂漫,却独独没有看到她。
从始至终,只有常婉温温着说了一句,“这是陆将军的嫡长女陆蓁,前月封了贵人。”
而那个人,却只笑了笑,看着她,竟是半句话也没有说……
缓缓睁开眼眸,一片雪花,蓦地融进了眼里,酸酸涩涩。
没想到那段记忆,自己竟然会记得这么清楚。陆蓁嘴边浮起一抹笑,心里突然一阵清明。
之前,她总以为自己拼了命的出头,拼了命的争宠,是因为她看到了瑞宁的枉死,才想要努力活下去,不愿不明不白的就成了谁谁的垫脚石。可现在一看,这份执着的心思里,恐怕还夹杂着对赵文烨十分不甘——
我陆蓁并没有差了什么!你凭什么连一个眼神都如此吝啬!
手心一阵刺痛,她低头看着被指甲刺破的手掌,恍恍惚惚从悲愤中回过神来,只觉前世的自己像极了戏台上花旦,自以为获了满堂彩,谁知落幕时,才看清台下看客的兴致缺缺。
“现时欢喜别时悲,空落人间一轮回,不如不来亦不去……”
身后,突然一阵衣衫悉索,陆蓁猛地一怔,下意识告诉自己不能回头,连呼吸几乎都止住了。
“不如不来亦不去,也无欢喜也无悲。”
那人手握两支白梅枝,站在雪中,一动不动的望着陆蓁靠着树干的背影,微微一笑,“你念了朕的诗,却不肯念最后一句,是何道理?”
话刚说完,便见她状似惊恐,匆匆俯下首去,回身叩拜,“妾身参见皇上。妾身无才……忘了最后一句,请皇上责罚。”
“罚你?”他含唇走向她,身边打伞的靳德良便赶紧跟上,“那朕得好好想想。不过,你得先抬起头来让朕知道,朕要罚的到底是谁才行啊。”
他伸出梅枝,缓缓抬起身下人的下巴。双目相对时,他眼中笑意愈浓,“你是陆敛之女,何卿口中那个‘陆家有女’的陆蓁,朕说的可对?”
陆家有女……赵文烨若不提,陆蓁都快忘了这四个字。
当初入选秀女,为她画像的便是宫中的画师何应行。传闻一次宴席射覆之中,有人玩笑般的问他,所画过的女子之中,可有惊天之姿?他借着酒醉,用食指沾着酒水在桌上画了一朵不知名的五瓣花,笑言道:陆家有女。
“……不过是市井疯言罢了。侮辱了天听,是陆蓁之过。”当初,她不觉有甚,但如今听起来,却是大大的不妥。
赵文烨见状,突然轻笑着将她扶起身来,“蓁儿不必如此紧张,何卿的脾气朕熟的很,能让他有此疯言的,也就一个你了。”
她看得出来赵文烨眼中的欢喜。
如同他看到了淑妃的娴静,看到了瑞宁的可爱,看到了秦美人的低头娇羞,看到了一件绝世珍宝,看到一场雨后初晴——
仅仅,只是欢喜。
“蓁儿果然是怕朕。”他伸出手来,无比自然的拂去了陆蓁肩头的细雪,有些怅惘的感叹了一句。“罢了,朕还想在这梅园里走一走,你先去吧。顺便告诉淑妃,朕一会儿就到,叫她在玉淑宫等着即可,不用出来了。”
“是,妾身告退。”
陆蓁转身匆匆欲走,但又被赵文烨一声唤住——
“等等。”
她回身俯首待命,却只闻得那人一声带着些许无奈的叹息,下一瞬,一位小太监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抬手递上来两支白梅。
“蓁儿好像很喜欢白梅,正好朕刚刚顺手折了两支,就送给蓁儿做见面礼好了。”他笑着,声音语调恍如哪家的风流公子。
“谢皇上赐梅。”陆蓁声音有些微颤,不知是故意还是其它。
“嗯。”他欲转身,不知想起什么,又停下来回头看她,“对了,所谓礼尚往来,蓁儿已收了朕的白梅,下次见朕,可不许如此畏首畏尾了。”
语罢,他回身向梅林深处走去,独留得陆蓁一人站在原地。良久,她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前方已经空空荡荡的视野,脸上的神情难辨悲喜。
回到明光殿的时候,恩归正一脸焦急的在门口等着她。
“贵人终于回来了。眼看雪越下越大,您身子刚好一阵,万一着了凉可怎么办——”
恩归还在唠叨,陆蓁这边便应景似的打了个喷嚏。
果然,心里装着事情的时候还不觉冷,可一旦静下来,身体就开始提醒她刚刚做的蠢事。上一世死于肺痨的教训还不够么,明明下着雪,她怎么就不记得多加件衣服在出去呢?哪怕带件斗篷,撑一把伞也是好的啊。
唉……陆蓁哀叹了一声,心道,以后不管别人如何,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最最要紧。而且,她死之后,恩归和常婉的反常举动,也需要时间去一一解明,留得青山在,便不愁没柴烧!
“恩归,吩咐厨房给我煮一碗驱寒的姜汤。”
恩归转身,端来一只白瓷小碗,“早煮好了。里面加了辣桂,木香,半夏和甘草,可驱寒也可缓解气闷,贵人快喝吧。”
陆蓁听着恩归念着那些药名,一时记起恩归的父亲是一位军医,故而她对于看病熬药也是大致懂一些的。前世靠着恩归的本事,陆蓁不知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那碗堕胎的红花,也是常婉借口将恩归支开,才被她得逞的。
“恩归……”她趁热一口气喝完了姜汤,抬头看着恩归,半撒娇半不好意思的道:“以后,我若是再拗起性子,你可要记着拦住我。”
恩归一愣,匆忙就要下跪,“奴婢怎么敢……”
陆蓁一把拦住她,握住她的手,郑重的道:“你长我五岁,父亲让你同我一起进宫,与其说你是我的丫鬟,不如说你是来与我作伴的。恩归,我知道你很聪慧,这后宫中的生存之道,不需要我多说,你也能明白……陆蓁今后,可以全然信赖的人屈指可数,而这之中,我永远把你排在第一位。”
“奴婢惶恐。”陆蓁从未用过如此凝重的口气跟她说过话,恩归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恩归!”
陆蓁知道打铁要趁热,她没有时间同前一世一样,慢慢与恩归培养主仆情谊,她要她从一开始,就死心塌地的对自己。
她紧紧握着恩归的双手,仿佛握着一根救命稻草,“我把我自己的命交给你,同样,我也会拼死保护你的命。在这后宫之中,你我一心同体,共同进退,你死我死,你活,我便活!”
恩归纤细的身体一震,良久,才回过神来,双膝猛地一跪:“奴婢就是奴婢,不敢与贵人同等相论。但贵人尽可放心,奴婢就算万死,也会护的贵人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