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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大朝,所有京官齐聚远明殿觐见议事。
时已入深秋,寒风一刮,冷得沁骨。远明殿又空旷,人虽然多,仍旧止不住寒意。好些官员执笏板的手冻得通红。王继恩赶忙吩咐人再多多添上火盆。
站在外圈,冻得缩伯含胸的低品官员皆对他报以感激一笑。
王继恩位置虽高,仍拱手还礼,一派谦卑。
他看着人将火盆逐渐添至最外一层。在最外头,连金殿上的陛下都看不真切。站在这里的皆是品阶低微的官员。虽然上朝,从来不会有人启奏陈事。像是人形摆设。
突然他右后方传来一道声音:“微臣有事启奏。”
声音很近,约莫只隔着一两人。他不禁诧异回头——是一个极为眼生的官员,看服色,不过从七品而已。
那人声音洪亮,已是将满殿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这满朝文武,能一下想起他是谁的人着实不多。
他跨步出列,双手捧一道奏本,弓着腰,一步一步走至龙座近旁。
蔺枚没有费心去想这人是谁——反正他不认识的也多。只示意身旁之人将奏本接来,道:“有事且说。”
那人叉手行礼,继而抬头,朗声道:“下官乃御史台主簿沈观,奏请彻查瑶阆宫米氏横死一事。”
他话已出口,一时百官哗然。御史台官员虽能闻风奏事,不求真凭实据。但主簿却不是御史,怎能妄言监察?
那沈观却丝毫不理会四周乍然而起的议论声,兀自道:“米氏虽被废为庶人,但刚刚诞下皇子,试问哪一个为人母者愿在此时嗷嗷待哺的幼儿?又有哪一个后宫女子在诞下皇子后会万念俱灰只求一死?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哉?人命乃观天大事,米氏又诞下皇子公主,怎能不明不白地死去?请陛下彻查!”
蔺枚心中突然一动。是啊,好端端的人,怎会说自尽就自尽?但,自尽之事众人目睹,还能如何?他叹口气,便道:“米氏自尽,朕为之心痛。但自尽一事千真万确,再提不过让生者伤心,死者难安。”他沉下眼睫,挥挥手,示意退下再莫提起。
沈观却丝毫不退,继续道:“臣听闻米氏自尽前一日,皇后曾去探望,更留下长谈。夜里,米氏便悬梁自尽。况且米氏一死,一双儿女皆由皇后抚养,照此看来,米氏一死,唯一得利者只有皇后。”
哗一下,群臣更如炸开了锅一般。此刻连殿堂礼仪都顾不上了,不是对沈观指指点点,便是测了头与左右低声交谈。
群臣中对米氏之死抱有怀疑的其实不在少数。谁是最可疑的人,连猜都不用猜。无人肯说,一来畏惧皇后威势;二来帝后情深,即便说了,陛下也不信,何苦讨这个没趣?
无数双目光绕在他身上来来回回地打转。有人赞他耿直忠勇,有人嗤他愚鲁颟顸,也有人怀疑他是投机,以为敢言人之不敢言,从此得陛下青眼平步青云。更有人怀疑沈观一个芝麻官,哪有此魄力,背后当有人主使才对。而御史台上疏奏事向来要先禀报台官,难道是蔡文叔那老儿胆大包天?
御史中丞蔡文叔明显感受到四周打量的目光,大冷天里,竟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潘洪度和杜青两人隔着好长一段距离,悄悄交换了一个眼色。
蔺枚闻言勃然大怒,蹭一下站起,厉声喝道:“那日朕也曾去探望米氏,难道朕也有嫌疑不成?”
沈观却是一副九牛拉不转的架势:“陛下不曾留下长谈。”
“你!”蔺枚气得一手指着沈观鼻子尖喝道:“皇后仁慈宽厚,于米氏生产前后,多番照料施恩。”是的,米氏之死虽然蹊跷,但绝不可能是扬灵下的毒手。他分明记得,米氏孕后,扬灵多番求情,甚至着人收拾了长乐宫,要待米氏坐完月子搬回去。
朝堂上有些人早已投入宋扬灵麾下,也有人想趁机献好,纷纷跳出来指责沈观。也有耿直的说此事确实可疑。还有人为沈观帮腔,称查一查才能去尽嫌疑。
一时朝堂上比瓦子里还喧闹。
眼见吵得不像话,殿中侍卫开始维持秩序。
蔺枚拍着椅背道:“都住口!”
好一阵纷纷攘攘的声音才渐渐止息。
“沈观胡说八道,妄议后宫,给朕拖下去,打!”
“刑不上大夫!请陛下收回成命。”潘洪度从不轻易说话,一开口,周遭突然安静下来。他资历深,况且刑不上大夫事关所有官员。方才还吵成一锅粥的百官突然人人附和。
蔺枚本铁了心非打一顿沈观才解心头之恨。奈何百官劝阻,他只得恨恨到:“即刻革职,永不叙用!朕头疼,散朝!”说完,拂袖而去。
殿中侍卫立刻上前引导文武百官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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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松昨夜便出宫去了自家府邸。数月前他家乡来人送特产,闲话家常时说起村口那株杏树长得越发好了。他好些年不曾回去,但记得幼时那便是几人合抱都抱不拢的一株大树。一到落叶时节,整个村口一片金黄。
他想宋扬灵自来喜欢园子里多种树,便叫人要将那银杏树挖了送到宫里去。
那杏树的年纪估计不比魏家村小,老族长很是有些不愿意。奈何魏松现在得势,也没少为同族的办事——修了祠堂,还出钱建了学堂,一共饮食供给乃至先生束脩皆由他出。老族长实在不能驳他的面子,只得勉勉强强答应了。
青州距离京城不近。一株大树连根挖起,再运送京城,自然所费不赀。都由他一力承担。路上又担心遭遇匪患,特意从孟昱手下借了好些军士来运送。
耗时数月,树总算运到。魏松着人装点好了,一早要送进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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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进宫,估摸着这时辰,皇后应在集思殿,就叫人把东西送去凤銮宫,独自一人来到集思殿。
远远望见槐庄坐在廊檐下嗑瓜子,边上站了一个小宫女接瓜子壳。
一见他来,槐庄就招手示意他过去:“你今儿不是不当值么?还一大早跑来?”
魏松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搞了个玩意儿呈给皇后。”他顺手接过槐庄递来的瓜子,四下一望,见门户关得紧,就问:“谁在里头?”
“好些人。御史中丞蔡文叔一散朝就急急忙忙跑来了,大冷的天,跑得额头冒汗的。还有陈大人、季大人。”
“陈绍礼?”
槐庄点点头,突然将手里的瓜子都递给小宫女,说:“你去逛罢,赶时辰到了过来就是。”
那小宫女欢天喜地地跑了。
魏松道:“又来了?这陈大人闹了一出辞官,官没辞成,这会儿倒节节高升了。”
槐庄突然一挪身子,凑在魏松身旁。
“干嘛干嘛?”魏松拍拍肩膀,笑道:“一看你这笑,就知道没安好心。”
槐庄啧一声:“跟你说说话罢了,还费你家中宝贝不成?”她捣捣魏松的胳膊:“听说这陈大人尚未成亲,是也不是?”
“哟……”魏松上上下下扫了槐庄一眼,贼兮兮笑道:“动春心了?”
“呸”槐庄翻了个白眼,又下狠劲一拍,拍得魏松捂着肩膀跳起来:“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哇!”
“你少胡说八道了。”槐庄道:“实话告诉你,觉得他不错的,这宫里大有人在。但没我。好多人在打听,我不过闲来无事白问问。”
魏松嗤一声:“你们这些妇人,就是喜欢嚼说这些长长短短的。”他说完,见槐庄又是作势要打的模样,赶紧道:“对,是没成亲。他今年得有二十六七了罢,也不知为何尚未娶妻。”
“别是在西京有妻小罢?”
魏松摆摆手:“没有的事。他乔迁宴客,我赴席了的。后宅确实无人。家里是老夫人在照料着。”
槐庄突然又问:“哎,你怎么不娶一房?”
魏松像是受惊了似的,猛然跳起来,不可置信地望向槐庄。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这有什么?打量我们在宫里不知道啊?在宫外置宅的内侍不都娶妻么?”
魏松叹口气,眼睛朝下,目光突然灰了一灰,声音极轻微:“何苦耽误人家一辈子!”说完,像是不习惯这突然沉重的气氛似的,赶紧岔开话题:“你今儿这胭脂特别好看。”
槐庄突然低头,嘴角不可控制地翘起来,来回拨着手腕上的钏子,飞快而悄声地咕哝了一句:“也许有人不觉得是耽误……”
“你说什么?”魏松突然俯下身问。
槐庄一慌,差点从栏杆上跌下去。
魏松顺手一拉。
轰一下槐庄整张脸涨得通红,匆匆忙忙举起手腕挡住整张脸:“没……就是这金钏戴久不亮了。”
“给我,我叫人拿去帮你炸一炸。”
槐庄闻言,心中一喜,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变成:“用得着你么?我叫人去,谁还不去?”
“是,槐庄夫人的面子谁敢不卖?请夫人赏小的一个献殷勤的机会。”魏松说着还行了个大礼。
槐庄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褪下钏子,递到魏松手里。
魏松接过来一面拿到太阳底下看,一面道:“还行啊,黄澄澄的。”看完,才收进怀里:“进了我手,可就再没有出去的了。”
槐庄头都没抬:“你敢!”
魏松嘿嘿一笑,又问:“柳桥呢?这半晌没见着她?”
槐庄侧身朝殿内努努嘴:“在里头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