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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小朝会。
从前孟昱亦是参加的,如今犯了事,自然不再参加。丞相之位又空悬,与会者着实不多。
并无甚大事,蔺枚正待散朝,不想有小黄门来报,说潘洪度与陈绍礼请求面圣。
他想了想,潘洪度虽不管实事,但官位颇高,且受百官拥戴,便叫宣。
潘洪度一路行进,面色沉肃,甚是气度不凡。
他行过礼,也不顾尚有人在场,便道:“臣有要事启奏。”
“说来便是。”
他抬起头,望着看上去还年轻的皇帝,目光沉毅,语气不容置疑:“宋后宋氏居心叵测,勾结大将军孟昱,图谋不轨,请陛下立刻定夺。”
一言激起千层浪。
蔺枚禁不住一晃,颤声道:“大胆!竟敢妄议皇后!”
边上几位朝廷重臣皆是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潘洪度和蔺枚。他们早已感到朝堂有变,却是未曾听过皇后有何动作,倒是潘大人突然与李将军交厚,似在酝酿什么事情。
如今看来,是不满皇后干涉朝政,要以谋反之名废后。
他们因办理朝政,多得宋扬灵重用。此刻是否该出言力挺皇后?可是潘洪度既敢说此话,想来已有完全打算,只怕皇后逃不过此劫。若此时为皇后说话,将来秋后算账该如何是好?
因此人人噤声。
潘洪度猛地上前一步,恨铁不成钢似的,高声冲蔺枚道:“臣所言,句句属实。皇后向来野心勃勃,娥眉之身却不甘居后宫,把持朝政,牝鸡司晨。如今更是狼子野心,妄图勾结孟昱,立大皇子为新帝。”
言之凿凿。
蔺枚微微垂下眼睛,盯着袖口边的五爪金龙,半晌不曾说话。
扬灵到底有没有勾结孟昱?或者说,其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这个力量。一旦他们联手,自己这个皇位还保不保得住?
潘洪度急道:“陛下,眼下不是念旧情的时候,事急,请陛下即刻查抄凤銮宫,幽禁皇后!”
又是一阵寂静。
静得仿佛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
不知漏壶又过了多少些时,就听蔺枚陡然高亢的声音:“摆驾凤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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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庄老远就听见喝道声,不知怎的,有些慌张,正要使人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就有一个小黄门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惊奇道:“姐姐,陛下带了乌泱泱好些人来。不是要叫人唱戏罢?”
她听了,一句话不说,拔脚就往里走。
见了皇后,屈膝行礼,道:“皇后,陛下来了!还带了好多人。”
宋扬灵将茶盏往小桌上一放,一边下榻,一边说:“既如此,准备迎驾罢。”红罗长裙泄了一地。
“是。”槐庄领命站起,却突然发现双腿竟都在打颤。一晃,差点栽倒。
亏得宋扬灵手快,一把扶住了。看她一眼,只道:“站稳了!”
“是!是!”
又有七八个宫女围过来,跟在宋扬灵身后,一齐外出迎驾。
头回来了这些人。神情肃穆,不言不笑。
宋扬灵先向蔺枚见礼,才抬起头,环视一圈众人。潘洪度站在蔺枚右后侧,还有枢密使、中书令、尚书令、侍中等。
“怎么诸位大人也来了?怕是于理不合罢。”宋扬灵轻笑一下,带着点不加掩饰的嘲讽。
“说是有形迹可疑之人潜入宫中,朕不放心,特意带人来看看。”蔺枚一侧身,便对左右侍卫道:“搜!”
铠甲一阵响动。
“慢着!”宋扬灵的声音却比铠甲更为铿锵。
“皇宫向来守卫森严,后宫更是人等闲进不来的重地。陛下说得轻巧,要真有形迹可疑之人潜入,今日当值的上千内廷宿卫可都是玩忽职守,难逃罪责。若是并未有人潜入,今日大张旗鼓,众目睽睽搜了我凤銮宫,他日我以何面目号令中宫,母仪天下?!”
宋扬灵一席话刚正又无可辩驳,蔺枚道无可辩驳了。
潘洪度蓦地站出,高声道:“尔等妇人,怎敢在陛下面前巧言令色!老臣不怕说实话,今日来搜是老臣上奏,你与孟昱勾结,居心叵测。那新龙袍都收在你宫中。老臣敢奏,就不惧与你对质!”他一脸凛然。一丝不苟的雪白鬓发,更添威严与大义。
“潘洪度!乾坤朗朗,陛下在前,你竟敢指鹿为马,肆意诽谤!”不料宋扬灵竟丝毫不惊不慌,反而厉声斥责。
“咚”一声,她猛然跪下,一手指着上天,朗声道:“我愿指天为誓,问心无愧!”
她又突然站起,朝着潘洪度一步步走去:“倒是你!满口仁义的潘大人,我倒要问问你!你与李忠私下结交所为何来?先帝属意皇子蔺常这话,是不是你亲口所说?你说这话又是居心何在?你在怀疑陛下帝位是否名正言顺么?”
几句话问得潘洪度连连后退,情势一时急转直下。
连蔺枚亦是难辨是非,目光只在宋扬灵和潘洪度之间来回。
“好个歹毒妇人!竟敢如此构陷于我!我行得正坐得端。没错,那话是我所说。先帝在时,确实甚喜二皇子。在场诸人,谁人不知?”他说着,急忙去看旁边的朱大人。
朱大人却连连摆手,只往旁边让。
蔺枚面色一沉,显然不悦。
局面正自僵持不下,忽听得一阵忙乱的脚步声,数个黄门内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才道丹墀,就急着叫喊:“李忠,李将军带人杀进宫来了!”
“还不来人!赶快护驾!”宋扬灵已是吼了出来。
一句话便将局势彻底改写。谁忠君,谁谋反,就此落定。
她一手搀了蔺枚:“请陛下先去隐秘之地藏匿。”
几位重臣也在这遽然变故之中难以理出头绪,只知晓当务之急是劝陛下保命为上。皆道:“是,是,请陛下先行躲藏。”
蔺枚急得去拉宋扬灵:“扬灵与朕一起。”
宋扬灵一低头,轻轻拨开蔺枚的手,一字一顿:“群龙不可无首。”
她立在槅扇前,朗声道:“令各城门守卫,全力抗敌!燃烽火,传守城禁军!诛叛逆!”
说到最后三字时,目光已牢牢落在潘洪度身上。浓眉凤目,黑白分明。一身红衣如血。
潘洪度不由周身一颤,口中讷讷:“臣……臣并无……”只觉百口莫辩。他茫然四顾,才发现陈绍礼不知几时走了。
他长叹一声,自知大势已去。目光逐渐涣散。
事情是怎样到此地步的?
想他富贵一生,以王谢自比。却原来,终究无将相之材。
倒是自误了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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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绍礼随着众人一道往凤銮宫走。脚步却越来越慢,待人不注意时,转个方向,竟往东阳门去了。
潘洪度告诉他的,已与李忠将军越好,在此设伏,待幽禁皇后,传孟昱进宫,定要击杀于此。
他的脚步很急,也很稳。
风从耳边过,带起鬓发。似还残留着皇后的声音。
她问他:“你不想知道,我最后的条件是什么?”
他抬起头,盯着她。
“你的终身大事。”
他垂下眼睫,不由微微一笑。还以为有何大事,竟是这等鸡毛蒜皮。
“下官并无意迎娶柳桥。”
“谁说我说的是柳桥?”
陈绍礼一惊,不由诧异抬头。
“周王妃,你以为若何?倒也不枉了你那盆盆景。”
语调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却如惊雷直中他心底。震得惊心动魄。
梦里都不敢想的奢望!
“属于你的陈府一定比韩国公府传奇得多。”
陈绍礼低下了头:“只是……只是事已至此。潘大人与李将军早有万全之策。”
宋扬灵脸上浮起满意笑容:“我只要你做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陈绍礼几乎不敢相信这等情势之下皇后还能力挽狂澜,却不由自主道:“微臣原效犬马之劳。”
“明日,待潘洪度上奏查抄凤銮宫之后。你去找李忠,告诉他孟昱已经埋伏宫中,剧变在即,请他即刻勤王救驾。”
闻言,陈绍礼不由双膝一软,差点跪倒。
原来是这样!
还以为自己利用了柳桥,却不曾想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算计之中。这一出计中计,竟精妙长远到这一步!
他忍不住上下牙关打颤。
什么从龙之功!什么龙袍!不过都是要借自己的嘴和眼,坐实潘洪度的猜测。逼得他毕其功于一役。殊不知,圈套却早在前方竖起獠牙。
一旦李忠无令闯宫门,那谋逆之举就是板上钉钉,再无置喙之地。
走已经无法平稳他的心跳,不由自主跑起来。一路狂奔,一直到东阳门边。这道门本是李忠的侄子把守的。
今日,他特意带了亲兵。磨了刀,满了弦,静待一场厮杀。
他在城楼上,看见从宫内方向跑来一个清瘦身影。接着风送来那人的叫喊:“李将军!李将军!”
他听出来,是陈绍礼的声音。知道是自己人,忙命人请上城楼。
陈绍礼的呼吸尚且不稳——不知道是跑的,还是急的,或是怕的:
“将军!事情有变。风声走露,皇后知晓今日计划,早与孟昱在宫中设伏。此刻潘大人正与陛下躲藏,请将军即刻进宫救驾!”
无令带兵入宫……
李忠踌躇了一下。
“将军!”陈绍礼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还犹豫什么!事急从权!陛下的命,潘大人的命,都等着将军!”
李忠一扬手,高吼一声:“跟我冲!勤王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