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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那几个内侍正谈论宫中有人生病,孟昱心里只觉七上八下,尚未理出个头绪,忽然听见一阵吵嚷声,当中似乎还夹杂着问剑的声音。
他起身走到窗边观看,只见一群人围在马棚边。当中恰正站着问剑。他一人对峙三四个小厮。眼睛瞪得溜圆,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那几个小厮年纪虽小,却是恨不能拿鼻孔看人。一人指着身后的马,得意洋洋道:“这是我们中贵人的马,叫你挪个地儿怎么了?这是看得起你!”
“呸!”问剑下死劲儿地狠狠啐了一口:“爷就看不惯你们这副奴才样!还中贵人!什么中贵人见了我们将……”
“问剑!”
他闻言抬头一望,只见自家将军正在二楼窗边一脸严厉地盯着自己。他情知孟昱在外向来低调,不愿与人争强斗胜,于是拍拍手,自找台阶:“今日小爷有要事在身,不与你们计较。”他将马牵至一边拴好,整了整腰带道:“宫里出来的就了不起啦?一个都都知也不过五品。跑这儿来逞威风!回宫了不说见不见得着陛下,怕是连陛下跟前的槐庄夫人都不一定见得着罢!”
那几个小厮见他说的有模有样,像是对皇宫极为了解的样子,一时摸不清他底细,只愤愤不平盯着他,倒也不再言语。
问剑得意地瞥他们一眼,甩手上楼了。
孟昱正立在桌边。菜已上齐。问剑见了,喜滋滋地凑上前去,口中忙道:“真不是小的惹事,那些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崽子,话没学会说,倒先学会仗势欺人了。不给他们个厉害,他们还不知道锅子是铁打的。”他说着,两道目光早溜到菜上。白气腾腾之下,红的椒,绿的葱,还有泛着油光的肉。他一吸鼻子,喷香的。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忙到:“小的知错了,下回再不敢。今儿能不能饶过小的一回?五脏庙正闹饥荒呢。”
孟昱有些魂不守舍:“你吃罢,我回房了。”
“咦,这么好的菜!”问剑瞄了瞄野猪肉,又咽了口唾沫,忍着馋意道:“将军,不是不舒服罢?”
孟昱摇摇头:“突然没胃口。”说着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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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瓢泼大雨,虽有随从照料,想必她也是淋了雨的。深秋寒气重,因此受风寒不是不可能。方才那几个内侍谈论的多半就是她了。闹到要山长水远地来延医请药,太医院的多半是束手无策了。
这场病,看来是重了。
孟昱做在床上,两手不自觉地紧紧握住。
那晚,真是不该那般绝情。更不该用那样的话逼走她。
他的眉头完全锁死。
当时,两个人相隔的,只有一道木门。他靠在门上,其实多想看一眼,这些年,她过的好不好,是不是劳心劳力不知保养。
“唉……”
“将军,好端端的叹气做什么?”问剑恰好端着托盘推门进来。
孟昱一惊,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
“可不是路上受凉了罢?要不要抓服药吃吃?”问剑忙放下托盘,细问一番,又道:“菜是我叫店小二另装的,干净得很,将军要不要将就用点?”
孟昱从桌上扫了一眼,仍是一点胃口也无,便道:“不吃了,我没事。你下去跟车夫说一声,吃了饭就启程。”
“啊?”问剑不由得惊诧出声:“不是说歇一天再走么?”
“到家了多少歇不得?”
问剑见孟昱神色严肃,不敢再辩,只得应了是,又道:“我这就下去叫他们收拾东西。”
孟昱点点头,见问剑出去以后,只管望着门发呆。
她素来康健,应当不至于因为一场雨就缠绵病榻。早日回江淮,自己与知州交情尚在,只怕于京中消息还灵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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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进去!”由康几乎是一字一字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守门的几个内侍虽状似恭敬,却寸步不肯让:“太子就不要为难小的们了。陛下因病修养,任何人都不见,是上头的意思。小的们不过是听旨办事。”
“谁的旨?!母皇亲口下令的?”由康气得浑身发抖,忽然反手一掌,“啪”,打得当中那个内侍一个趔趄。口中犹骂:“你这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胚子!拿什么鸡毛充令箭!本王的驾也是你们拦得了的!都给我让开!”
“太子好大的火气。”
听到熟悉的声音,由康几乎是扭曲着满脸回头去看梁河王。他直直站着,不动也不招呼,只冷眼盯着梁河王瞧。
梁河王也是个直脾气,见由康一脸冷淡,他自是也陪不出笑脸,缰着声音道:“精心修养不见外人是朱贤妃的旨意。如今贤妃在宫里日日亲自照料陛下,太子有何不放心么?”
昨晚,贤妃令人给他捎来消息,陛下已经说了几回胡话,病情只怕沉得很。他想太子虽然已经搬出东宫,但毕竟还是名义上的太子,万一陛下不测,太子还是继位者。无论如何要趁陛下尚建在,正式废黜太子之位,将来无论争什么也都有了正理。
今日一早他便进宫见了朱贤妃。二人议定由朱贤妃照料陛下,其余人等一概不许见,尤其是太子。
由康气得嘴唇直哆嗦。想当初,自己与梁河王虽不似与姑母那般亲近,但他在自己面前,也从来客气亲热,十足十慈祥的长辈。真是一点也想不到,撕破面皮,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和野心。
“本王乃太子,由母皇一手抚养长大。如今母皇缠绵病榻,做儿臣的前去探望,侍奉汤药不是本分么?朱贤妃令不见外人,你梁河王充当外围防护,本王倒要问问你二人是何居心?!”由康越说越激动,肩膀颤抖着,眼中竟有了泪花。
连日来的委屈与挫折像浪涛一波一波拍在心上。不久前他还是人人仰望的国之储君,才几天,竟已从云端跌落。都说墙倒众人推,今日亲见,伤痛愤恨难言。
一直以来最为坚定支持他的姑母突然避而不见,还将自己中意了那么久的沁柔表姐另许他人。从前对他赞不绝口的朝臣如今恨不能撇清关系。更有朱贤妃、梁河王诸人虎视眈眈,恨不能将自己除之而后快。
这些人,都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亲近之人啊。前后变脸之迅速决绝,让人心寒如冬日饮冰。
“要尽孝,也得是名正言顺的皇子。”
一句话如同穿心利箭。血统是由康这些日子最憋屈又最无奈的心结。他突然冲上前去,像是要跟梁河王动手一般,高声嘶吼:“本王怎么不名正言顺了?本王自出生起,便由母皇教养。就连进学读书之前,那《三字经》,那上千的字,都是母皇手把手教的!”
混乱中,梁河王的胡子被由康拽了好几下,疼得他直龇牙。他一面格挡由康的手,一面喝令左右:“眼睛都瞎了是不是?也不知道拦一拦!”
近旁内侍倒是不敢同由康动手,只得以身做墙挡在梁河王前面。由康自己的内侍则乌压压跪了一地,小声劝说:“太子息怒。”
见由康被众人挡开,梁河王才心疼地抹了把胡子,又扫了暴怒的由康一眼,才道:“老夫说的是蔺氏血统!”
由康一听,怒得口不择言:“什么蔺氏!你别忘了当今圣上可是姓宋!这是宋氏天下!”
梁河王方才虽也动气,但还尽力维持着仪度。一听由康这句话,顿时勃然变色。双眼瞪得铜铃一般,像是恨不得吃人一样。他狠狠盯着由康,突然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呸!”
然后环视一眼守卫的内侍,森然道:“苍蝇都不许飞进来一只!否则全部提头来见!”
说完,一拂袖子走了。
这些年来蔺氏宗亲迫于权威不得不容下一个宋氏帝王,往后他们却万万再容忍不得只知宋氏,不认蔺氏的储君。这是所有蔺氏族人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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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晓行夜宿,紧赶慢赶,走了二十来日,孟昱一行终于回到江淮。
孟昂早是等得脖子都长了。好容易两兄弟见着面,自是先叙一番寒温。孟昱又见了孟昂的几个子女,才回到书房同孟昂交代周婉琴的后事安排。
孟昂自然吃惊:“从未听过嫁做他人妇的女子归葬娘家之说,此事只怕还要同周家好好商议才是。”
孟昱点头道:“自是要我亲自上门拜访才好。你叫人用我的名字给周家族长递个帖子,说我明日前去探望。”
“大哥放心。今日就不出去了罢?我早着人准备了好丰盛席面,今日一定要为你接风洗尘。”
孟昱却摇了摇头:“我即刻就要出门,来的路上就叫问剑先去黎府递了帖子,说稍候拜会。”
“黎兆先黎大人府上?”
“是。”
“大哥久不问政事。我们一家回到江淮也安分守己,虽与官宦结交,也不过是旧日情分,并无他想。怎么大哥一回来就要先去拜会知州?”
孟昱神色间有些焦虑:“也不是为了政事,不过一点朝堂传闻要向他求证。”他一边说,一边已忍耐不住要往外走。
孟昂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什么传闻?大哥急成这样?”
……
孟昱低头不语。他伸手抓住系在腰间的青玉,感到手心一阵沁凉。捏了好一会儿,直到掌心将那玉石渥得温热起来——这是出征罗摩那一年,她送的。自从出走望楼之后,再没戴过。却一直收在身边。
“听说扬灵身子有些不好了。”
孟昂当年在宫中颇得宋扬灵照顾,当时就疑心过他大哥和扬灵姐关系非同一般。后来若许年,眼见着大哥不肯娶妻,疑心也就坐实了。只是从来不好提起。于是伸手拍了拍他哥的肩膀,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孟昱回拍了一下,才转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