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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忠听潘洪度猜测孟昱有不臣之心,一时酒气上涌,顿生豪情无限,一把将手中酒盏掷得粉碎,道:“孟昱他要真敢轻举妄动,老夫定叫他如此杯。”
潘洪度拊掌大笑道:“果然是匹夫不可夺其志也。”他饮过杯中之酒,只觉心中豪气干云:“有将军支持,谅孟昱也省部出风浪。”
他一生最为推崇谢安。得意时与天下同乐,忧患时又能与天下同忧。
半生以来,他既追求名士旷达,又待人宽厚至极。当年他追随蔺常征战在先,最后地位却不若李长景,彼时当下,他都不曾有一字怨言。只因认可李长景的军功。
只是没想到当年那般忠君的李大将军,最后也走上了谋反的路。
如今新帝年轻贪玩,不似先帝雄才伟略,又偏信皇后,导致内忧四起。他虽不敢自比王谢,但忧患之际,自是责无旁贷。
两人当即计议一番。看其态势,莫说区区一个孟昱,便是神魔相阻,亦要除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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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早,寒气逼人,槐庄剔亮了灯,瞥见柳桥靠在熏笼上烤身子,便道:“你也越发娇惯了,今儿檀云告假,你还不赶紧梳洗了准备伺候皇后起身?”
柳桥拧着眉,娇嗔道:“太冷了,今年不知怎样这般冷。我再坐坐。”
槐庄催她:“你赶紧的,皇后气得早,一时半会儿叫不着人,我看你怎么回话。”
柳桥万般不情愿地起了身,一边梳头,一边道:“好些日子不见孟将军进宫了。”她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悄悄道:“你说,孟将军是真对皇后有怨言么?”
槐庄手上动作却顿了一顿,一时面色凝重起来,听了半晌,却什么都没说,只叹口气:“这些事也是你我好猜测的,做好分内事才要紧。”
“这有什么!”柳桥面上有些不服气的神采:“皇后常说,女子理家不必男子治国容易。再说了,便是写文章,乃至治国,女子也不一定输于男子。周王妃还写史书呢。”
槐庄这才道:“这些日子你没发现,孟将军虽并不进宫。但是是有书信进来的。”
“我没见着呀!”柳桥一脸讶异。
“落款不是孟将军。但是他的字迹,我认识。”
说着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却都不再说话。这些时日,宫里看上去平静,但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连飞鸟都少了好些。
柳桥起初只道是寒冷之故。细想起来,寒气之中分明有些肃杀。
她匆匆洗漱了,赶至皇后所在的寝殿。
宋扬灵已经起身,坐在绣墩上,正在洗脸。铜盆里的热水往外冒着白气,腾腾地遮住她的脸。
柳桥行了礼,见皇后尚未换衣裳。赶紧走到屏风后面去拿衫袍。
按照常例是要拿出几身,宫皇后选择的。她打开柜子,找出皇后惯常穿的那几种颜色衣裳。余光瞥见一套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衣服。
方心曲领绛纱袍。
这不是皇上的朝服么?
她还当是谁放错了地方。顺手拿出来,打算出去说一声。抖落那身袍服,却发现比往常的小很多。看上去倒像大皇子的身量所穿。
她心中顿时一沉。在衣橱里一拨,还看见一顶通天冠。居然也是孩童尺寸。
这是陛下冠冕,明白无误。莫说只是皇子,便是太子爷没有资格穿戴。一旦出错,那是何等大罪!
她一时心头咚咚咚直跳,身体微微发抖。
突然听见外头皇后呼唤一声:“柳桥?”
吓得她心脏差点从腔子里跳出来。
“——哎——哎——”
她连忙答应,手忙脚乱将衣袍叠了塞回衣橱里。又顺手抱了一套一副外出。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宋扬灵看一眼柳桥,问到。
“没……就是忽然一阵冷,可能受凉了。”她颤颤巍巍的,仍是竭力忍住,帮宋扬灵换了衣服。
待伺候完,宋扬灵见她神不守舍,晃晃悠悠的样子,便道:“我看你不舒服得紧,还是去休息罢。今日也没什么事情。”
“是,奴婢谢皇后体谅。”
她出了宋扬灵寝殿。冷风一吹,才发现手心、后背早都叫冷汗湿透了。此刻凉得钻心。
到早膳时,槐庄亲自拿了饭食去给柳桥送去。不想却并未在屋子里见到她。找了个小宫女来问,说是去御药院找点药。
槐庄还觉得奇怪,念叨着:“叫谁去不行,还巴巴得自己跑去。受了风,可不得了。”
她因记挂着前些日子托人给魏松送东西,今日那人回话。便也顾不上柳桥,自去找人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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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桥换了身衣裳,一路小跑,去的方向却不是御药院。而是欢宜堂。
欢宜堂偏僻,是她和陈绍礼常会之处。
尚未到散朝时分。屋子里因为没人,格外冷清。她又不敢生火。只得紧紧抱着手炉。一双脚冷得僵住。
当年孟将军率兵进宫勤王,才有陛下今日坐享天下。这是宫里人人尽知的事情。
那时,她已在皇后身边。亲眼见到的,皇后带着孟将军,还有好多兵士,亲自将陛下从守卫住处接出来。山呼万岁,帝位终定。
陛下登基以后,朝政大事也多由皇后处理。
她毫不怀疑,皇后是有这个手段再换一个皇帝的。
她早想明白了。皇后待她恩重如山,凭它什么刀山火海,她都是要跟着皇后去的。哪怕真是诛九族的谋反!
等了约有一刻钟,她听见吱呀一声,连忙回头去看,果然是陈绍礼走了进来。
他大步走过来,牵了柳桥的手,道:“今日怎的来了?还好我每日都过来看一看。”说着,把柳桥挂在窗边做记号的香囊递还给她。
柳桥却不似往常那般喜乐,相反面色十分凝重。踌躇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你是不是真的愿意娶我?”
陈绍礼吓了一跳,还以为柳桥有所怀疑,立刻道:“我说过多少次了,只因为你身份特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柳桥低下头,脚下不自觉地划来划去。半晌,下定决心似的:“你要真想娶我,我有一个法子。”
“什么办法?”
“从龙之功。”
“你说什么?”陈绍礼声音都变了,牵着柳桥的手蓦地拽紧。
柳桥哼一声:“疼,你弄疼我了。”
“你快把话说清楚!”
“反正你是皇后信任不过的臣子,这话告诉你也没什么。我觉得皇后想将大皇子立为新帝。”
陈绍礼到底多年只在外任,官位也不算特别高。从未经历过京城,尤其是宫廷里的风云巨变。听到柳桥此话,不由得脸色唰的一白。
上下嘴唇颤抖着:“你……你从何得知?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
“我看见了皇后做给大皇子的龙袍。”
陈绍礼已是震惊得无话可说。只圆睁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柳桥。
“当初陛下坐上皇位,便是得孟将军拥护。你在朝为官,当是比我更清楚皇后在朝堂的威望。”
“是,确实权倾朝野。”
在柳桥看来,没什么事情是皇后办不到的:“我相信,皇后要是想立大皇子,大皇子就一定能成为新帝。都说从龙之功,要是你也拥立大皇子有功,届时你求娶一个我,岂不是不在话下?”
陈绍礼还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半晌才道:“这事你得让我想想,即便要拥立,也得有个名目。”
想到能和陈绍礼终成眷属,柳桥的脸上终于不似方才那般惶惑,反而燃起希望的灼灼光彩:“好,你去想。再多我也不懂了。只是这事,千万慎重,一丝风声也走露不得。”
她下意识的不放心,郑重交代。
“我不想活了不是?敢提起这等事!”
两人也再无心说其他。陈绍礼脑中更是一片乱麻,借口要回去仔细想想,辞别了柳桥,便出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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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匆匆回到家中。管家来报说有西京的官员拿了名帖来拜见。他也推了,独自往书房走。
半路上遇见他母亲。只点个头,未请安,甚至未说话。
陈夫人见儿子冷淡无礼,自觉在丫鬟仆妇跟前灭了威风,伸手拦住他:“连个安都不问一声?这还没媳妇呢,眼里就没娘了。”
陈绍礼瞪她一眼,一把划开她母亲的手:“要不是看在你好歹生了我,你凭什么在这儿作威作福?”
他神色冷峻,吓得陈夫人退后一步。尽管心里不满,陈夫人却不敢再惹陈绍礼,只讷讷道:“我不过说说理罢了……”
陈绍礼不搭理她,直接去了书房。
他关了房门,一个人来回踱步。
若真的如柳桥所说,拥立新帝有功,那是何等居功至伟!将来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若是将消息告诉潘洪度,再面见圣上,将那龙袍当场从皇后寝宫搜出来。亦是平乱有功,亦是阙功甚伟。
比起来,那都是足以登天的功劳。
平心而论,他为皇后办事多时。不是不钦佩其手段胸怀。虽是女子,却不乏帝王气象。
若只论朝政,他自然向着宋扬灵,甚至希望宋扬灵能掌握朝堂。
可是他已经与潘洪度纠葛如此之深。更何况潘洪度许给他的韩国公府,那才是他忍辱负重至今,最想得到的东西。
到底,该如何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