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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湛卢虽不是京城人氏,但为官多年,如今儿子、孙子一大家子人,多在京中。两个女儿都是嫁在京城的,一个儿子放了外任,另一个寻了闲散差事,只以家务为要。只有个庶出的小儿子因为不得米夫人欢心,被赶回原籍,看守产业。
他本想即便罢了相,厚着脸皮在京城住下,谁还能奈他其何不成?凭着往日里的人脉关系,也不至于一下就门庭冷落。
岂料他前脚刚进府门,后脚宫里就传了旨,着回原籍。
米湛卢捧着圣旨,欲哭无泪,可再无力回天。红着眼长叹一声,声音嘶哑道:“明日便着手收拾行装。”
赫赫扬扬一座相府,不知又将给谁锦上添花?
他留恋这相位,除了恋栈权力之外,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便是俸禄。他家祖上虽是世代公卿,但到了他手里,其实产业钱财剩下的并不多。他虽是一朝宰相,但也时刻谨记祖训,并不做那贪赃之事。偶有进益不过是借着朋友之名收点不伤大雅的玩物。
说起来也唏嘘得很,他平庸一生,为官毫无建树,就在敛财上,亦毫无建树。
所幸宰相俸禄不低,倒也勉励支撑米府开销。如今没了俸禄,往后日子只得勒紧裤腰带来过。一家子都是安富尊荣之辈,往后可如何受得了清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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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湛卢罢相的消息不过一时三刻早已传遍京城大小官署。
杜青自然也听到了风声。他立时去找米宵。
米宵官位低微,于官场消息并不灵通。还在与同僚商议着人去白水巷李家馒头铺买点肉馒头来充饥。就见杜青背着手走进来。
几人赶忙见礼。
杜青还了礼,说:“白水巷那家不行了,面不够松软。听闻朱雀街南边新开的那家不错。”
米宵便笑着道:“不是大人说,我们还不知道,就去那家买了尝尝鲜。”
杜青挥挥手:“叫个什么人去买就是。米宵,你跟我来,有点事。”
米宵以为杜青又要大开宴席——杜青性格热络,最喜呼朋引伴聚在一处,因此时常在家中宴客,不到半夜绝不放人走——找自己商议,笑呵呵地跟出来,道:“大人,最近听说有个好玩意儿……”
杜青的脸色却颇沉重,不等他说完,便道:“宫里刚刚传来的消息,你祖父,米大人遭罢相了。你赶紧回去看看,若有什么尽管同我说。”
米宵一愣:“什……”,话未完,早已明白过来:“我马上回去。”说着,也不及告辞行礼,急匆匆就走了。
杜青看着米宵的背影一忽儿已消失不见。自己低头沉思了半晌,回到室内,吩咐人备了车马,又交代道:“我有事去潘大人府上,有急事的去那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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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洪度倒是比杜青知晓得还早些。他领的虽是闲职,但到底品阶高,官署又设在宫内。自然消息灵通。
见杜青到,便说:“我正要叫人去请你。”
“叔父,好容易引得米湛卢那老儿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岂料他竟遭罢相,真是功亏一篑!”
杜青其实与潘洪度并无亲戚关系。只因其父与潘洪度曾是八拜之交,而又英年早逝。杜家是大族,亲戚众多,杜父是唯一的嫡子,一旦亡故,便有同宗同族的亲戚虎视眈眈,要瓜分遗产。杜青与母亲孤儿寡妇,不过任人欺凌罢了。困苦之际,多得潘洪度出手,才勉强保住了祖产。为此,潘洪度没少被杜家族人在背后咒骂。
后来杜青长大又多得潘洪度亲自教授指点,虽非父子,实胜父子。杜青私下便以叔父称之。
潘洪度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枯黄的树叶落了一地。廊檐下的燕子巢已经空了。时已入秋,萧瑟渐起。茶盏上袅袅的白气一忽儿就消散无踪。
他淡淡道:“米湛卢虽精于为官之道,但败就败在太精于了。虽然他倒向我们,但此人太过油滑,毫无担当,不足举事。罢就罢了。”
杜青想想也是,便不再提起此事,只说:“相位一空,怕是有不少人会打主意。依叔父看,谁会得陛下青眼?孟昱他,不会就此高升罢?”
潘洪度摆摆手:“不可能,孟昱行伍出身,本朝从未有过武将任文职的先例。宋后若是强行任孟昱为相,只怕满朝文武皆反对。她地位虽稳,势力却远未到此地步,不会行此自伤羽翼之事。”
“依叔父的资历,拜相倒是水到渠成。”
听闻此言,潘洪度不禁一愣。说实话,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由自己说出未免尴尬。不禁一阵不好意思,才道:“我久居闲职,本已不做再进一步之想。奈何宋后狼子野心,牝鸡司晨,为朝纲计,才愿出手。若宰相一职真能落入我方阵营,倒真是遏制宋后势力的一招奇策。”
杜青便知说中了潘洪度心事,接着道:“小侄这就联络朝中官员,一定要助叔父拿下这个位置。”
“此事自当徐徐图之。眼下还有一事,才最为紧迫。”
“何事?”
“适才宫里传出消息,说米氏已经诞下皇子。宋后多年无子,势必还有后招对付米氏以及这个皇子。”
杜青沉声道:“难道她还敢朝皇嗣下手不成?”
“后宫女子手段多阴毒。难免她不会行毒辣之事。米湛卢罢相之前,我曾同他商议,要他向米氏建言,若是诞下皇子便交由宋后抚养。若宋后抚养这个孩子,那么将来储君之位多半在他身上。如此一来,事情倒会简单许多。他不是宋后亲出,将来必定是反宋后的中坚力量。但宋后若是下了狠心,不要这孩子,或除去米氏,那也是犯下滔天大罪。我们若能掌握证据一二,不怕不能一举扳倒。”
“叔父的意思,这个孩子不论留还是不留,都是宋后的隐患?”
潘洪度点了点头。
杜青却仍放不下心:“小侄观宋后行事,不乏霹雳手段。米相前些日子还是朝廷红人,岂料一转眼间已遭罢相。其手段,可见一斑。只怕不是这么容易就留下把柄的。”
“你放心,我已有安排。但事情机密,现在还不能同你细说。只要宋后有所行动,理当逃不出那人眼睛。其实米湛卢遭罢相,我也料到一二。”
杜青一听,才知道潘洪度已做了机密安排,心中虽好奇万分,但知晓只有时机成熟,叔父才会直言相告。只得将满腹疑问强压下去,准备告辞回去。
却听潘洪度又说:“米湛卢几时离京,你可知晓?”
杜青摇摇头:“还未听见消息,待打点完毕,米宵应是会同我说的。”
“米宵此人倒是值得一用,虽然他祖父倒台,倒也不必就此落井下石。”
杜青点头道:“小侄知道。”
“你得知米湛卢离京日期后,着人通知我一声,我备份程仪送送他。”潘洪度叹口气,语气中似有无限慨叹:“到底同僚一场。他又年事已高,也别人走茶凉太过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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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黛筠几乎回不过神来。米湛卢,米相,已经被罢官了么?宋扬灵竟有此手段!
宋扬灵看着她越睁越大的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不由翘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就在来看你之前,才下的旨意。再清楚不过,罢黜宰相,着回原籍。”
“你大约以为他是个牢靠靠山罢,是不是还以为朝中不少人支持你,反对我?”宋扬灵扯了扯袖子,哂笑一下,才道:“他们不是支持你,只是想反我而已。怎会顾及你的心情荣辱?我猜要你将皇子交给我抚养的必是个男人。多半就是米湛卢罢。他们不需每月来潮,亦不经历十月怀胎,整天只会大声疾呼忠君爱国,三纲五常,哪里知晓母子连心之痛?为了朝堂争斗便能怂恿你将亲生儿子交出。你倒是也愿意听他们摆布。”
宋扬灵一番话,将米黛筠的心一寸寸说得寒凉无比。她张口结舌,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过这也提醒了我,后宫的女人,最好还是有个孩子,尤其是得有个儿子。你我从前交厚,你当是知道我脾性的,并不是刻薄之人。你的儿子交给我,你当放一百个心。”
米黛筠完全不明白宋扬灵是何意思了——这孩子,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她抬起头,圆睁着双眼,一动不动望着宋扬灵,咬了咬嘴唇,才硬着声音道:“求皇后明明白白给我指条路。”
“虽然是你所出,但我才是名正言顺的母后。我自当竭尽全力教养,给我力所能及地一切。只是……”
宋扬灵拉长声调,略一停顿,悠悠道:
“你若在,我怎能放心教养?”
“我若不放心,夜里便睡不着。米湛卢此前鬼鬼祟祟行事,我便不放心。他自己又满头小辫子,随便一抓,就丢了官位。一朝宰相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未过百日,未经七灾八难的小小孩童?”
“你说,是留下冷宫中无子的你让人安心?还是留下失母的幼子让人安心?”
“啊啊啊……”
米黛筠听懂宋扬灵话中之意,是要她在自己和儿子中选择一个活下来,不由痛彻心扉,五脏六腑都似绞碎了一般。她怒目圆睁,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宋扬灵!你这个蛇蝎心肠的贱人!我诅咒你不得好死!”